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是歸處：《龍貓》中的妖精與森林

摘要：《龍貓》是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代表作之一。電影通過講述女孩小月、小梅一家搬到鄉(xiāng)下老屋 后遇到龍貓的故事，表達了宮崎駿對自然與人關(guān)系的思考。電影中的森林既是人類的守護者， 又有神秘莫測的一面。懷著對森林的敬畏，《龍貓》中的大人和孩子身上都體現(xiàn)出了自然 和諧之美。同時，童年經(jīng)歷也是宮崎駿幻想世界的重要源泉，也許守住童心，人類便能再 次回到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時代。

關(guān)鍵詞：《龍貓》；森林；幻想；童心

《龍貓》是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里程碑式的作品。故事在藍天、白云、田野、森林中緩緩展開：因為媽媽住院療養(yǎng)，姐姐小月、妹妹小梅和爸爸一起搬到了郊外的一間木制老屋里。由于爸爸工作繁忙，而且經(jīng)常要去醫(yī)院照顧生病的妻子，小月和小梅大部分時間只能自己在老屋周圍的森林中玩耍，因此姐妹倆有了許多新發(fā)現(xiàn)，甚至見到了傳說中只有小孩子才能看到的龍貓……

一、妖精的森林

在兒童藝術(shù)中，大自然往往是神奇的，而這種神奇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森林之中。“森林，指的是生長著大量樹木的繁茂場所。如果單純地描述大量樹木生長的場所，也可以用‘樹林來表達。‘森林要比‘樹林中生長的樹木更多、更為茂密，情況也更加復(fù)雜。”^［1］因此，森林總給我們一種能上演無數(shù)故事的感覺，總覺得里面似乎有什么魔法，隱藏著什么秘密。宮崎駿的創(chuàng)作一直貫穿著對森林意象的表現(xiàn)和對森林文化的表達。其中，《龍貓》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人與森林和諧共存的理想畫面，純凈得如一首詩，美好得像一個夢。

森林有兩幅面孔，有的時候它是人類的庇護者，有的時候它又是人類的恐懼之源。在影片中，首先出現(xiàn)的便是郁郁蔥蔥的森林。爸爸帶著小月和小梅去拜訪大樟樹，由衷地贊嘆道：

爸爸：話說這樹可真大啊！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長在這里了。在那個時候，樹木跟我們?nèi)说母星榭珊昧恕０职志褪且驗榭吹竭@棵樹，才會這么喜歡現(xiàn)在這個家的。我知道媽媽一定也會喜歡這里。來，我們謝謝它再回家，回去開飯了。……立正站好！多謝您照顧我們家小梅，從今以后還繼續(xù)請您多多關(guān)照。

小月和小梅：請您多多關(guān)照！

說完后，父女三人便向這棵巨大的樟樹行禮。“日語中‘森與‘守發(fā)音相同，因此也可以說，這里是守護生命的場所。”^［1］但對人類而言，森林又有神秘莫測的一面，它時而給予人類滋養(yǎng)和恩惠，時而又變幻莫測，黑暗無比，充滿危險，“像海洋——深、黑，是個恐怖的地方”^［2］。電影中，刮著大風(fēng)的夜晚， 父女三人在泡澡時聽到窗外呼嘯的森林之風(fēng)， 孩子們感到害怕，爸爸只好通過故意大笑的方式來幫助女兒們驅(qū)除對森林的恐懼。電影的最后，小梅因為思念媽媽，獨自一人前往七國山醫(yī)院，卻迷失在黑暗的森林中，要不是小月坐著多腳貓巴士及時趕到，恐怕真的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森林的兩面性也體現(xiàn)在龍貓形象的設(shè)定上。龍貓一方面有著圓乎乎、毛茸茸的身體，一方面又有著堅硬的牙齒和鋒利的爪子。它的眼睛睜開來圓溜溜，笑起來瞇成一條縫，表情就像這大自然一般變幻莫測。它既有溫柔可愛的一面，也有冷酷殘暴的一面。不過，我們在影片中沒有看到龍貓兇殘、可怕的一面，因為電影中，小梅、小月都用一顆真誠、溫柔的心來對待它。小梅第一次見到龍貓時，一點也不感到害怕，也并沒有把龍貓看作是妖怪，而是安心地在它的肚皮上睡著了；小月和小梅在雨夜等車，小月將自己的傘遞給了悄然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龍貓；當妹妹走失， 情況萬分緊急時，小月第一時間想到向龍貓求助……在電影中，人類對龍貓的友好的態(tài)度，也讓它對孩子們十分友好。關(guān)于龍貓這一形象的設(shè)計，宮崎駿曾在采訪中說：

