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功罪說馮后 永固陵前煙雨蒙

位于山西大同西北50里的方山之巔，屹立其上的一座宏偉陵墓俯瞰四野。這座陵墓歷經(jīng)千年風雨，至今殘高仍有22.87米，是我國現(xiàn)已挖掘的南北朝時期最大的墓葬之一，這便是安葬北魏馮太后的方山永固陵。

數(shù)點聞名華夏的歷朝女主，馮太后的名氣遠不及西漢的呂雉、唐朝的武則天、清朝的慈禧，但其身世之傳奇、功勛之卓著，所施惠政對后世影響之深遠，堪稱中華女杰第一人！

馮太后是北燕王族后裔，她生于長安，卻心念龍城（今遼寧朝陽）;她一生未踏入遼土半步，卻在北燕和龍宮的廢址上立起一座緬懷先祖的高聳佛塔;她長眠于距遼土遠隔千里的方山永固陵，卻在山腳下建起一座“思遠浮屠”寄托游子情思。據(jù)后世專家考證，這“遠”，應為“燕”，“思遠浮屠”實為“思燕浮屠”，也許在馮太后心中，位高權(quán)重、一生富貴終為浮云，令她魂牽夢繞的，還是那揮之不去的故園鄉(xiāng)愁。

馮太后的一生，是在宮闈仇殺、危機四伏的兇險環(huán)境中度過的。她出身于兵敗家亡的北燕王族，日后卻操持了仇家北魏的帝國大權(quán)。在戰(zhàn)功赫赫、滅國無數(shù)的北魏太武帝眼中，偏安遼西一隅的弱小北燕根本算不上對手，孰料，他于戰(zhàn)火中鑄煉的北魏帝國的發(fā)展方向，最終竟由以馮太后為代表的“龍城五后”掌舵操盤！

馮太后出身名門，其祖父系五胡十六國時的北燕最后一代君主馮弘。馮太后的父親馮朗為馮弘次子，封廣平公，在北魏太武帝進攻北燕時降魏，被封為秦、雍二州刺史，西城郡公，母親為樂浪王氏。她的伯父馮崇任北魏車騎大將軍，領護東夷校尉，幽、平二州牧，封遼西王，錄其國尚書事，食遼西十郡。

馮崇、馮朗兄弟叛逃北魏事出有因。馮弘殺兄奪權(quán)當上北燕天王后，寵愛年輕貌美的妻子慕容氏與慕容氏所生之子馮王仁，而厭惡元配王氏所生的三個兒子：馮崇、馮朗、馮邈，馮氏兄弟成了不得志的王孫，備受繼母慕容氏排擠，羞憤之下，便帶著肥如郡的版圖投奔北魏。這時，馮太后尚未出世。

馮弘眾叛親離，又連遭北魏重創(chuàng)，只好納女講和，這位馮家千金成為太武帝拓跋燾后宮的妃嬪。此女，就是后來馮太后的姑母、“龍城五后”之一的馮昭儀。

馮朗叛逃北魏在長安做官，生活暫時得以安定下來，夫人王氏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馮熙。到了太武帝太平真君三年（442年），王夫人又生下一個女兒，這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馮太后。馮后出生之時，距祖上建立的北燕滅亡已有六七年的光景。魏太武帝拓跋燾剛剛完成了中國北方的統(tǒng)一，并與南朝形成了對峙之勢。

門第顯貴的馮太后從小就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好景不長，家族突然大難臨頭，因馮邈奉命出征柔然兵敗投敵，馮家兄弟均遭株連，其父馮朗被疑謀逆處死，當時年僅5歲的馮太后以罪人身份入宮為奴。按魏制，凡罪人家屬，子女被籍沒入宮，一是充當宮中婢女，一是到作坊做工，地位十分低下。幸好，姑母馮昭儀對自己的小侄女備加關照，才使年幼的馮太后免受皮肉之苦。另外，馮昭儀和皇太孫拓跋濬（即后來的北魏文成帝）的乳母常氏（即后來的常太后，也是“龍城五后”之一）均來自遼西，十分要好，便秘密結(jié)成了北魏皇宮里的“龍城派”。為使自己的地位、權(quán)勢得以延續(xù)保全，她們積極策劃拓跋濬迎娶馮氏，終獲成功。這時，拓跋濬13歲、馮氏11歲，馮氏身份陡轉(zhuǎn)，由罪人之女一躍升為堂堂帝妃，從此踏入角逐北魏皇權(quán)的政治舞臺。

