□陳雅楠
箏,是先秦時期已存的古樂器,發展至今,其旺盛的藝術生命力歷久彌新。古箏文化是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代表之一,也是反映中國傳統音樂美學的重要載體。古箏演奏是技巧與情感、身體與心靈共同演繹的藝術。于2018 年首演的古箏劇《箏敘》,也是首次以古箏演奏為主,以與其他藝術種類相結合為輔,向觀眾呈現出魏晉時期的一段文人歷史,其蘊含的古箏演奏美學與中國傳統音樂美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溪山琴況》作為琴樂表演的藝術理論的專著,為后世的古箏演奏美學奠定了基礎。《溪山琴況》所提到的琴學“和”況是該書琴樂演奏論主旨的重要組成部分。筆者從《箏敘》中選出《江左風華》《曲水流觴》《淝水之戰》這三首不同風格的箏曲來闡述其所包含的古箏演奏技巧美學。
徐上瀛的《溪山琴況》在中國音樂美學史上有著重要地位,也是一部系統的琴樂表演藝術理論專著,它所表述的琴樂審美理想是中國傳統琴樂美學成熟期的主導審美理想,其中,演奏論與審美論的結合尤為成功。徐上瀛試圖深入技法背后,揭示技法的深層邏輯。
“和”是《溪山琴況》的首況,其位置突出,在二十四況中有顯著地位。不同于中國古代樂論將“和”作為本質論、本體論的命題,《琴況》中的“和”有著更為具體的意義和功能,那就是對器的要求。文章中,他將“和”分為兩個方面。第一層意思為和諧,分為散和、按和、泛和這三種古琴調弦的方法。“散和”就是在古琴上只用右手彈弦發出自然音的方法調弦;“按和”即在琴上用左手按音的方法調弦;“泛和”則是指利用古琴上的泛音進行調弦。第二層意思是琴樂之和,分為“弦與指合”“指與音合”“音與意合”三個層次,對后世古箏演奏技巧審美產生了影響。
《溪山琴況》作為器樂演奏者的必讀著作之一,所蘊含的演奏理論思想和文化內涵對當代古箏藝術美學有著極大的參考價值,因此將《溪山琴況》中的琴藝技法論述放到古箏上可以說是恰到好處。
中國首部原創大型古箏劇《箏敘》作為江蘇藝術基金2016 年度資助項目(大型舞臺劇),中國文學藝術基金會、中國文學藝術發展專項基金資助項目,中國文聯文藝研修院“2017攜手鑄夢”扶持項目,對箏樂演奏形式的發展具有一定影響。該劇由著名古箏演奏家任潔導演、編劇,并于2018 年10 月20日在南京藝術學院實驗劇場成功首演,也是首次將箏樂與交響樂演奏、舞臺戲劇、行為藝術、中國書法、中國水墨畫等多種藝術形式相融合形成的一場器樂音樂劇,是古箏形式的一種先鋒性探索。
古箏劇《箏敘》以魏晉歷史為背景,分為《仁智之器》《江左風華》《桓伊三弄》《曲水流觴》《淝水之戰》《西堂聽箏》《魏晉風度》七幕,用器樂的表演結合各門類藝術恰到好處地形成一幕幕劇的形式,向觀眾呈現了魏晉才子們瀟灑縱橫的風流氣度。中國傳統器樂自身具有的民族特點及人文內涵被完整呈現,聽覺與視覺的雙重體驗影響了觀眾,使觀眾獲得一種新的感官體驗。該劇中《江左風華》《曲水流觴》《淝水之戰》這三首箏曲呈現出不同的演奏風格,其演奏技巧富含的美學思想與《溪山琴況》中的“和”況所闡述的美學息息相關。下文筆者將從“弦與指合”“指與音合”“音與意合”這三個方面進行論述。
“弦與指合”中的“弦”是琴弦,“指”代表的是彈奏者的運指,這里首先強調的是彈琴用指的邏輯規律,為達到“欲順而忌逆”的目的,要求合乎自然狀態的平衡;其次講究觸弦力度得當,實而不虛,連貫無痕,達到“欲實而忌虛”的目的。
作品《淝水之戰》中的三指輪、《曲水流觴》的掃弦、《江左風華》的抒情性搖指都需要手指與掌心的“合一”(如譜例1),其觸弦深度、速度、力度都會產生不同的效果,要達到“欲順而忌逆”“欲實而忌虛”的目的,要求觸弦深度較淺,觸弦速度要快,音色厚實,做到“弦與指合”。
將此美學思想運用到古箏演奏方法上,筆者總結出兩點:一為演奏者肢體的平衡,二為合理的指法順序。“弦與指合”在古箏演奏技法上意指手指的控弦技術,其音色的飽滿度,強弱收放自如,觸弦速度可快可慢,都是一個好的演奏者應具備的能力。演奏者在彈奏中只有做到“弦”與“指”真正的合一,才能“指下掃盡炎囂,弦上恰存高潔”。