（龍貓）一臉的茫然更能使人感受到他的神圣性。每個人都能機警地揣測對方的心思，但是對于“龍貓”，更希望他呆萌的在那里，帶給人安逸、祥和的感覺。“龍貓”這種悠然自得的樣子及行為都超越了人類的理解，但卻能帶給小月、小梅姐妹倆神圣感和安全感。而且，作為森林象征的“龍貓”，通過故事情節(jié)，可以向姐妹倆以及觀眾傳遞人類與森林共生的重要性。^［3］

除了龍貓，電影中還有許多其他的精靈，它們也有著各自的生存空間和魔力，如煤煤蟲（灰塵精靈、煙塵渡）、多腳貓巴士等。平時，它們與人們和平相處，互不干擾，偶爾也發(fā)生一些善意的交流。

當我們對自然溫柔以待，自然也從不會虧待我們。電影里，龍貓贈予了姐妹倆一包橡果子作為禮物。清新的空氣、甘甜的水源、芬芳的花朵、生命的樹種……自然給予我們的，難道不正是這些看似不起眼卻又極其珍貴的事物嗎？

二、森林中的人

在大自然里長大的孩子總是特別溫柔。

電影的開頭，在歡快的音樂聲中，在搬家的小貨車里，爸爸和兩個女兒靠在窗邊興奮地看著一路上的田園風(fēng)光和自然美景：遠處大山和森林的輪廓忽隱忽現(xiàn)，潺潺流水在夏日的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風(fēng)吹過泛起綠色的麥浪……電影的場景主要由森林與田園這兩部分構(gòu)成。被這兩種意象包圍的草壁家的舊屋子，也代表了宮崎駿心中對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定位。

電影中的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美妙而和諧。爸爸帶孩子們搬到舊屋之后，不僅跟周圍的人類鄰居打招呼，還帶著孩子們?nèi)ジ笞匀坏泥従印笳翗浯蛘泻簦兄x大樟樹及森林的關(guān)照。人與森林萬物就這樣自然地生活在一片大地上。人和自然，就是電影中那種和睦和諧、共存共生關(guān)系。甚至更多的時候不是人類在保護自然，而是自然在保護人類。

除了人和自然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讓人覺得舒服。電影的開頭，爸爸帶著姐妹倆搬家到鄉(xiāng)下，停車問路的時候，鄰居們熱情地打招呼，熱心地幫助他們，讓剛搬到老屋的兩姐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來自鄉(xiāng)鄰的熱情。電影中，鄰居家的堪太奶奶就像親奶奶一樣照顧著孩子們，鄰里之間就像一個大家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親切和諧。

電影對親情的表達也讓人為之動容。小月與小梅親密無間，一起玩耍嬉鬧，一起在草地上打滾，一起在森林中探險，一起在大雨中奔跑， 一起追尋著龍貓……電影中的父親草壁先生是一位年輕的學(xué)者，從他滿桌子的書籍及他每日晚上伏案寫稿可以看出他的工作非常忙碌與艱辛。然而，他在百忙之中每周都要抽空看望離家非常遙遠的妻子，體現(xiàn)出了夫妻間深厚的感情。他對孩子也極為溫柔和寬容，當他聽小梅說了關(guān)于龍貓的事情，并沒有質(zhì)疑孩子所說的內(nèi)容或是斥責(zé)孩子胡思亂想，而是尊重孩子的想象，帶著她們一起尋找龍貓的蹤跡。當尋而不得的時候，他又安慰小梅說，這是一件超級幸運的事情，不是誰都能遇見。影片中媽媽因為長期住院，只有幾個鏡頭，但她和小月、小梅相處時溢出的滿滿的母愛卻叫人難以忘懷。雖然她和孩子們更多的時候是通過信件交流，但小月每天都會寫信給媽媽，告訴她有趣的事情，也讓獨居醫(yī)院的她能夠擺脫寂寞，分享到快樂。盡管去醫(yī)院的路途遙遠，但爸爸還是會經(jīng)常帶著兩姐妹一起去看望媽媽，三人一起騎著自行車，一路的歡聲笑語，仿佛一切煩惱都煙消云散了。一家人相親相愛，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成長教育。