出手狠辣 親手做掉腹中兒

馮太后一生兩次稱制，在奪取北魏最高權(quán)力的道路上，她遭逢了諸多對手：李貴人、重臣乙渾、獻文帝拓跋弘……馮太后精于算計、出手狠辣，宮闈斗爭將這位出身高貴的弱女子熬磨得冷血無情。

馮氏的第一位競爭對手是文成帝拓跋濬的寵妃李氏。貌美如花的李氏在戰(zhàn)爭中背井離鄉(xiāng)，最開始是永昌王拓跋仁的小妾，拓跋仁謀反被殺，她又作為罪臣家屬千里迢迢遠赴平城，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拓跋濬相中，成為帝王的愛妃，還為拓跋濬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日后即位的北魏獻文帝拓跋弘。若不把李氏扳倒，馮太后就無法奪得她夢寐以求的帝后之位。

按北魏開國皇帝道武帝拓跋珪立下的規(guī)矩，妃嬪為帝王生下孩子，生母必賜死，以防外戚專權(quán)。馮氏聯(lián)手常太后搬出“立子殺母”的祖訓，逼李氏自殺，拓跋弘交由常太后撫養(yǎng)。據(jù)說，馮氏自己也曾有身孕，但為保命，她親手把腹中胎兒給做掉了！

除去李氏，馮氏成為皇后之位的唯一人選。興安元年（452年），文成帝即位，馮氏被選為貴人，太安二年（456年）被立為皇后。文成帝拓跋濬與馮皇后婚后倒也相親相愛，怎奈天不予壽，和平六年（465年），文成帝去世，年僅23歲的馮皇后成了寡婦，突然失去了丈夫，馮皇后悲痛欲絕。魏制“國有大喪，三日之后，御服器物一以燒焚，百官及中宮皆泣而臨之。后悲叫自投火中，左右救之，良久乃蘇”，自幼遭難且死過一回的馮皇后，眼中的世界與過去已迥然不同了。

李氏之子、獻文帝拓跋弘即位后，24歲的馮皇后被尊為皇太后。這時，馮太后與她人生中的第二個對手太原王乙渾狹路相逢。這個乙渾是常太后提拔上來的人，按理應是“龍城系”一派，但文成帝一死，權(quán)利欲極重的他立刻變得飛揚跋扈，無人能治。對付乙渾，馮太后展現(xiàn)出非凡的馭人手段。她不斷給乙渾封官加爵，誘使乙渾利令智昏以致得意忘形，就在乙渾四面樹敵又放松警惕之時，驟然突襲將其誅殺，抖手之間，就將這個朝堂之上的龐然大物輕松搬掉了。

馮太后碰到的第三個也是最厲害的對手，是獻文帝拓跋弘。拓跋弘天生就對迫害過自己母親的馮太后心存敵意，他執(zhí)政后，馮太后所用之人一概不用，馮太后罷黜之人卻每每官復原職予以提拔，甚至連馮太后寡居后寵愛的面首李奕，也被拓跋弘誅殺。鬧到最后，拓跋弘居然在平城閱兵，向馮太后公開挑戰(zhàn)。面對來自皇帝的威脅，馮太后毫不手軟，居然毒死了拓跋弘！對此，連史書記載都不隱諱，“（帝）至六月暴崩，實有酖之禍焉”，“顯祖（獻文）暴崩，時言太后為之也”。

