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朗讀者》是德國法學家兼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經典小說,1995年出版后轟動世界文壇。小說講述了20世紀50年代少年米夏和中年女子漢娜之間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男主人公米夏在15歲時遇到了自己的初戀—36歲的電車售票員漢娜,但漢娜背后卻藏匿著令人咋舌的身份。“朗讀”是這兩個人之間意義非凡的聯系途徑,在它的指引下,米夏和漢娜完成各自的成長和蛻變。最終,米夏由一個懦弱的少年成長為一名沉穩的中年人,他將漢娜安葬在家鄉的教堂旁,放下了過往,開啟了新的生活。從米夏的人生經歷來看,是不斷成長、變化的。本文將從成長小說的視角來解讀米夏成長的四個階段:初遇漢娜時的缺愛與懦弱,漢娜突然離開后的冷漠和自我封閉,為幫助漢娜而繼續朗讀的自我救贖,漢娜死后的頓悟和成長。
一、成長小說概述
成長小說誕生于18世紀末期的德國,在西方已有200多年的歷史。而作為文學術語的“成長小說”,在20世紀80年代初才被引入中國,人們稱之為“教育小說”。
在成長小說中,表現稚嫩的年輕主人公的心路歷程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通常會歷經各種挫折與磨難,每次經歷挫折,他的生命都會進入一個新的狀態,獲得成長必需的知識、道德原則和價值觀念,直至完成整個成人儀式。其結局主要是以下三種:成長主人公或在一次次經歷與磨難中受到引領,得以頓悟,最終長大成人,主體形成;或者在經歷過一番風雨后對人生有所思考,具備長大成人的潛質,但未完成其主體的成長;也可能會依舊迷茫,不愿意直面人生,拒絕成長,最終導致其主體成長的夭折。而在眾多的成長小說中,大多數成長主人公的結局屬于第一類。
主體最終形成的一類成長小說大致會按照“天真→受挫→迷惘→頓悟→長大成人”這樣的敘述結構去安排文章內容。在小說中,尚不成熟的年輕主人公(通常在13歲到20歲之間)是當仁不讓的主角。他們在天真懵懂中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一條漫漫成長之路。這一路上他們會經歷痛苦、遭遇迷茫,甚至對人生產生懷疑,但一路走來,所有的快樂與悲傷都會讓他們收獲自己的成長經驗值。而當這些經驗值積累到一定程度就能幫助他們解開自己的疑惑,對自己的惶恐釋然,對人生產生新的領悟,在經歷了破繭重生前的陣痛階段之后,最終獲得新生,在各方面(尤其是心理方面)真正長大成人。
二、《朗讀者》中米夏的成長
米夏的成長由最初和漢娜相遇時的懦弱、缺愛的學生時期,到漢娜突然消失后一度封閉自我、漠視一切的青年階段,再到內心飽受創傷,多年后的一次頓悟后為漢娜錄下一盤盤朗讀磁帶的自我救贖期,到最后漢娜離世后的自我反思,最終放下沉重的心靈枷鎖,重獲新生。經歷了這四個階段后,主人公米夏完成了他的成長。
(一)初遇漢娜時的缺愛與懦弱
15歲的少年米夏,家庭完整和諧,家境富裕,看上去似乎非常完美。但實際上,他的父親對米夏一直很冷漠,母親也只是完成了自己的義務,兄弟姐妹們總是偷偷觀察米夏,悄悄向父母告狀。因為患上猩紅熱,米夏難受地吐了,而這時漢娜正好經過,她擁抱了正在哭泣的米夏,還不斷地鼓勵、安慰他。被漢娜照顧并擁抱之后,米夏對她產生了莫名的好感。米夏病愈后去找漢娜道謝,無意間看到了正在換衣服的漢娜,他不可自拔地愛上了漢娜。雖然二人相差21歲,相當于母子的年齡,但當愛情到來之時,年齡差也無法阻擋,他們迅速陷入了愛河。
家庭的無情與冷漠促使米夏愛上了這個對他好的陌生人漢娜。漢娜心中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喜歡聽米夏為她朗讀各類名著,常被書中的情節深深吸引。二人在一起重復不膩地朗讀、洗澡、睡覺……那是一段美好而難忘的日子。漢娜讓米夏從一個靦腆的男孩兒變成了一個受歡迎的男人。但漢娜并不總是像母親般關懷和照顧米夏,她也會發脾氣。她會為了米夏逃學來找她而生氣訓斥;二人出游過夜,她醒來因找不到米夏,抓狂地用皮帶抽打米夏;到游泳池邊找米夏,因對方沒有立即欣喜狂奔過來而失望離開。