其實，電影中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哀愁，破舊的房屋、繁重的工作、久久不能治愈的病痛都通過畫面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但透過這哀愁我們還是感受到溫馨和美好。電影中的人，無論是草壁一家還是鄰居堪太一家，都沒有對生活產(chǎn)生不滿和抱怨，而是認真地生活，對未來懷有美好的希望。也許，這就是大自然給予人類的力量吧，即使生活中我們處處與煩惱相遇，也能溫柔且堅定地與之面對。

三、童心是歸處

孩子似乎比大人有更多的眼睛。這可不是說孩子是什么多眼妖怪，這里說到的眼睛不是外在的眼睛，而是內(nèi)在的眼睛，是童心之眼、幻想之眼。看過電影，也許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為什么只有孩子能看到龍貓呢？在電影中，草壁先生是一個好爸爸、好丈夫，堪太奶奶也是一個好鄰居，他們都是好人，但因為他們不再是孩子，龍貓的世界就遠離了他們。其實，很多兒童文學(xué)和影視作品都講述了 “大人出現(xiàn)，幻想消失”主題。

比如蘇西·李有一本圖畫書叫作《動物園》^［1］，作者講了一個爸爸媽媽帶著小女孩一起去逛動物園的故事：人們在灰色的、已經(jīng)沒有任何動物的籠子前參觀，而小女孩早已經(jīng)溜到了五彩斑斕的動物世界之中了，她和大熊一起踩泥坑，和長頸鹿一起玩滑滑梯，和鳥兒們一起在空中飛來飛去……爸爸媽媽最后在一張長椅上找到了已經(jīng)睡著了的小女孩，小女孩在爸爸媽媽懷里和彩色的動物們告別，小女孩說：“動物園真好玩。我好喜歡逛動物園。” 而爸爸媽媽一回頭，卻仍舊只能看到一片灰暗的世界。

又比如，約翰·伯寧罕的圖畫書《莎莉，離水遠一點》^［2］，講述了在一個不適合下海游泳的日子里，爸爸、媽媽帶著莎莉來到海邊后發(fā)生的故事。伯寧罕用一個跨頁分割成左右兩個畫面的形式，分別表現(xiàn)了大人和孩子的兩個世界。以莎莉的父母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世界枯燥無聊、缺乏活力；莎莉的幻想世界則活潑動感、色彩亮麗，莎莉在幻想出的世界中反抗著蒼白無聊的成人世界，她只能通過一場又一場想象出來的大冒險暫時地從封閉的現(xiàn)實世界中走出來。

再比如，瑪麗·荷·艾斯的《森林大會》^［3］ 和《在森林里》^［4］。在圖畫書中，小男孩和森林里的動物們一起游行，一起玩耍……

“我來啦！”我大叫一聲。睜開眼睛，所有動物都不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爸爸。他正在找我呢。

“你在和誰說話啊？”爸爸問我。

“和我的動物朋友們。你瞧，它們都藏起來了。”

“已經(jīng)很晚了，”爸爸說，“我們該回家了。也許它們會一直等著你，下次再來一起玩。”

我騎在爸爸肩上對動物們大叫：

“再見啦！別走遠，過兩天我會再來找你們，當我到森林里散步的時候。”

松居直先生曾高度評價這個結(jié)尾，他認為一般情況下，大人就像《動物園》和《莎莉，離水遠一點》中父母一樣，也許只會說“已經(jīng)很晚了，我們該回家了”。但是《在森林里》的這位爸爸不太一樣，他保護了孩子的幻想的世界。所以小男孩才放心地接受了建議，騎在爸爸脖子上回家了。

值得一提的是，《龍貓》中大人們對孩子們也非常寬容。他們相信孩子們的確看到了龍貓， 并盡力維護孩子們的“有龍貓的世界”。當小梅為其他人看不到龍貓而著急的時候，爸爸溫柔地安慰她：“剛才你一定是遇到了森林的主人，這說明小梅的運氣好極了，不過，這種機會可真不常有……所以說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當孩子們看到隱藏在久無人居的屋子里的煤煤蟲時，堪太奶奶也很自然地說：“煤煤蟲。他們專門跑到?jīng)]人住的屋子里，然后弄得滿屋子都是灰塵和煤灰。我小的時候也看到過呢，想不到原來你們兩個也在這兒看到了。他們不會害人的，住一段時間就走了。”但盡管在《在森林里》中，爸爸很好地保護了孩子幻想的世界，爸爸出現(xiàn)之后，孩子的幻想還是消失了。在《龍貓》中，草壁先生和堪太奶奶都是熱愛自然的大人，但他們還是無法看到龍貓了。