推行新制 誰敢反對就滅誰

殺伐無情的馮太后在后人心目中的形象不佳，某些野史更是把她描繪成一個荒淫暴虐的戀權(quán)女主，但翻開史籍，馮太后勇于改革的蓬勃英姿便熠熠生輝，她推行的“太和新政”澤被后世，造福萬民。

太和，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年號，歷史上把這一時期的一系列改革稱為“太和改制”，也稱“太和新政”。由于舊史的記載，人們往往習慣把這一功勞歸于孝文帝，稱其為“孝文帝改革”，而忽視了馮太后的實際作用。其實，在太和十四年（490年）之前，馮太后一直臨朝聽政，作為北魏的實際執(zhí)政者，她是“太和改制”真正的主持人，她一手調(diào)教孝文帝掌權(quán)后采取的政策，不過是“蕭規(guī)曹隨”而已。

為何要改革？這與北魏當時嚴峻的內(nèi)外形勢密切相關。在馮太后、孝文帝改革前，由于拓跋鮮卑族封建化的加深，征服地的擴大，皇權(quán)與貴族間的矛盾斗爭愈益深化，子殺父、臣殺君的事件屢見不鮮。貴族是與舊習俗緊緊捆綁在一起的，因此，推動拓跋族進一步封建化，改變舊習俗、舊制度就必然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同時，皇權(quán)與漢族宗主間的矛盾也日漸激化。北魏為取得漢族世家大族的支持，把宗主對苞蔭戶（貧困破產(chǎn)投靠地主的自耕農(nóng)）的統(tǒng)治作為地方政權(quán)的基礎，任命世家大族為宗主，督護百姓，形成宗主督護制。承認宗主督護制就是肯定了大大小小的割據(jù)為政的獨立王國，這對于需要集權(quán)中央的北魏最高統(tǒng)治者來說，是實施政令的絆腳石。因為北魏政府通過宗主督護強迫農(nóng)民提供賦稅、徭役和兵役，實行九品混通租調(diào)制，而宗主往往降低戶等，規(guī)避租調(diào)，宗主督護已不能適應北魏統(tǒng)治利益的需要了。加之北魏的階級與民族壓迫，連拓跋部以外的鮮卑人也不能幸免，于是就爆發(fā)了太平真君六年（445年）杏城（今陜西黃陵）一帶由盧水胡人蓋吳領導的大起義。擺在眼前的錯綜復雜的各種社會矛盾，使北魏統(tǒng)治者必須推出符合時代發(fā)展的改革措施。太和八年（484年），馮太后從整頓吏治入手，拉開了她臨朝稱制時期改革的序幕。她的改革有三大內(nèi)容：俸祿制、均田制、三長制。

太和八年六月，在馮太后的主持下，北魏仿效兩漢魏晉舊制下達了“班俸祿”（即俸祿制）詔書。在此之前，北魏沒有統(tǒng)一的俸祿制，地方統(tǒng)治者在自己的轄區(qū)內(nèi)，只要向上級繳納一定的租調(diào)，就可以搜刮民脂民膏，或以官商模式壟斷國家資源，中飽私囊。曾鎮(zhèn)壓上黨丁零人的公孫軌，其貪暴堪稱典型。太武帝拓跋燾曾對大臣崔浩說：“其（公孫軌）初來單馬執(zhí)鞭，返去從車百輛，載物而南。丁零渠帥痛罵，軌怒，取渠帥母，以矛刺其陰而殺之。并從下倒劈，分裂四肢于山樹下。軌幸而早死，否則，吾必族而誅之！”吏治如此敗壞，社會矛盾必然加重，馮太后于是頒布班俸祿，規(guī)定在原來的戶調(diào)之外，每戶增調(diào)三匹、谷二斛九斗，作為發(fā)放百官俸祿的來源。內(nèi)外百官，皆以品秩高下確定其俸祿的等次。俸祿確定之后，再貪贓滿一匹者，處死！此法的實施，對普通百姓雖有“一時之煩”，但終能獲“永逸之益”。