在米夏的生命中,漢娜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她的一切對于米夏來說影響很大。米夏對漢娜的愛是建立在一種對母性的依賴上的。雖然這男孩兒認為自己長大了,但在其內心深處卻有“未斷奶”的感覺。他在最無助的時候遇到了漢娜。他愛這個女人,更需要這個女人的愛。因此,他默默承受著她捉摸不透的怪脾氣,甚至是她的打罵。但這位最親密的愛人卻突然間不告而別,天真、懦弱的米夏心靈受到了重重一擊。
(二)漢娜突然離開后的冷漠和自我封閉
二人愛意正濃的時候,沒有任何征兆,漢娜突然消失了。外出和同學郊游回來之后,留給米夏的是人去樓空的小公寓。站在空蕩蕩的房間,米夏回想起二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內心滿是絕望。沒有漢娜的日子,米夏重新變得沉默寡言。但他內心依然對漢娜念念不忘。他無法忘懷這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即使她出現的時間如此短暫。這個天真善良的少年收起了他的開朗,默默地舔舐這段愛情之殤。
分離八年之后,作為法學生的米夏在審判庭上再次遇見了漢娜。被告席上坐著的,還是多年前那個熟悉的身影和側臉。但他還得知了一個可怕的事情:漢娜曾經為法西斯工作過,當年即使牢房里面著火了,她也不愿意開門放猶太人出來。盡管漢娜一直說自己并沒有簽署相關文件,不是命令的發起者,但在法官讓她在紙上寫幾個字來對照時,她猶豫了一會兒,咬咬牙說一切都是自己干的。米夏腦中忽然閃現出二人在一起時漢娜曾委婉拒絕為米夏朗讀文學作品,她把書拿倒了卻渾然不覺,外出點餐時她看著菜單表現得局促不安,當串聯起過去的點點滴滴,米夏驚覺漢娜是個文盲!這是她寧愿承擔下那些不屬于她的罪名,也不希望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他本可以當場為漢娜作證,證明這個女人其實并不識字,證明那些簽名都是別人對她的誣陷。他本可以讓漢娜免于牢獄之災,但是他沒有站出來。此時米夏的內心既痛苦又矛盾:謎一樣的愛人卻是冷漠的“劊子手”!這種羞恥感讓他徹底封閉了內心。后來,他雖然結婚了,但還是以離婚收場。米夏的“自閉”甚至還影響到了下一代,他的女兒以為米夏的冷漠寡言是因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從而引起了一連串的誤會和疏遠。由于米夏的沉默寡言,讓他的女兒常常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導致父親這樣對待自己。一次,女兒含著淚對米夏說:“我以為你一直不喜歡我。”他回答說:“朱莉婭,你又能有什么錯呢?”明明是上一代人的過失與冷漠,現在卻牽扯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三)為幫助漢娜而繼續朗讀的自我救贖
1976年,33歲的米夏已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律師,同時也是一個單親父親,他帶著一身疲憊和年幼的女兒朱莉婭回到故鄉諾伊斯塔特。故鄉是米夏和漢娜相識的地方,歸來后往事浮現,那些曾為漢娜朗讀過的書籍令米夏睹物思人,他突然想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像多年前那樣聲情并茂地朗讀文學作品,錄制成磁帶寄給正在服刑的漢娜。這時米夏33歲,而漢娜已是54歲,當漢娜通過磁帶聽到渾厚的聲音讀出那些她熟悉的文字時,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難以言說的驚訝。在絕望的生活中,這些磁帶給漢娜帶去了希望,成了她在獄中的精神支柱。她把它們視為珍寶,反復聽了無數遍,甚至通過錄音磁帶,對照著書籍開始學習寫字。這一盤盤的磁帶何嘗不是米夏的心靈解藥。多年前沒有勇敢地走出來,幫助漢娜作證,這份沉重的負罪感和內疚感隨著這一盤盤磁帶的寄出而得以解脫。
