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與遺產稅

王博娟 黃志國 陳孝偉 李秀芳

一、引 言

我國的老年人普遍有留存遺產的傾向，留存遺產數額也隨著經濟發展而越發龐大，但與此同時我國的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我國2018年的基尼系數為0.474，根據2017 年7 月發布的《中國民生發展報告》，我國基于家庭財產的基尼系數為0.73，基于家庭人均收入的基尼系數為0.5，根據聯合國有關組織的標準，我國已進入收入差距較大或巨大的區間。鑒于此，社會上開征遺產稅以縮小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的呼聲越來越高。討論遺產稅能否達到合意的效果，首先要明確遺產動機的影響因素。影響遺產動機的因素有很多，在我國正處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關鍵期的背景下，有兩方面的因素具有特別的現實意義：人口結構變化和稅費改革。

我國的人口結構正陷入老齡化和少子化加速的雙重陷阱之中，而人口結構變化對遺產傾向具有重要影響。我國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 歲以上人口占比為18.7%，65 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為13.5%，育齡女性的總生育率僅為1.3，根據聯合國劃定的標準，我國已進入老齡化社會，生育率遠低于世代更替水平，人口結構問題日益嚴峻。人口結構變化對代表性消費者的遺產傾向具有重要影響：老齡化程度決定了其自身的預期壽命，子代數量決定了其進入老年期獲得的養老金數額，二者共同決定了其老年期消費的效用增量，當二者發生變動時，為平滑一生消費，代表性消費者需重新對跨期決策進行權衡，從而影響其遺產傾向。此外，我國政府對養老保險繳費和個人所得稅等進行了多輪多方面的改革，有效優化了我國居民的稅費結構。稅費結構變化對代表性消費者的遺產傾向具有重要影響：個人所得稅和養老保險費會影響青年期的可支配收入，養老保險費還會進一步影響老年期的消費，從而二者共同影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當二者發生變動時，代表性消費者亦需重新對跨期決策進行權衡，進而影響遺產傾向。

分析人口結構變化和稅費改革對遺產傾向的影響，并不僅僅在于研究遺產傾向的決定因素，更重要的是分析遺產稅能否達到合意的政策效果。結合人口結構變化和稅費改革，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具有重要影響。其中，對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代表了遺產稅對經濟運行效率影響，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代表了遺產稅對社會公平的影響，對政府稅收的影響代表了遺產稅能否維持政府的稅收平衡。

為充分而全面地衡量遺產稅的影響，討論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以及征收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社會福利的交互影響十分必要。征收遺產稅對維護社會公平具有一定的效果，但面對不斷變化的人口結構和正在進行的稅費改革，征收遺產稅能否達到預期效果尚不清晰，各因素間有可能存在方向相反的效果，對于其決定性的因素是哪一種值得進行深入探討，這決定了遺產稅能否達到合意的政策效果。人口結構的變化和稅費政策的調整會逐漸影響代表性消費者的遺產傾向，從而改變個體的跨期決策模式，進而影響居民的終身效用，這是人口結構變化和稅費改革的微觀效應；而稅費政策與遺產稅政策的結合，又會改變政府的稅收結構、社會的消費和投資結構，從而影響社會產出和整體福利，這是稅費改革的宏觀效應。因此，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研究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和遺產稅的相互影響機制，以及它們對總產出、政府稅收和社會福利的影響，都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我國當前正面臨遺產傾向變化、社會公平問題突出、可持續發展受到挑戰等諸多問題，遺產稅可以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新的思路，研究其影響與后果可以為是否應征收遺產稅提供理論依據，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基于此，本文從人口結構轉變這一現實情況出發，考慮稅費改革為開征遺產稅提供的歷史機遇，首先研究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與遺產稅對遺產傾向的影響，進而討論遺產稅率對社會產出、個人福利、政府稅收的影響，最后討論人口結構變化進程中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和開征遺產稅這一合乎現實的稅費組合的政策效果?；谝陨系倪壿嬄肪€，本文的主要結構如下：首先對已有文獻進行總結評述，論述本文的創新點和貢獻；而后建立理論模型，對代表性消費者的均衡遺留遺產決策進行求解；根據最優解分析稅費率變動和人口結構變化對遺產傾向的影響；根據均衡的遺產傾向，進一步分析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而后進一步分析現實的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以及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最后給出結論和建議。