太和九年（485年）十月，馮太后在大臣李安世的建議下，頒布了“均田令”，從而揭開了社會經(jīng)濟方面的重大變革。“均田令”是指國家對無主荒田以政府的名義定時、按人口分授給農(nóng)民。均田制度使失去了土地的農(nóng)民重新回歸土地，使流亡無居者和蔭附于豪強名下的佃客擺脫了束縛，成為政府的編戶之民，從而增加了國家控制的勞動人口和征稅對象，提高了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這一制度，使北魏落后的社會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迅速向先進的封建化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過渡。均田令歷經(jīng)北齊、北周，到隋唐約三百年，不僅使北魏社會經(jīng)濟得到發(fā)展，而且奠定了后來隋唐社會的經(jīng)濟基礎。

隨后，馮太后又主持對地方基層組織——宗主督護制進行改革，推行“三長制”。“三長制”，是指按照漢族的什伍里甲組織的形式，取代宗主督護制，重建北魏地方基層機構(gòu)，規(guī)定五家為一鄰，五鄰為一里，五里為一黨，鄰、里、黨各設一長，合謂三長，由本鄉(xiāng)能辦事且守法又有德望者充任，負責檢查戶口、催征賦役、管理生產(chǎn)、維護治安。任三長者，可免除其家一至二人的官役。

之所以推行“三長制”，是因為在過去的宗主督護制下，戶口隱匿現(xiàn)象十分嚴重，河北、山東一帶有記載的漏戶便達十余萬，這勢必影響國家的財政收入，助長地方豪強。

在推行“太和新政”的過程中，馮太后遭遇了重重阻力，但她決意改革且雷厲風行。推行“俸祿制”后，一些皇親貴戚如懷朔鎮(zhèn)大將、汝陰王拓跋天賜，長安鎮(zhèn)大將、南安王拓跋楨仍不遵法度、殖貨私庭，放縱奸囚，雍絕訴訟，皆削其官職封爵，貶為庶人。對貪贓枉法的權(quán)貴，馮太后沒有存親以毀令，而是滅親以明法，嚴懲不貸。

推行“三長制”前，反對聲更甚，著作郎傅思益危言聳聽：“若改行此法，恐生擾亂，三長之制，不可執(zhí)行！”馮太后用眼光掃視了一下大殿上的群臣，斬釘截鐵地宣布：“立三長，則課有常準，賦有恒分，苞蔭之戶可出，僥幸之人可止，何為而不可？”于是，改革遂行。

改革推行的同時，馮太后還下令興修水利，鹽鐵官營;開放關津之禁，振興貿(mào)易;去奢從儉，省汰宮婢，以及崇儒崇孔，大興學校，維新文教，和尊周禮，斷胡俗，昌明禮樂，等等。通過這一系列改革，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繁榮，社會安定，人口大增，盛世北魏燦然開篇，并為未來的隋唐大一統(tǒng)奠定基礎。

不懼流言飛語 用人不避親疏

馮太后是個有爭議的女人，也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女人。她對政敵殺戮無情，誰要膽敢觸犯她的利益，哪怕是皇帝，也必置之死地而后快;她大量起用為外界不齒的宦官與面首，但這些人中卻不乏才智之士，無不公忠體國;對自己身邊的近侍寵臣，馮太后從不吝惜高官厚賞，但他們做事略有差池，則必遭嚴罰，處罰之后卻又不計前嫌，信任始終。

馮太后對待自己的競爭對手，一貫斬草除根不留后患。她毒死與其作對的獻文帝后，對拓跋弘一系進行了大清洗。她先誅殺拓跋弘的親信萬安國，李惠是拓跋弘的外祖父，被馮太后以“南叛”的莫須有罪名誅之，李惠滿門百余口淪為刀下之鬼。不過，馮太后清除異己卻并非一味誅殺，對一些懷念獻文帝的節(jié)義之士，則予以表彰。如代人婁提，獻文帝時任內(nèi)三郎，因懷念先帝而引佩刀自刺，幾乎至死。馮太后詔賜帛兩百匹，獎勵他的一片忠心。