米夏想要幫助漢娜,這點毫無疑問。但是,此時他的內心還愛著漢娜嗎?他自己也是迷茫的。漢娜逐漸學會了閱讀和寫字,她開始給米夏寫信,雖然字跡幼稚得像小孩兒,但她依然堅持。米夏未曾間斷給漢娜寄送朗讀作品,也會滿足她的要求,但他從來不回信,那幾十封來信被藏進了抽屜里。米夏只將對漢娜的感情釋放在朗讀作品中,其余時間卻是戴著面具在生活。
時間流逝,臨近出獄的漢娜已白發蒼蒼。獄中工作人員聯系到了米夏,因為他是唯一和漢娜有聯系的人。就這樣,時隔三十年后,米夏終于與漢娜相見。但是米夏依然沒有放下心中的羞恥與芥蒂,他反復詢問漢娜是否真正悔改。漢娜看到面前的男人,終于明白這份感情和曾經那個陽光般的少年一樣,都早已消失。漢娜沒有和米夏離開,而是墊著書籍在獄中上吊自盡。當米夏來到漢娜的房間,發現漢娜珍藏著他的照片,認真聽他的磁帶并學習閱讀寫字,以及那份最后遺書,他才明白,漢娜一直深愛著自己,他是漢娜活著的動力和希望,她心中是愛著米夏的。米夏對漢娜的過往充滿愧疚,忍不住潸然淚下,此時他才意識到這個“見不得光的人”是縈繞在自己心頭的白月光,即使她是一名戰爭罪犯,自己始終如一愛著她。
(四)漢娜死后的頓悟和成長
故事的最后,米夏按照漢娜的遺囑,把自己留下的七千馬克交給了集中營幸存的小女孩兒。雖然對方沒有接受,但是米夏以漢娜的名義捐給了掃除文盲組織。漢娜的死讓米夏頓悟,他開始直面自己的缺點和曾經的錯誤。他還帶著女兒到漢娜的墓前,坦誠地同她講述了與漢娜曾經的過往。米夏將秘密告訴自己的女兒。有了分享,秘密才成為往事,牢籠才變成柵欄。面對那些不愿回顧的過往,理應用正確的態度來面對它們,而不是選擇逃避。米夏終于走出了自己人生的孤島,敞開心扉,開始擁抱自己新的生活。
成長小說中,成長是常見的字眼。巴赫金的成長理論認為以往小說中主人公的人物形象都是靜態的,即小說的進程或是展現外部廣闊的社會空間,或是通過非常境遇和非常事件展開對主人公品格的考驗,或是書寫人物遭遇的命運危機以及劫后重生,而主人公自身并沒有經歷成長,依舊和原來一樣。而成長小說塑造的卻是成長中的人物形象。這里主人公的形象,不是靜態的統一體,而是動態的統一體。成長小說強調的是主人公的動態的統一性、變數性、情節的意義性等特性看待成長。
作為小說《朗讀者》的主人公,米夏的成長是整個故事的主線,牽引著故事的發展。從小在缺愛家庭中長大,陌生女性漢娜無私的愛牽動著他的神經,讓他產生異樣的溫暖。與漢娜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對其內心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二人在一起時的經歷把他引導至跨入成熟的門檻,懦弱沉默的米夏變得開朗、受人歡迎,這是小說中米夏成長的第一個階段。但此時的米夏尚未完全成熟,漢娜的突然離開讓他茫然不知所措。受到巨大精神創傷的米夏開始自我封閉。成長第二個階段的米夏是冷漠且痛苦的。他決絕地站在監獄外,不為漢娜作證,但同時也背負了巨大的內疚與自責。直到多年后他再次回到家鄉,那些曾經為漢娜朗讀過的書籍引導著他走上了成長的第三階段。在朗讀中,他對生活的態度變了,不再封閉自我。寄往監獄的磁帶讓漢娜重新振作了起來,同時也幫助米夏完成了內心的救贖。此時的米夏已不再冷漠,但他內心深處仍埋著一根刺,他不知道是否要原諒漢娜。最終,漢娜的死幫助他作出了決定。米夏終于意識到自己一直愛著這個女人,他決定要正視自己這段隱藏一生的感情,為漢娜做一些事情,最終真正地放下過去。在經歷了這四個成長階段之后,米夏由最初的無知狀態到最后的認知完成,實現了他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