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諾和他的城市寓言
——讀《馬可瓦爾多》

撰文_谷立立

談到卡爾維諾，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關鍵詞：城市。他自稱，他的寫作總是“在幸福城市的圖畫上打開并合上，這些幸運城市不斷地形成并消失，藏在不幸的城市當中”。

《看不見的城市》里，游歷四方的威尼斯青年馬可·波羅向忽必烈汗描述他東來路上經過的55 座城市，并將其統稱為“看不見的城市”。這一幕出現在《馬可瓦爾多》里，就有了一點不同：這里的城市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只是，主人公馬可瓦爾多未必會像他的同胞馬可·波羅那樣，貪戀城市的風景。相反，他“有著一雙不是很適合城市生活的眼睛”，都市中常見的景致（標志牌、紅綠燈、櫥窗、霓虹燈、宣傳畫）都很難引起他的注意。相比當代都市人最愛的“買買買”，馬可瓦爾多更喜歡自然的物事：樹枝上發黃的葉子、落在瓦片上的羽毛、人行道上被踩扁的果皮。這些來自遠方的聲音，為他帶來了自然的饋贈，也提醒他對四季輪回的關注。

于是，《馬可瓦爾多》就成了一部名副其實的自然之書。全書20 個故事，嚴絲合縫地契合著自然的節奏，以“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順序依次輪轉，從形式到內容構成了卡爾維諾的四季序曲。而馬可瓦爾多呢，他對未來并沒有太多期望，幾乎是“佛系”地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按部就班地過著四季分明的日子，只在不經意間探出頭來，打量那些偶爾出現在他身邊的自然之物。

春天，他在人行道上踱來踱去，從磚縫里采摘新長出的蘑菇；夏天，他把不多的假日耗在公園的長椅上，將灌木叢中的麻雀當成了林子里的夜鶯，伴著它們嘈雜走調的嘰喳聲入睡；秋天，飛過城市上空的丘鷸吸引了他的眼球，他一心想要抓住這些鳥兒，端上餐桌美美地吃上一頓；冬天，大雪覆蓋了街巷，將城市變成一張白紙，他與同伴一起清理路上的積雪……

表面上，這是人與自然的互動，但事實上，卻是小人物的窘迫與現代都市之惑。馬可瓦爾多本該云游四方、增廣見聞，卻被生活捆住了手腳。他的職位太過低微，薪水少得可憐，租不起像樣的公寓，一家六口只能擠在陰暗的半地下室里，將爭吵、哭泣當作每天的必修課。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個夢想家，擁有無窮無盡的夢想。

常常，馬可瓦爾多躺在密不透風的地下室里，想象著外面廣闊的世界。那里有一群奶牛，不緊不慢地走在街上。“每當他站在路的盡頭，而那被騰騰熱氣遮住的、如浮雕般的白灰色群山在他面前若隱若現，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沉進了一口井里，井口上方的光線讓他覺得看到了槭樹和栗樹枝葉間的閃爍，讓他聽到了野蜜蜂的嗡嗡飛舞”。

說到底，這不過是美好的想象罷了。畢竟，沒有誰會指望這個低到塵埃里的小人物能夠在一夜之間咸魚翻身，獲得財務自由，哪怕是有著滿腦子奇思妙想的卡爾維諾。外面那個五光十色的世界總在提醒馬可瓦爾多，“除了電車、紅綠燈、半地下室、煤氣爐、晾出來的衣服、倉庫、包裝間以外，自己什么其他場面都沒見過”。而他所能擁有的一切，都被包裹在“一團褪了色的灰色憂傷中”。

因此，就算跟隨牛群去了山里，馬可瓦爾多還是無法擺脫城市生活的壓榨。回到《馬可瓦爾多》，城市既不是烏托邦，也不是理想國，不僅不能為馬可瓦爾多提供一棵安居的大樹，反倒一味延長他的工作時間，克扣他微薄的薪水，就連他可憐巴巴的夢境，也從未輕易放過。毫無疑問，這里沒有樹木，從未見過森林的孩子把高速公路邊上的廣告牌當成了柴火。這里沒有沙灘，唯一能夠找到的“干燥且能照到太陽的沙地”，不過是一塊尚待開發的空地。

甚至，這里沒有月亮。公寓樓頂的廣告燈箱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耀。直到惡作劇的孩子用彈弓打碎燈箱，那顆褪色的月亮才半明半暗地爬了上來。這就像一出荒誕不經的黑色電影，寫盡了小人物的辛酸與無奈：為了治療風濕病，馬可瓦爾多讓孩子們出門捕捉黃蜂，卻沒料到黃蜂竟會成群結隊涌入家中，把所有人蜇得滿頭是包；他尾隨貓咪來到一處荒廢的小花園，終于知道這里就是喵星人聚居的飛地；夏天的夜里，他帶著一家人去逛超市，推著堆成小山的購物車，在密集的貨架中奔跑，唯恐一不小心走過收銀臺……