歷來君主重用宦官均被詬病，但宦官到了馮太后手下，卻成了國之棟梁。馮太后起用的宦官多為“微閹”（地位較低的太監(jiān)），這些人雖地位低微，但能量很大，整天圍著皇帝、后妃轉(zhuǎn)，為求得帝后歡心，極善察言觀色，而且逐漸懂得許多軍國大事的內(nèi)情，上傳下達，作用日趨重要，更容易博得帝后們的信任。馮太后從中選拔了一批能干的“微閹”如王琚、劇鵬、李豐、張祐、抱嶷、王遇、苻承祖、王質(zhì)、李堅等作為心腹，從而形成“中官用事”的北魏朝局。

馮太后對他們是如何使用的呢？用四字概括，即恩威并重。如高陽人劇鵬，粗覽經(jīng)史，通曉吏事，不以閽閹為恥。馮太后甚眷遇，為給事中。

高平人王琚，太原人。泰常年間被刑入宮禁，小心守節(jié)，久之乃見信用。漸遷為禮部尚書，賜爵廣平公，加寧南將軍，后進爵高平王。孝文帝、馮太后東巡冀州，親到其家，關心備至，前后賜以車馬衣服雜物不可勝計。

安定人張祐，受腐刑。積勞至曹監(jiān)、中給事，賜爵黎陽男。漸遷為散騎常侍，都綰內(nèi)藏曹。馮太后臨朝，中官用事，特遷為尚書，加安南將軍，進爵隴東公，寵幸為閹官之冠。馮太后嘉其忠誠，為他造甲宅。宅成，孝文帝、馮太后率文武宴會，拜尚書左仆射，進爵新平王。歲月賞賜，家累巨萬。與王質(zhì)等17人俱賜金券，許以不死。

安定人抱嶷，與母沒入京都，遂為宦人。小心慎密，恭以奉上，以忠謹被擢，累遷為中常侍、安西將軍、中曹侍御、尚書、賜爵安定公。負責納言，對所奏議，敢于提出不同意見，受到孝文帝、馮太后的褒嘉。出則驂乘，入則導引，太后甚寵，加大長秋卿。

這些人如此受寵，卻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他們偶有小錯，馮太后也絕不放過。史載“后性嚴明，假有寵恃，亦無所縱。左右纖介之愆，動加捶楚，多至百余，少亦數(shù)十。然性不宿憾，尋亦待之如初，或因此更加富貴。”這些終日不離左右的“微閹”雖被罰杖，卻絲毫不會離心，宦官盡心竭力，保證了馮太后臨朝期間的大權(quán)獨攬。

不僅起用宦官，馮太后還信重面首。較之武則天、慈禧，馮太后之男寵有一個本質(zhì)上的不同，志趣相投是關鍵。馮太后寵幸的第一個面首李弈，被獻文帝殺掉，馮太后懷恨在心，終將獻文帝毒死。此后，她的私生活仍毫無顧忌，但馮太后重用面首，并非僅貪戀情欲之歡，而是對其中的才干之士任以要職，這些人多成為她政治上的得力幫手。如王叡，自幼傳承父業(yè)，精通天文卜策之術(shù)，承明元年（476年）后，因姿貌偉麗得到馮太后寵幸，被越級擢升為給事中。不久，又被拜為散騎常侍、侍中、吏部尚書，賜爵太原公。太和二年（478年），孝文帝與馮太后及諸賓客至虎圈觀賞皇家御獸，猛虎突然跳出圈外，幾至御座。左右侍衛(wèi)皆驚慌失措，唯王叡執(zhí)戟防御，虎退走。太后稱以為忠，親任愈重。太和四年，遷尚書令，封爵中山王，加鎮(zhèn)東大將軍。出入帷幄，太后密賜珍玩繒彩，人莫能知，率常以夜間用車送往，前后巨萬，加以田園、奴婢、牛馬、雜畜，不可勝數(shù)。王叡也不負其望，他曾向馮太后上疏陳述“為治之要”，以為其略有五：一者慎刑罰，二者任賢能，三者親忠信，四者遠讒佞，五者行黜陟。王叡還主張哀恤孤獨，賑施窮困，錄功舊、赦小罪，輕徭役，薄賦斂，修福業(yè)，禁淫祀。王叡的前后疏議具有積極意義，成為馮太后臨朝時的主要輔佐大臣。