二、文獻綜述

一些文獻認為，遺產稅具有促進消費、降低社會不平等的正面影響。喻開志和陳良(2013)基于累進遺產稅通過建立拓展的李嘉圖等價模型分析了遺產稅對消費的影響；他們認為，在累積遺產稅制度下，李嘉圖等價不再成立，遺產稅有利于擴大消費。楊經國和鄒恒甫(2015)通過建立利他主義的動態博弈模型分析了遺產稅和慈善捐贈對家庭資源分配效率的影響；他們認為，在家庭的財富結構滿足一定條件的情況下，遺產稅有利于改進家庭資源分配效率。李臘生等(2017)通過建立含遺產稅的跨期替代模型分析了遺產稅對消費需求和經濟增長的影響；其結論為，在合適的稅率下，遺產稅有利于擴大消費需求，促進經濟增長。Heer(2001)通過建立異質性代表性消費者、不確定壽命、隨機工作機會的世代交疊模型分析了遺產對財富不平等的影響；其結論為遺產稅有利于提高社會福利和降低財富不平等現象。

另一些文獻則認為，遺產稅對社會產出和福利沒有影響，甚至會產生負向影響。詹鵬和吳珊珊(2015)根據蒙特卡羅方法討論了微觀個體遺產繼承特征和遺產稅對財富再分配的影響，認為遺產稅對財富再分配的影響不明顯。張熠和卞世博(2015)采用三期迭代模型分析了遺產稅對宏觀經濟、產業結構和社會福利的影響，認為當遺產稅用于不同的用途時，其對經濟的影響也不同，唯有用于補貼教育時對經濟的正面作用更強。Stiglitz(1978)討論了遺產稅對收入和財富的影響后指出，即使保持資本勞動比不變，遺產稅會加劇財富和消費分配的不平等。Menchik(1980)比較了遺產稅制度下不同的遺產分配方式對收入和財富分配不平等的影響后指出，相比遺產稅，分配偏好對收入和財富分配不平等的影響更大。

一些文獻研究了遺產稅的政策效果。劉暢和冀云陽(2006)通過構建包含遺產稅的世代交疊模型發現，遺產稅率的提高將使得居民儲蓄量和資本存量降低，并且在有目的的遺產動機情況下，稅率的提高將減少穩態收入期望值，增大均衡收入分配差距。趙春紅(2016)通過建立包含企業年金和遺產稅條件下的OLG 模型研究了遺產稅與企業年金稅收遞延效應的相互影響，認為遺產稅與企業年金的社會福利效應能夠相互抵消。Wrede(2014)研究了稅收計劃對公平遺產稅率的影響，認為最優公平稅率受到遺產動機等多種因素的影響。

一些文獻分析了遺產稅開征條件和遺產稅制度偏好等問題。李華和王雁(2015)對遺產稅的相關制度進行了總結，并根據我國的國情進行分析，認為我國具備開征遺產稅的條件，但需要對相應的約束進行調整。Prabhakar(2011)研究了不同居民群體對稅收的偏好問題，發現無論是老年人還是年輕人，遺產稅都是最不受歡迎的稅種。Piketty和Saez(2013)建立了基于不同遺產動機和不同生產率的異質性代表性消費者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以分析在公平-效率權衡下的均衡遺留遺產稅率。Abraham(2018)以遺產稅為例檢驗了一般居民遺產稅規避意愿的影響因素，認為非公布遺產的數額和遺產的流動性與遺產稅規避意愿呈負相關，而繼承人數量與遺產稅規避意愿呈正相關。

總結已有文獻可以發現，目前學界針對遺產稅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遺產稅的財富再分配效應、經濟增長效應和遺產動機三個方面，其中財富再分配研究主要集中在收入分配不平等和財富不平等方面；經濟增長效應研究主要集中在對消費、經濟增長以及社會福利方面；而遺產動機研究主要從金融視角出發。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①綜合分析了人口結構因素和稅費率因素對遺產傾向的影響，提供了研究遺產稅影響因素的新視角。現有文獻在研究遺產傾向之中多結合利他動機、子女的質量數量權衡，對于結合老齡化、統賬結合制的養老保險方面的研究比較匱乏，綜合研究生育率、老齡化、統賬結合制的養老保險和工資稅率的影響的文獻非常有限，這些因素極可能會產生相反的影響，僅考慮某幾個因素易得出片面的結論。②在考慮遺產傾向影響因素的基礎上分析了遺產稅帶來的影響。已有文獻在分析遺產稅問題多側重于遺產傾向的影響因素或遺產稅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鮮有文獻從遺產傾向的影響因素出發研究遺產稅的影響，本文在分析遺產傾向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遺產稅的經濟、財政和社會福利效應，從而分析了遺產稅的傳導機制，是對現有文獻的一個有益延伸。③較為全面地考慮了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征收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社會福利的交互影響。我國的人口結構正發生深刻變化。對此，稅費率改革逐漸深化，勢必產生重要影響，因而靜態分析不足以全面衡量遺產稅的政策效果，本文針對可能的變化方向進行了動態分析，較為全面地衡量了遺產稅的可能效果，補充了現有文獻的不足。

