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田威夢見了隱藏心底至深的恐怖:一道人影化作無數紛飛的血紅色玫瑰,支離破碎,如同揚起的血沫。
他驚醒,太陽穴刺痛,望向空蕩蕩的房間和墻壁,噩夢才緩緩消散。
留觀區的生活前后度過了兩天,田威已逐漸感到厭煩,直到最后一天午飯之前,工作人員推門進來時沒有穿戴防護服,才證明他身體殘留的輻射已經被惰性氣體吸收殆盡,可以與人正面接觸并解除觀察了。
他注意到眼前來照顧他的是一名女子,約莫只有二十來歲,留棕色頭發,一副極具辨識度的五官,最顯而易見的是眉心上常年佩戴護目鏡留下的水紅色壓痕,仿佛不經意的一朵櫻花。
田威由此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那個聾啞姑娘。
每次比賽時,她都會擺出“加油”的手勢,那修長靈動的身影很容易從看臺的人海中脫穎而出,尤其是天生的一對會說話的大眼睛,相處幾年后已經無需天天用手語交流,一個個微妙的眼神就能傳遞愛意,仿佛無聲的交流才是人與人最默契的語言。她不是美若天仙的類型,卻有一顆世間罕有的琉璃般的靈魂。她會花半天時間收集陽臺上花兒的氣味,會靜靜地看著暖陽下的影子從青階爬上藤椅,會耐心地一點點將貓咪玩剩后打結的線球解開,仿佛解開宇宙人生的終極謎題……她很慢,悠悠地走路,穩穩地喝湯,與賽場上追求速度與超越自我的田威形成反差,她說她聽不到那些紛擾,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田威的出現并沒有打亂她已有的節奏,反而,田威自己卻深受感染,發現了緩慢生活的樂趣。但他沒有一直慢下去,未婚妻的死讓他變本加厲地追逐速度上的突破,變本加厲,因為正是自己的“慢”導致了未婚妻離他而去。
田威參加拉點奧運會,并不在乎聯盟的勝負,他所做的一切只為那個女孩。
因為在三年前的一個早上,天空燃燒了最后一縷殘陽:
縣城的小道上依然安靜如初,仿佛一塊永遠也不會消融的蠟。他和未婚妻在往常分別的岔路口搖手告別,一個住在東邊的平房,一個住在西邊的瓦屋,戰時的蔬菜很貴,他就在她的小包里偷偷塞了幾只小南瓜,她沉甸甸地提著,慢悠悠地往回走,還不忘時不時轉頭看上幾眼,依依不舍地跨過河堤上的小橋。可就在那時,月球國際的無人機飛馳而過,黑壓壓一片,蓋過天穹上僅剩不多的陽光。
接下來的記憶有些模糊了,但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刺痛……無數的散光彈朝城鎮空投下來,其中一枚正好朝未婚妻的方向砸去,他本能地飛奔,發揮短跑優勢,然而,炮彈的速度太快,剛沖上五十米遠,未婚妻已經被一團火光吞噬,斷橋化作飛濺的塵土。
田威知道自己還是太慢了,太慢了——在未婚妻死后,瘋狂練習短跑,試圖突破百米7秒的超常記錄,因為按照后來的計算,如果要搶先救下她,百米內必須達到7秒。雖然他很清楚,即便突破了,也救不回死去的她。
為了能重返賽場,取得拉點奧運會金牌,或更確切地說是打破7秒的極限短跑記錄,田威抓緊練習舉重、啞鈴、深蹲、箭步蹲……
他發現,自己抬腿的步調明顯加快了不少,生活中的一舉一動也比往常迅速許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眼皮打顫,吃進去的食物也快速消化并排出體外……就連不小心割破后流淌下來的鮮血也不再粘稠,似乎有著更快的流速。然而神奇的事情不僅于此,喇開的傷口不到一天便完全愈合了,經常負傷的田威深知其中的反常。
他做過一個實驗,朝頭頂扔出三十幾枚或四十幾枚鋼球,在落地的瞬間竟能全部接住。要知道,這項爆發力測試的歷史最好成績也只有十枚。
而其中一個實驗更是讓他瞠目結舌。
那一次,因為激烈的鍛煉導致肌肉有節奏地抽搐,雙手微微顫抖,他順手拿起玻璃杯正要喝水,杯子卻“咯嗒咯嗒”地一陣脆響。他知道由于手掌顫抖的頻率極快,導致玻璃產生共振,卻沒想到,竟會將它忽然“嘭”地一聲震裂。
這些都讓他確信,地球國際正利用拉點奧運會的契機往他身上注入超人體質。
可除了正向的能力增強之外,他的身體也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首先,在實驗中被灼掉的毛發和指甲以驚人的速度瘋長,別說一晚上就冒出滿腮的胡子,就連頭發、體毛、睫毛等也都超過了正常長度,隨著對食物中養分的高頻率攝取,毛發還在一發不可收拾地繼續延伸,嚴重時,一覺醒來就要剃一次頭,剪一次指甲。
這還不是最讓田威擔心的,他敏銳地察覺到皮膚上的色斑和褶皺也在逐漸加深,肌肉出現萎縮跡象,關節也變得生硬,更換的頭發中夾雜著越來越多的白發……沒錯,他正在加速衰老。實驗在賦予他特殊能力的同時,也在一步步剝奪他的生命。
他不怕死,卻怕輸。不能拖著一副衰老的身體參加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