是不是當一個孩子長大成了大人，魔法世界就消失了？

這也許是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辦法改變的現(xiàn)實。因為孩子在日常生活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和日常不同的幻想世界。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兒童文學(xué)和電影作品，執(zhí)著于表達這樣的故事。作為大人，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幫助孩子們多種下一些幻想的種子，讓孩子們的幻想季節(jié)能夠持續(xù)得更久一些，幫孩子們多收獲一些幻想的果實。

《龍貓》的導(dǎo)演宮崎駿談起自己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時提到，龍貓的故事源自他兒時生活的一段記憶：

在鄉(xiāng)下，有一種小精靈，他們就像我們的鄰居一樣，居住在我們的身邊嬉戲玩耍。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據(jù)說只有小孩子純真無邪的心靈可以捕捉他們的蹤跡。如果靜下心來傾聽， 風(fēng)聲里可以隱約聽到他們奔跑的聲音。^［1］

正是這個美好的傳說，為宮崎駿埋下了創(chuàng)作

《龍貓》的靈感種子。也正是這種童年純真無邪的幻想，使得這部作品在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實現(xiàn)了奇妙的平衡。據(jù)說宮崎駿小的時候?qū)γ耖g故事非常著迷，尤其對狐貍等動物化身的故事印象深刻，他曾回憶道：

這還要感謝我的母親。小時候，她經(jīng)常給我講一些離奇、瑰麗的故事，也有很多民間傳說，有一個“貍貓變?nèi)恕钡墓适陆o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們都是一些會變身的妖靈，我總是把它們想象成一些龐然大物。漫畫里的形象總是充滿了奇幻色彩，于是它們的形象就在我的腦海中跳出來了。但是我并不想把它們畫成貍貓或者是狐貍的樣子，于是畫著畫著，就成了龍貓的樣子。^［2］

這些民間傳說故事在他柔軟純凈的心靈土壤中種下一顆幻想的種子，陪伴他一生的成長。作為大人的我們，也需要學(xué)習(xí)如何保持住“幻想” 這一人類的可貴的品質(zhì)，需要思考如何像兒童那樣重返自然的原鄉(xiāng)。

電影中有這樣一句話：“像這樣的精靈，現(xiàn)在也可能還存在著。”其實，最初的版本是“像這樣的精靈，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消失了”。但根據(jù)宮崎駿的建議，這句話由否定改為了肯定。^［3］這是一個很有意味的改變，也許，如果我們能夠用一顆赤子之心與自然對話，人類也可以再次回到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時代。

希望我們都做一個相信龍貓世界的大人，即使看不見，也全心地守護孩子們的看得見龍貓的世界。

（本文為湖北省教育科學(xué)規(guī)劃一般課題“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下湖北鄉(xiāng)村兒童閱讀推廣策略研究

（2021GB008）”；湖北省學(xué)術(shù)著作出版基金專項項目“多維視野中的世界兒童文學(xué)經(jīng)典研究” 的階段性成果。）

［蔡俊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xué)新聞與文化傳播學(xué)院］

［1］［日］小川仁志：《宮崎駿給孩子的哲學(xué)啟蒙》，凌文樺譯，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第43頁。

［1］［日］小川仁志：《宮崎駿給孩子的哲學(xué)啟蒙》，凌文樺譯，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第44頁。

［2］［日］青井丸：《宮崎駿的暗號》，宋躍莉譯， 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第33頁。

［3］轉(zhuǎn)引自李坤鵬：《從日本動漫〈龍貓〉看日本人的自然觀》，《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2015年36期。

［1］［韓］蘇西·李：《動物園》，柳漾譯，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

［2］［美］約翰·伯寧罕：《莎莉，離水遠一點》， 宋佩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

［3］［美］瑪麗·荷·艾斯：《森林大會》，邢培健譯，南海出版公司，2009。

［4］［美］瑪麗·荷·艾斯：《在森林里》，趙靜譯，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8。

［1］宮崎駿映畫館http：//www.totoroclub.net/forum/index. asp． 轉(zhuǎn)引自邢英：《童真之旅，尋夢之旅——電影〈龍貓〉解讀與分析》，《電影評介》2007年第4期。

［2］何淑蘅：《宮崎駿傳》，天津人民出版社， 2020，第82頁。

［3］和文波：《喚起鄉(xiāng)愁的電影——〈龍貓〉的審美取向》，《影視評論》2011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