另一位是隴西李沖。李沖因風度不凡、姿貌豐美，被馮太后看中，成了她的情夫。馮太后死后，李沖對孝文帝竭忠奉事，明斷慎密，孝文帝也對他“深相仗信，親敬彌甚”，史稱“君臣之間，情義莫二”。太和十年（486年），李沖提出“三長制”，太后極稱贊。后賜爵順陽侯。受太后恩寵日盛，賞賜月至數(shù)千萬，進爵隴西公，密致珍寶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知。李沖家素清貧，從此成為富室。

故而，史書中對馮太后的私生活并未過多渲染，更無刻意指摘，史學家魏收在評價李沖時說：“早延寵眷，入干腹心，風流識業(yè)，固乃一時之秀。終協(xié)契圣主，佐命太和，位當端揆（指相位），身任梁棟，德洽家門，功蓋王室。”司馬光也對李沖予以高評：“雖以才進，亦由私寵，賞賜不可勝紀。”

除了那些恩幸之臣外，拓跋丕、游明根、高閭等一時名士也頗得馮太后委重。每當褒美王叡等人，馮太后也會對拓跋丕等一同表揚，以示無私。這些人，成了馮太后臨朝時期的心腹集團。

正因親手培植起這樣一個于公于私皆有利的政治集團，馮太后的臨朝專政取得了成功，所謂“事無巨細，一稟于太后，太后多智，猜忍，能行大事。殺戮賞罰，決之俄頃，多有不關帝者。是以威福兼作，震動內(nèi)外”。

性節(jié)儉拒豪奢 不拘小過待下以寬

馮太后一言九鼎，富有天下，對有功臣僚不吝重賞，但她自己卻厲行節(jié)約，不慕奢華。臨朝之初，馮太后就下令取消鷹師曹，禁止各地上貢鷹之類的傷生鷙鳥。平素，馮太后不穿華衣錦服，吃飯在一種寬僅幾尺的幾案上就餐，比皇室規(guī)定的食譜減少了十分之八。在她的言傳身教下，孝文帝也養(yǎng)成了樸素的性格，平日穿著打扮多是浣濯之衣，坐騎的鞍轡是鐵木做的，并無金雕玉鏤。對此，馮太后深表贊賞。

馮太后對政敵、對不臣之人，出手狠辣，斷不容情，但對百姓、對下屬卻悲憫體念、待之以寬，這與她的家族不幸、坎坷身世有關。她推行的“俸祿制”，遏制了官吏對百姓的盤剝;她倡導的“均田制”，使貧苦百姓耕者有其田;她力挺的“三長制”，使社會運行穩(wěn)定有序……

馮太后居于聽政之尊位，卻不濫施威權(quán)，史載“太后嘗以體不安，服菴閭子（一種中藥材）。宰人昏而進粥，有蝘蜒（類似壁虎的爬行動物，俗稱石龍子）在焉，后舉匕得之。高祖（孝文帝）在側(cè)，大怒，將加極罰，太后笑而釋之。”這件事對孝文帝觸動極大，到他親政后，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一次是廚師在進食時不慎將熱湯撒了，燙傷了孝文帝的手;另一次是他在吃飯時，發(fā)現(xiàn)碗中有飛蟲之類的東西，這在古代社會均是死罪，但孝文帝既未對廚師發(fā)火，也沒有怪罪于人，赦免了早已嚇得體如篩糠的廚子，像馮太后當年一樣，一笑了之。