三、理論模型

（一）基本假設

代表性消費者是理性的代際利他主義消費者，可以從消費和遺留給子女的遺產中享受到效用。養老保險實行統賬結合制，即養老保險存在兩類賬戶：實行現收現付制的統籌賬戶和實行基金積累制的個人賬戶。政府征收兩類稅收：針對工資所得的個人所得稅和針對遺產所得的遺產稅，并將稅收全部用于政府購買而不會進行轉移支付或者用于其他可直接增加代表性消費者效用的用途。設定代表性消費者的一生分為兩期：青年期和老年期，在青年期不會死亡，但在老年期則會面臨死亡的可能。其在青年期工作并獲得遺產，繳納個人所得稅、遺產稅、養老保險費，同時消費并儲蓄，而在老年期不工作、不儲蓄，依靠儲蓄和養老金進行消費，但會為子代遺留遺產，遺產分配方式為平均分配。代表性消費者對未來的一些經濟變量有合理的預期，對社會生產的方式有清晰的認知。此外，假設稅率在所有時期內保持一致，而繳費率則可不必保持一致以維持精算平衡。

（二）代表性消費者

代表性消費者的效用來源于三部分：青年期的消費、老年期的消費和留給子代的遺產，在老年期的消費存在主觀折舊。t 期的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函數如下：

代表性消費者在青年期的收入分為兩部分：工資所得和從父代獲得的遺產。支出分為兩部分：消費和儲蓄。代表性消費者需要按工資所得繳納養老保險費，養老保險費稅前扣除，剩余工資需繳納個人所得稅，在獲得遺產時還要繳納遺產稅。代表性消費者在青年期的預算約束為：

其中，s為t 期的儲蓄，w為工資，為統籌賬戶繳費率，為個人賬戶繳費率，為個人所得稅率，l為t 期老年人留給t 期代表性消費者的遺產，為遺產稅率，n為t－1 期代表性消費者的子女個數，亦即t 期處于青年期的勞動者。

t＋1 期在老年期的代表性消費者生存概率為p，代表性消費者在老年期的決策變量為消費及選擇留存給子女的遺產，老年期的收入由青年期的儲蓄、個人賬戶的資本收益及養老金構成，個人賬戶養老金無論代表性消費者死亡與否都會支付，而統籌賬戶在死亡時即停發，代表性消費者在老年期的預算約束為：

其中，r代表t＋1 期資本收益率。

（三）政府稅收

政府對代表性消費者繳納養老保險費后的可支配收入征收個人所得稅，對所獲得的遺產征收遺產稅，所有征得的稅收不會返還給消費者，而全部用于政府購買，如國防等。征稅只針對年輕人進行，政府在兩期征收到的稅收如下：

（四）生產部門

在t＋1 期，生產部門以t 期的儲蓄和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的積累額作為資本要素，以t 期代表性消費者的子代提供的勞動力作為勞動要素，社會中存在外生的、?？怂怪行缘募夹g進步，生產符合C-D 函數形式，由此可以得到t＋1 期的勞均產出、工資水平和資本收益如下：

其中，A代表t＋1 期的技術進步，代表資本產出彈性。

四、決策框架

（一）人口結構、稅費率對遺產傾向的影響

根據代表性消費者的預算約束、t＋1 期的工資水平和資本收益，可知代表性消費者最優決策核心變量為儲蓄和遺留遺產，基于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最大化原則，可求得代表性消費者的均衡儲蓄和均衡遺留遺產如下：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統籌賬戶繳費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養老保險統籌賬戶繳費率彈性可以看出，降低養老保險統籌賬戶繳費率會使代表性消費者強化其遺產傾向。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個人賬戶繳費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繳費率彈性可以看出，降低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繳費率會使代表性消費者弱化其遺產傾向。其原因在于養老保險個人賬戶所累積的資金實際上是代表性消費者的被動儲蓄，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繳費率的降低使代表性消費者在老年期擁有更少的可支配收入，從而減少遺留遺產。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可以看出，開征遺產稅會使代表性消費者弱化其遺產傾向。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彈性可以看出，降低個人所得稅稅率會使代表性消費者強化其遺產傾向。