譜例1
“指與音合”是指“細辯其吟猱以葉之,綽注以適之,輕重緩急以節之,務令宛轉成韻,曲得其情”,要求演奏者演奏時注重結合樂曲的曲式結構、旋律節奏、輕重緩急、抑揚頓挫。筆者認為,體現“指與音合”的途徑有很多,下面筆者將從音色處理方面對三首樂曲進行分析。
與西方音樂觀不同,對音色的重視可以說是中國音樂的特質。箏的音色多變,演奏過程時而柔美,時而激越,時而粗獷。而音樂的情緒需要通過演奏者的手指來表達。在《江左風華》《曲水流觴》《淝水之戰》中也大量地運用了不同的音色來進行對比,通過“指”的變化產生出“音”的不同效果,書寫了魏晉文人歷史的偉大篇章。
樂曲《江左風華》通過演奏者呼吸的帶動,把一聲部細密搖奏的宛轉、二聲部“泛音”清透的音色點綴、三聲部柔美的線性旋律與四聲部低沉的低音四種不同音色相結合,使音樂細膩生動、連綿起伏,整體音色音響效果層次分明,錯落有致,呈現出一幅魏晉文人氣質悠然的唯美畫卷(如譜例2)。

譜例2
而《曲水流觴》中則大量使用不同的現代箏樂演奏技巧,使之出現多層次的音響效果,以此來進行音色的對比。比如,樂曲開頭采用了古箏傳統技巧“滑音”,琴弦緩緩向下產生形變,使原有音高過渡到往上一個全音的音高,余音漸漸消失,引人無限遐想。緊接著,用手掌擦弦、左手掃弦等技法,產生不同于正常音色的音響效果,豐富了樂曲的表現形式(如譜例3)。

譜例3
樂曲中段,小附點節奏的音程演奏與前十六拍的拍擊琴盒組合起來,形成音色對比,按照一定的節奏拍擊琴盒,使古箏能夠產生打擊樂的音響效果,彈奏出清脆、華麗的音色(如譜例4)。

譜例4
《淝水之戰》通過相同音型不同力度、不同位置的反復變換,使持續反復的音型不再枯燥平淡,更富有生命力。而強有力的音加上規整的三連音節奏型,似軍隊整齊劃一的步伐,體現了戰場上氣勢磅礴的宏偉場景(如譜例5)。

譜例5
三首樂曲不同的音色處理豐富了樂曲內涵,我們只有先認識到音樂的表面含義,才能更好地把內在意義挖掘出來。
音樂是表現演奏者內心思想的,要做到“音與意合”,必須以“弦與指合”和“指與音合”為前提,以求最終達到“以音之精義,而應乎道之深微”。
在中國傳統音樂美學中,“韻”是中國傳統音樂的重要體現,也是中國音樂區別于西方音樂的重要標準。劉承華先生在《中國音樂的神韻》中認為,“韻”是中國藝術的最高美學范疇,是直接感受的,是理性融入感性的呈現。“韻”的創造過程是從現實的人生孕育、提煉出“意”,再將其感官化而為“味”,然后將“味”節律化,使之震蕩、回旋、游動,方才成為“韻”。“韻”是演奏者作為主體對體驗到的樂曲的生命律動狀態的反復回味和有意識的信息加工,是“音與意和”有效呈現的重要手法。
在中國傳統音樂美學思想指導下,古箏“以韻補聲”這一說法應運而生。這種通過左手的按抑加以變化,增強古箏表現力的左手技法稱為“以韻補聲”,并用“作韻”代稱。古箏左手作韻技法分為按、吟、揉、滑四種,通常是演奏者根據不同樂曲的風格加以情感變化。筆者將以這三首樂曲為例,從以下兩個方面闡述其左手作韻的處理方法。
1.潤飾性作韻
所謂潤飾性作韻,即將余音加以規則波動的處理。《江左風華》《曲水流觴》《淝水之戰》中大量使用搖奏,有的更是長搖,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應用韻的潤飾,讓一個音有更突出、更豐富的表情與內涵。這種潤飾是演奏者通過自身的體會對樂曲的自由情感表達(如譜例6~譜例8)。

譜例6(《江左風華》)

譜例7(《江左風華》)

譜例8(《淝水之戰》)
2.滑音
這種行韻,是音與音之間的曲線連接,也就是將余音滑奏中點狀的旋律串聯成圓滑的曲線,有時用于加花變化的音之上,有時是將曲譜上原有的幾個音用行韻的方法連接起來。《江左風華》中就用到了第二種,如譜例9 所示,把這三個音以行韻連接起來,與單獨彈奏三個音相比,其情感更細膩、委婉,余音裊裊,韻味綿長,達到了悠遠的效果。

譜例9
《曲水流觴》中也大量運用這種手法,如譜例10 所示,用彈弦樂的特性把D 音的前倚音用行韻連接,使樂句整體線條流暢,起到了銜接的作用。

譜例10
“音與意合”的美學思想在這三首曲子中得到了體現,這種體現也是演奏者抒發內心情感,并傳遞給觀眾的重要途徑之一。
以上就是徐上瀛《溪山琴況》中的“和”況這一美學思想在古箏劇《箏敘》代表作品中的一些呈現。筆者欲通過探究“和”的器樂演奏美學思想在古箏演奏上的體現,為古箏演奏藝術做引導,從而更好地傳承和弘揚古箏演奏藝術和民族音樂文化,充分展現中國文化藝術的無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