方山福地托后事 永固陵上懷斯人

馮太后的一生與方山有不解之緣。方山，現(xiàn)名西寺梁山，距大同市區(qū)25公里，北魏定都平城后，先為皇家御花園，后為皇陵。有一次，馮太后帶孝文帝和群臣百官、蕃國使者、諸方渠帥行幸方山，在靈泉池大擺酒筵，馮太后令眾人各自表演當?shù)匚铇芬灾婆d。孝文帝在酒筵前翩翩起舞，群臣見狀也紛紛起身，舉杯為馮太后上壽。馮太后見狀，心中大樂，情不自禁地隨著節(jié)拍作歌，孝文帝亦隨之放開歌喉相和，并向馮太后再拜上壽。一時間，酒筵之上，歌舞四起，與太后和歌高唱者達九十余人，一派祥和、歡快的氣氛。

馮太后非常喜歡這里的山川，叮囑孝文帝，她百年之后葬于此，不必與文成帝合葬。于是，孝文帝下詔，馬上在此為馮太后修建永固石室，并“刊石立碑”，以頌太后功德。太和十四年（490年）九月，49歲的馮太后與世長辭，如愿葬于這塊風水寶地。依據(jù)馮太后“儉誨”的意愿，詔令遵旨從儉，棺材質(zhì)約，不設明器，不置素帳縵茵瓷瓦。

乘車北出大同市，經(jīng)古店，過孤山，至鎮(zhèn)川，距方山十里之遙時，遙望遠處起伏的山巒，永固陵居高臨下的巨大輪廓便映入眼簾。行至山頂，是一片開闊地，山頂平面達10平方公里，為國內(nèi)最大的熔巖臺地，因山體呈方臺狀，北魏時稱“方山”。方山海拔1445米，該山東眺采涼山，西臨飲馬河，南望大同，北依長城，馮太后的陵墓就建在山頂玄武巖上。

方山陵址面積為2平方公里，山巔之上，北魏皇家園林的遺址痕跡觸目皆是：陵園門闕遺址、馮太后的“永固堂”、孝文帝的虛宮“萬年堂”、靈泉宮池遺址……俯視山下，可見“思遠浮屠”遺址，以及當年馮太后、孝文帝登山的御道。若天降急雨，雨過天晴后，方山之上云蒸霞蔚，偌大的永固陵被霧氣烘托，飄渺靈動宛若世外仙山，到訪者這時會深切體會到，為何“魏陵煙雨”被列入古云中八景之一。

永固陵歷經(jīng)八年建成，底方上圓，對應了天圓地方之說。整個墓室坐北向南，里面設有墓道、前室、雨道、主室等磚砌部分，墓室南北總長十七米多，整個地宮規(guī)模宏大，僅建筑墓室的磚就達二十余萬塊。在此后的千年歲月中，永固陵曾先后三次被盜掘。金正隆年間，盜墓者從西北方打洞進入墓室，隨葬品大部分被盜走。金大定年間，盜墓者再次進入墓室，前室的鋪底磚全部被盜，隨葬的大小石俑、石獸有的被盜走，有的被破壞。清光緒年間，永固陵第三次被盜，墓中殘余物幾乎被洗劫一空！即便如此，永固陵一帶仍存有大量的北魏遺物，新榮區(qū)文管所所保存的永固陵磚與瓦既大又厚。在永固陵下的二級臺地上，還出土過一口六個人都抬不動的大鐵鍋……

到了近代，永固陵曾被當做防空洞，因地勢高峻，還險些被改造成飛機場。永固陵的坡面上，至今還殘留著當年慘遭破壞留下的巨大孔洞。

方山下有北魏“思遠浮屠”遺址，這“思遠浮屠”應為“思燕浮屠”，燕即北燕。馮太后生前曾建造了兩座史有確載的浮屠（佛塔），一座在永固陵下，一座在龍城（今朝陽老城區(qū)的）北燕和龍宮遺址處，兩座浮屠千里遙望，寄托著馮太后心頭的無盡鄉(xiāng)思。

