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遠(yuǎn)方 品茶的中國式浪漫

左如

從茶的出現(xiàn)、命名、制作到茶之形、色、香、味、韻，再到品飲、境界等，都被中國人賦予了詩意與浪漫。因深植于中國文化的沃壤，品茶不僅僅是解渴提神，還是詩與遠(yuǎn)方，是中國人刻進(jìn)骨子、融入血脈的浪漫。

茶之器：封官授爵的理想

文人們?yōu)椴枞⊙盘?hào)，似乎還意猶未盡，給茶器也“封官授爵”。最經(jīng)典的當(dāng)屬南宋審安老人的《茶具圖贊》。

“制茶必有其具，錫具姓而系名，寵以爵，加以號(hào)，季宋之彌文。”（明·朱存理《<茶具圖贊>后序》）他將宋代流行的十二種茶具，根據(jù)其材質(zhì)和功能，分別以十二先生來命名，每位“先生”皆有官爵、姓名、字號(hào)，并附圖贊，既生動(dòng)形象，又不失貼切。

看似游戲筆墨，實(shí)則寄予了審安老人“經(jīng)世康國”的人生理想。

這種既有趣又有料的表達(dá)方式，讓人耳目一新。《茶具圖贊》成書后200多年，明代蘇州的愛茶客錢椿年在其所輯的《茶譜》中，將自己手邊的24種茶具也逐一賜了雅號(hào)。明代文人飲茶的風(fēng)雅與講究，可見一斑。

茶之水：給水也發(fā)個(gè)榜單

欲享一杯好茶，有佳器，還得有好水。明代許次紓云：“精茗蘊(yùn)香，借水而發(fā)，無水不可與論茶也。”張大復(fù)論水與茶的關(guān)系更是精辟：“茶性必發(fā)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八分耳。貧人不易致茶，尤難得水。”

中國人喝茶對(duì)水的要求，近乎苛刻。唐朝名相李德裕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利用手中權(quán)勢，開辟一條從京城長安到無錫惠山的運(yùn)水特快專線——“水遞”。若撇開德行操守，李德裕可謂是一流的品茶高手。

“茶圣”陸羽在《茶經(jīng)》中，對(duì)水品也作了頗為詳細(xì)的論述。而在張又新的《煎茶水記》中，陸羽還發(fā)布了一份水品“榜單”。

這份榜單，共羅列了二十種水，以廬山康王谷水簾水為第一。榜單的真實(shí)性和權(quán)威性，我們不得而知。但，為了喝一杯好茶而踏遍萬水千山，尋訪各地的名水名泉，還進(jìn)行了排次。這種浪漫，恐怕只有中國人才會(huì)懂。

陸羽對(duì)煎茶茶湯的火候有著形象的描述：“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邊緣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蘇軾詩云：“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fēng)鳴”。（《試院煎茶》）“蟹眼松風(fēng)”這一詩意浪漫的描述，遂成為煎茶的代名詞。

蘇祉則更是極盡品茶鑒水之能事，將煎茶之湯分為十六品。他說：“湯者，茶之司命。若名茶而濫湯，則與凡末同調(diào)矣。”

十六湯品中，茶湯老嫩有三品，注湯緩急有三品，涉及茶器的有五品，涉及薪柴的亦有五品。每一湯品，都有名字，蘇廛的觀察細(xì)致入微，品茶鑒水的工夫，出神入化。

茶之飲：喝茶喝的是境界

談器論水，中國人尚如此富有浪漫情趣，飲茶就更不用說了。

賞其色，有“碧云引風(fēng)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唐·盧全《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亦有“湯發(fā)云腴酬白，盞浮花乳輕圓”（宋·蘇軾《西江月·茶詞》）。

嗅其香，有“滿火芳香碾魏塵”（唐·李群玉《答友人寄新茗》），亦有“滿口蘭芷香無窮”（宋·白玉蟾《茶歌》）“如梅斯馥蘭斯馨”（清·釋超全《武夷茶歌》）。

品其味，有“清峭徹骨煩襟開”（唐·劉禹錫《西山蘭若試茶歌》），亦有“甘鮮的是珍”（宋·丁謂《北苑焙新茶》）“—漱如飲甘露液”“味同流溜上清家”（明·屠隆《龍井茶歌》。

因歷代飲茶方式不同，文人們對(duì)茶的審美趣尚亦各不相同。但，他們皆用浪漫且多情的目光在一杯茶中發(fā)現(xiàn)美、欣賞美、審視美。

煮茶是唐五代流行的飲茶方式，陸羽對(duì)茶湯的沫餑是這樣描述的：

“華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餑，細(xì)輕者曰花，如棗花漂漂然于環(huán)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鱗然。其沫者，若綠錢浮于水渭，又如菊英墮于蹲俎之中。餑者以滓煮之。及沸則重華累沫，皤皤然若積雪耳。”（《茶經(jīng)·五之煮》）

至宋，點(diǎn)茶成為主流飲茶方式，“愛茶皇帝”宋徽宗趙佶論點(diǎn)茶不惜筆墨，如行云流水，并運(yùn)用了許多優(yōu)美形象的比喻。比如，“疏星皎月，粲然而生”“色澤漸開，珠璣磊落”“其清真華彩，既已煥發(fā)，云霧漸生”“結(jié)靄凝雪，茶色盡矣”等等。

明清泡茶盛行，許次紓戲論“茶候”云：“以初巡為停停裊裊十三余，再巡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來綠葉成陰矣。”（《茶疏》）他將每一道茶比作不同年齡段的女子，不啻為“從來佳茗似佳人”的精彩腳注。

色、香、味之外，還有“韻”。譬如，武夷茶之“韻”，清代文人們有著浪漫的解讀。

乾隆詩云：“就中武夷品最佳，氣味清和兼骨鯁”“清香至味本天然，咀嚼回甘趣逾永”（《冬夜煎茶》）。汪士慎詩云：“初嘗香味烈，再啜有余清。煩熱胸中遣，涼芳舌上生”（《武夷三味》）。袁枚詩云：“我震其名愈加意，細(xì)咽欲尋味外味。杯中已竭香未消，舌上徐停甘果至。”蔣衢詩云：“奇種天然真味存，木瓜微酐桂微辛”（《武夷茶歌》）。

“韻”再往上，就升華為“境”。

唐代詩人王昌齡論詩，提出“三境”，即物境、情境和意境（《詩格》）。這一說，套用在品茶之“境”上，似乎也毫無違和感。

“—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唐·皎然《飲茶歌誚崔石使君》）

“—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干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唐·盧全《七碗茶歌》）

從“一飲”到“三飲”，從“一碗”喝到“七碗”，從口舌到身體，再到心靈，逐層深入，漸入佳境，乃至臻于“得道升仙”的至高境界。

這是感官體驗(yàn)與浪漫想象的完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