因此，綜合來看，增加代表性消費者年輕時期可支配收入的稅費改革都會減少其留存遺產，而旨在降低其儲蓄水平的稅費改革則會增加其留存遺產。可見，如果政府希望弱化代表性消費者的遺產傾向，除了直接征收遺產稅以外，可以提高統賬結合制養老保險中的個人繳費比例。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生存概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生存概率彈性可以看出，生存概率的提高亦即老齡化的加速會使代表性消費者增加遺留遺產；而其遺留遺產的生存概率彈性小于1，這表明生存概率每上升1%，代表性消費者增加遺留遺產的數量會小于1%。其原因在于，當生存概率上升，代表性消費者老年期的消費和遺留遺產都會改變，但由于增加消費所帶來的效用增量不及增加遺產所帶來效用的增量，因而代表性消費者選擇了在老年期少消費而多留遺產。

由式(10)可以得到遺留遺產的生育率彈性為：

由遺留遺產的生育率彈性可以看出，生育率的下降會使代表性消費者減少遺留遺產。其原因在于，當生育率下降，下期資本收益率會下降，工資水平會上升，而下期的資本供給不隨生育率的變化而變化，代表性消費者在老年期的總體可支配收入水平下降，從而減少遺留遺產。

（二）遺產稅稅率對稅收、產出與福利的影響

根據均衡儲蓄和均衡遺留遺產，可以得到政府在t＋1 期征收到的稅收總量、t＋1期的勞均產出和t 期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從而分析遺產稅稅率對稅收、產出與福利的影響。

聯立式(5)、式(7)、式(9)、式(10)可得t＋1 期的稅收總量，進而得到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由于式(17)所涉及的參數過多，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給出。

根據均衡儲蓄，可以計算得到t＋1 期的勞均產出，進而得到t＋1 期勞均產出的遺產稅率彈性為：

由式(18)可以看出，開征遺產稅會使t＋1 期的勞均產出水平下降。在可行的經濟狀況和稅率水平下(< 1?)，t＋1 期勞均產出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絕對值小于1，這意味著遺產稅稅率每提高1%，未來勞均產出下降的程度不會超過1%。

聯立式(2)、式(9)可以得到代表性消費者在青年期的消費，聯立式(3)、式(9)、式(10)可以得到代表性消費者在老年期的消費，進而得到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最終得到遺產稅稅率對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式(19)可以看出，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隨遺產稅率的上升而減小。這是因為，當政府宣布開征遺產稅，由于理性的代表性消費者了解生產的模式，可以預測未來的產出、資本收益和工資水平，因而會重新衡量自己從青年期消費、老年期消費和遺留遺產所獲得的效用，改變自己的消費、儲蓄和遺留遺產，均衡的結果導致代表性消費者減少儲蓄和遺留遺產，進而降低終身效用水平。

（三）交互效應分析

除了對單一因素的分析之外，本文進一步研究兩項至多項因素對稅收、產出與福利的交互影響。

1. 遺產稅與個人所得稅的交互效應

直觀來看，個人所得稅和遺產稅均會直接影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并且二者都不會直接返還給代表性消費者，因此分析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更能捕捉稅費改革背景下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當期終身效用的影響。

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的影響為：

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由于式(20)和式(21)所涉及參數過多，無法直接判斷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及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進行。

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式(22)可以看出，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取決于代表性消費者繳納社會養老保險費后的稅前收入與所分得的稅前遺產的相對多少，如果代表性消費者繳納社會養老保險費后的稅前收入比所分得的稅前遺產要多，則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使個人終身效用增大。因此，從社會公平的角度來說，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是有益的，這樣的稅收政策能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更取決于自身的努力程度而非父輩的努力程度。

2. 老齡化與遺產稅的交互效應

從我國目前情況來看，人口老齡化加深的趨勢是確定的、不可逆的，因此從現實狀況出發分析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率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具有現實意義。