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年），孝文帝拓跋宏在方山永固陵與山腳下的“思遠浮屠”駐立良久，與長眠于此的祖母馮太后心語良久，最后磕了三個頭，長淚飛灑，率領浩浩蕩蕩的南下大軍一去不返……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件，課本里歸納為“孝文帝遷都”。

招跋宏是帶著馮太后的臨終囑托率部南下的，他承受的阻力很大，壓力很大，稍有差池便國覆邦危，但祖母之托他不能不做，這就是馮太后生前心心念念的四個字：混一戎華。

歷史的走向總是那般波譎云詭，人性的讀解總是那般光怪陸離。對孝文帝而言，那位他稱之為祖母與導師的人，居然不是他的親人與恩人，而是他的仇人與敵人。拓跋宏不是馮后的嫡孫，這個女人一生未育，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不敢生。在殘酷斗爭中，馮太后殺了太多拓跋宏的至親，包括他的親祖母李氏、他的老爸獻文帝拓跋弘。連正史對此都毫不諱言，明確指出：獻文帝是被馮太后毒死的。

馮太后是孝文帝的殺父仇人，再往上溯，馮太后的祖上是北燕天王，而拓跋北魏與馮氏北燕原本勢不兩立。對馮太后而言，她執(zhí)掌政權(quán)的北魏，她用高壓與懷柔兩手鎮(zhèn)住的拓跋，曾滅了她的家國，逼死了她的祖父，冤殺了她的父親，逼她一生不育……北魏留給她太多的傷，拓跋留給她太多的恨！但她這個北燕亡國之女卻被摁在了北魏統(tǒng)治者的寶座上，作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她會讓國仇家恨迷了雙眼，她會像普通人那樣只想著復仇嗎？

馮太后沒有。她掌權(quán)的時代，殺了不少北魏的皇親國戚，有時一殺上百人，但她不是為殺而殺，她想改造這個桀驁不馴的草原民族，從體制到人性。她逼習慣彎弓走馬的拓跋鮮卑下馬拎鋤頭，進屋讀詩書，嚴厲告誡拓跋人：你們也要勞動，也要納稅，也要努力學習，也要承擔國家的義務，你們不喜歡的事要適應喜歡，不習慣的事要學會習慣。對接班人拓跋宏，她管得極嚴極狠，從小就逼他接受漢人學說，接受遼西三燕王朝的治國理念。拓跋宏的任何一點小過失她都絕不輕饒，她曾把還是少年的拓跋宏關進小黑屋地下室，一餓就是三天。

馮太后極端的棍棒管教的結(jié)果是，拓跋宏成為了名垂青史的孝文帝，成了地地道道的“漢粉”;殺父仇人馮太后，竟成了他精神世界的偶像，他不僅不恨她，反而膜拜她、崇敬她、仿效她、愛戴她。

馮太后臨終之際，于龍榻上緊緊握著拓跋宏的手，叮囑他走漢化之路不可動搖，民族融合的國策不可動搖，她告誡拓跋宏，你是天選之人，是一個肩負神圣使命的人，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培養(yǎng)，要珍惜這稍縱即逝的寶貴一生。在這彌留一刻，馮太后放下了一切恩怨，她真真切切地愛上了敵國北魏。跪在她床下為她送終的拓跋宏則泣不成聲，哭成淚人。

孝文帝后死于婚變，他的馮皇后（馮太后的侄女）紅杏出墻，他憂憤交加，卻不忍廢后，因為他一看到馮皇后，就想到馮太后，他下不了手。

孝文帝葬于洛陽，但他還有一個空墓，叫萬年堂，立于馮太后的永固陵一側(cè)。他們就那樣一直風風雨雨互相陪伴，靈魂一直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