如此一來，卡爾維諾以詩一樣輕盈的句子完成了他的城市寓言。這種寓言既是現實的，也是虛構的，更不乏深刻的洞見。他提醒我們，如果我們可以把成堆的鋼筋水泥建筑當成森林，那么用一棵室內盆栽來代言自然又有什么不可以？不用詫異，因為這才是超級大城市見慣不經的風景。某種程度上，馬可瓦爾多就是當代城市居民的化身：有一個沙丁魚罐頭似的家、一份累得像狗的工作。于是只能在霓虹燈、廣告牌、紅綠燈的陪伴下，在城市噪音、孩子哭聲的環伺下，與永不凋謝的塑料花一起，年復一年地度過相似的春夏秋冬。

《馬可瓦爾多》

作者_[意] 伊塔洛·卡爾維諾

出版社_譯林出版社

譯者_馬小漠

在溝渠里仰望星星，一個小工眼中城市的奇趣與竊喜。本書是卡爾維諾創作生涯中一部承前啟后、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開啟了他創作的黃金時代。卡爾維諾在這一系列故事中對城市生活的觀察和思考，為其后來的代表作《看不見的城市》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書摘精彩

月亮在那里被切成了暗部與明部，馬可瓦爾多看著那明暗之間似海岸一般的窄窄切線，不由得體嘗到一種懷念，他懷念能到達一片海灘，那里在夜間也能奇跡般地陽光燦爛。

寒冷在這世上的游移有著上千種的形態和方式：在海面上，它就像一群馬匹在奔跑；在田野里，它就似一群蝗蟲猛撲而至；在城市中，它就如一葉刀片，切入街道，鉆進沒有暖氣房間里的裂縫中。

像鳥那樣睡覺，有可以撐著頭的翅膀，一個陸地世界之上的懸著枝葉的世界，在那上面，可以大概猜度一下底下的世界，遙遠而且像是被削弱了一般。只要能開始不接受自己的現狀，誰知道能到達什么境界。

整個城市好像都變小了，被罩在一個明亮的細頸瓶里面，這個細頸瓶被埋在森林最深最黑的地方，藏在粟樹那上百歲的樹干和如披風般無的白雪間。

《神話中國》

作者_ 茅盾 出版社_天津人民出版社

神話反映了現代文明民族在原始時代探求宇宙秘密的野心，它塑造著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是文學與文化的靈感源泉。本書是茅盾先生20 世紀20年代研究力作，啟發了袁珂等學者。時至今日，論及“神話”，依然繞不過茅盾先生和他的中國神話研究。

《劉擎西方現代思想講義》

作者_劉擎 出版社_新星出版社

在這部書里，劉擎介紹了現代視域下的19 位思想大家，廣泛而系統地討論工具理性的利弊，你將在他們的生平故事中，理解他們建構思想大廈的地基與框架。你還會在思想大廈之上，直面個人生活和社會公共領域的諸多難題，收獲審慎而真誠的回答。

《一珠一玉，一詩一詞》

作者_許麗虹/梁慧 出版社_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帶你走進活色生香的古珠世界。《詩經》里絕世美人的婚禮裝是什么樣的？漢朝的豪車是什么樣的？大唐最自信的女人是誰？玫瑰在古代竟是種寶石？是誰引領了翡翠珍珠的輝煌時代？原來一顆小小的古珠，背后藏著如此有趣的歷史故事。

悅讀

《山居普陀》

作者_蔣瞰 出版社_ 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青年作家蔣瞰全新的山居生活隨筆集。作者分享山里的生活，邂逅山里的好人，游覽山里的佛寺，普陀山的每個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她的山居是寧靜，更是熱鬧，字里行間有清幽，有煙火，更有愛意；普陀山的生活，衣食住行皆需獨特的智慧。

《把自己作為方法》

作者_ 項飆 / 吳琦 出版社_上海文藝出版社

兩代學人的一場跨時空跨地域對話。這本書提供了一份對話實錄，也給出了一種審視問題、 思維操練的方法——在自我泛濫的潮流中，如何給自己定位；在全球化的年代，如何創造性地建設身邊的小世界；在思想受困的社會，如何回答宏大的命題。

《怪誕故事集》

作者_[波蘭]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 出版社_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8 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最新小說集。每個故事都發生在不同的時空中，從現代的瑞士，到三百多年前的波蘭；從中國的寺廟，到想象中的未來。你很難猜到下一頁將會發生什么，但在怪誕之下又似乎潛藏著人類生活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