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的影響為：

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t＋1 期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由于人口老齡化對產出沒有影響，因此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t＋1 期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完全由開征遺產稅帶來，而開征遺產稅使t＋1 期勞均產出下降，因此人口老齡化開征遺產稅使未來勞均產出水平下降。

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于通過式(23)、式(25)不能簡單判斷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進一步的分析需由數值方法給出。

3. 生育率與遺產稅的交互效應

人口結構轉變中，生育率是不可或缺的因素，而我國目前生育率下降的趨勢十分明顯，但隨著二胎、三胎政策的放開，生育率下降的趨勢可能出現緩解甚至逆轉或未可知，因此分析生育率下降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同樣具有重要意義。

t＋1 期稅收對生育率的彈性為：

生育率下降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的影響為：

由于通過式(27)無法直接判斷生育率下降與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的影響究竟是正向的還是負向的，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給出。

t＋1 期勞均產出的生育率彈性為：

生育率下降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由于開征遺產稅會使t＋1 期的勞均產出水平下降，生育率下降也會使勞均產出水平下降，因而當二者同時存在時，會使勞均產出水平以更高的彈性下降，因此如果政府欲開征遺產稅，必須同時努力提高生育率以抵消其影響。

生育率對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生育率下降背景下開征遺產稅對代表性消費者終生效用的影響為：

由于開征遺產稅會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下降，而生育率與代表性消費者老年期的消費、遺留遺產呈正相關，因而生育率下降同樣會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下降，故生育率下降背景下開征遺產稅會導致消費者的終身效用以更大的彈性下降。

4. 老齡化、遺產稅和個人所得稅的交互效應

下面分析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

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收入的影響為：

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于式(32)至式(34)所涉及的參數過多，無法直接判斷人口老齡化加速的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及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給出。

5. 生育率、遺產稅和個人所得稅的交互效應

下面分析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

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未來稅收的影響為：

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于式(35)至式(37)涉及的參數過多，無法直接判斷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代表性消費者終身效用的影響，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給出。

6. 老齡化、生育率、遺產稅和個人所得稅的交互效應

下面分析老齡化加速、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

老齡化加速、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的影響為：

老齡化加速、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未來勞均產出的影響為：

老齡化加速、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為：

由于式(38)至式(40)所涉及的參數過多，無法直接判斷人口老齡化、生育率下降的進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減少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進一步的分析需要由數值方法給出。

五、參數校準

（一）參數設定

根據2018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規定，我國個人所得稅適用超額累進稅，稅率為3%～45%，因此可設定的取值為(0.03，0.1，0.2，0.25，0.30，0.35，0.45)。朱銘來和陳佳(2007)設定的綜合稅率為10%，本文據此取= 0.1。根據2005年《國務院關于完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統籌賬戶的繳費比例為20%，個人賬戶繳費比例為8%，因此可設定= 0.2,= 0.08。根據1986 年《國營企業實行勞動合同制暫行規定》，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的企業繳費比例為15%，個人繳費比例為3%，因此可設定= 0.15,= 0.03。根據2019 年4 月1 日發布的《降低社會保險費率綜合方案》，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的企業繳費比例降至16%，個人繳費維持在8%。不少學者建議采用與個人所得稅類似的超額累進稅作為遺產稅，而本文研究個人所得稅和遺產稅之間的替代關系，因此設定與相等，而= 0。此外，設定在t＋1 期稅費率與t 期一致。

根據WHO 發布的《World Health Statistics 2018》，平均預期壽命最高的國家為日本(84.2)，最低為萊索托(52.9)，世界平均水平約為72.0，可認為0.59(＝52.9/90)為未來預期生存概率的下限，0.94(＝84.2/90)為上限，從而取值范圍為(0.59，0.65，0.71，0.76，0.82，0.88，0.94)，本文采用汪偉(2012)的0.76 作為當期水平。根據2020 年人口普查數據，我國育齡女性的總生育率為1.3。聯合國人口基金會公布的《2020 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顯示，世界各國平均總生育率為2.4，發達國家中美國最高，為1.73，最低為韓國1.1。據此，考慮到中國的總生育率持續下行的事實，可設定t 期取值為1.3，t＋1 期的取值范圍為(1.1，2.4)。其具體情形見表1 和表2。

表1 稅/費率表

表2 人口結構變量表

趙志耘等(2006)計算出我國1978—2004 年間的平均資本產出彈性為0.56，蔣云赟和任若恩(2004)計算得到的年資本收益率為10.25%，楊汝岱(2015)估計出我國1998—2009 年間的TFP 增長率為3.83%，郭凱明和龔六堂(2012)將時間偏好因子設為=0.55。Foster 和Rosenzweig(2001)取代際利他系數為0～0.6，考慮到中國人的代際利他程度普遍較高，本文取=0.6。根據《中國統計年鑒》數據，以1977 年價格計算的1978 年人均工資為610.72 元，以1977 年價格為基期的2005 年人均工資為3892.74 元，因此將 w、 w分別設為610.72 元、3892.74 元。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統計數據，以1977 年價格計算的1978 年人均儲蓄為29.92 元，以1977 年價格為基期的2005 年人均儲蓄為3516.18 元，故設定 s,s分別為29.92 元、3516.18 元。其具體情形見表3。

表3 經濟結構變量表

（二）校準結果

以下根據設定參數對理論建模中無法從解析式判斷相互關系的結果進行參數校準，從而從數值上進行直觀的判斷。在可行的遺產稅稅率、個人所得稅稅率和生存概率下，政府稅收收入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如圖1 所示。

由圖1 可以看出，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影響最大的是遺產稅稅率，其次是個人所得稅稅率，生存概率的影響比較小。遺產稅稅率不僅在數值上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影響巨大，而且隨著稅率的改變，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的符號也發生了變化。個人所得稅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影響同樣非常巨大，可以改變其數值大小，也可以改變其符號方向。預期生存概率只在數值上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有影響，對符號幾乎沒有影響。此外，在0.25%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和0.1%的遺產稅稅率下，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正向最大，在0.45%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和0.15%的遺產稅稅率下，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負向最大，在這兩種組合下，調整稅率的影響最大。

生存概率不變，開征遺產稅同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如圖2 所示。

由圖2 可以看出，在開征遺產稅同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的情況下，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對遺產稅稅率的彈性都會上升，而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可正可負，取決于當時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和遺產稅稅率。在個人所得稅稅率低于0.2%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在各種遺產稅稅率下都使得政府稅收遺產稅稅率彈性上升，在個人所得稅稅率為0.25%、遺產稅稅率為0.1%時，開征遺產稅同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正向影響最大。個人所得稅稅率越高，開征遺產稅同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對未來勞均產出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影響也越大，但遺產稅稅率的影響不及個人所得稅稅率。這表明從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角度來看，影響最大的稅費種類是個人所得稅，也就是說，政府如果希望提高社會福利和產出，進一步改革個人所得稅制度才是迫在眉睫的任務。

在不調整個人所得稅稅率的情況下，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和個人終身效用遺產稅稅率彈性的影響如圖3 所示。生育率下降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影響如圖4 所示。

由圖3 可以看出，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但不調整個人所得稅稅率條件下，在可行的遺產稅稅率下，老齡化程度對政府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邊際影響幾乎為0，但對個人終身效用的遺產稅稅率彈性存在重要影響，甚至可能改變遺產稅稅率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方向。調整遺產稅稅率對政府稅收的邊際影響，在遺產稅稅率低于0.1%時效果比較明顯，在此水平下調整遺產稅稅率甚至能改變其對政府稅收影響的方向。在遺產稅率超過0.15%以后，遺產稅稅率對政府稅收的邊際影響逐漸下降，在超過0.3%后逐漸趨于0。調整遺產稅稅率對個人終身效用的稅收彈性邊際影響幾乎為0。總體來看，遺產稅稅率對政府稅收的影響更大，老齡化程度對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更大。

由圖4 可以看出，在當前的個人所得稅率與預期生存概率下，如果不征收遺產稅，政府未來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為負，即政府的稅收會減少。當政府開始征收遺產稅，政府未來稅收的遺產稅稅率彈性迅速變為正，但會隨著稅率的升高而下降，征收遺產稅的邊際效果下降。

接下來，進一步分析在人口老齡化加速過程中開征遺產稅同時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由于涉及的變量較多而無法以直觀的二維圖方式呈現，同時為捕捉各變量的隨機影響，本文以隨機抽樣的方式對各變量的影響進行模擬，分析影響結果的概率分布，抽樣次數為1000 次，人口老齡化、遺產稅稅率、個人所得稅稅率交互效應如圖5 所示，生育率、遺產稅稅率、個人所得稅交互效應如圖6 所示，老齡化、生育率、遺產稅率、個人所得稅稅率交互效應如圖7所示。

由圖5 可以看出，在所有可行的預期生存概率、遺產稅稅率和個人所得稅率組合的效果中，使政府稅收增加的可能性要高于使政府稅收減少的可能性，但兩者的可能性相差并不十分明顯，而使未來勞均產出減少的可能性要遠遠低于使未來勞均產出增加的可能性，在各種人口老齡化程度、個人所得稅率、遺產稅稅率水平下幾乎都會使個人終身效用上升。

由圖6 可以看出，生育率、遺產稅稅率、個人所得稅稅率所有可行組合的效果中，使政府稅收增加的可能性與使政府稅收減少的可能性基本相當，使未來勞均產出減少的可能性要遠遠高于使未來勞均產出增加的可能性，而幾乎必然可以使個人終身效用上升。

由圖7 可以看出，老齡化、生育率、遺產稅稅率、個人所得稅稅率的所有可行組合中，使政府稅收增加的可能性與使政府稅收減少的可能性基本相當，使未來勞均產出減少的可能性要遠遠高于使未來勞均產出增加的可能性，使個人終身效用上升的可能性高于使個人終身效用下降的可能性。

值得指出的是，模型假設政府所征得的稅收全部用于政府購買，不會用于轉移支付，而事實上，開征遺產稅的首要目的是有利于社會公平，如果全部稅收都不用于轉移支付，那么政府開征遺產稅對全社會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在模型設定中，我們考慮了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這事實上是一種變相的轉移支付，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同時開征遺產稅可能使政府稅收增加，也可能使政府稅收減少，但對整個社會而言則是一種整體福利的帕累托改進。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通過建立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過程中開征遺產稅的一般均衡模型，本文在理論上分析了人口結構、稅費結構對遺產傾向的影響，探討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影響，考察了人口結構變化、稅費改革和開征遺產稅對政府稅收、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的交互效應，并對相關結果進行了數值模擬。

其結論和啟示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影響代表性消費者年輕時期可支配收入的稅費減少會弱化其遺產傾向，而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繳費率降低則會強化其遺產傾向，老齡化程度加深、生育率降低也會強化其遺產傾向。因此，如果政府不采取額外措施，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深，個人所得稅和社會養老保險費統籌賬戶繳費率的下降，老年人遺留遺產的傾向會更加嚴重，基于財富的不平等也會因此而更加嚴重。

第二，在配合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的政策組合下，開征遺產稅的確有利于社會公平，它使得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究竟是增加還是減少取決于個人的努力程度與獲得遺產的相對情況，如果個人的費后收入(繳納完社會基本養老保險費后的收入)超過所獲得的遺產收入，那么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將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上升，如果個人的費后收入低于所獲得的遺產收入，那么開征遺產稅同時降低個人所得稅將使代表性消費者的終身效用下降，所以在配合調降個人所得稅的政策組合下，開征遺產稅更有利于社會公平。

第三，在人口老齡化、個人所得稅稅率、遺產稅稅率三者之間，人口老齡化對產出與福利的影響最小，這說明推動財稅體制改革并設計科學的稅收制度組合，可有效抵消老齡化加速的消極影響。然而，在可行的生育率水平下，絕大部分遺產稅與個人所得稅改革舉措都難以逆轉勞均產出水平下降的趨勢。因此，在當前我國老齡化、少子化同時加速的情況下，政府應當優先處理少子化問題。此外，政府開征遺產稅只有在遺產稅稅率較低的時候才能發揮其較大的作用，而且在固定的人口結構下，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的影響要遠大于開征遺產稅，且個人所得稅稅率越高，調降的效果越明顯。這說明如果政府打算開征遺產稅以促進社會公平，則必須以調降個人所得稅稅率作為配套政策，否則政策的效果只是增加了政府的稅收收入，對個人和社會而言都是有害的，而且在較高的稅率水平下，即使開征遺產稅所獲得的稅收增加也是非常有限的。因此，在合適的稅率組合下，可以實現稅收收入、未來勞均產出和個人終身效用都增加的三贏局面，這表明旨在降低稅費率、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的稅費改革十分必要。稅費改革的深化為遺產稅出臺提供了有利條件，可在促進社會公平、降低遺產傾向、增加當期消費的同時促進經濟發展，政府應當適時征收遺產稅，但需要將遺產稅率控制在一定水平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