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名教師,他不茍言笑,一臉的嚴肅,目光犀利,雖然他從不體罰學生,但學生們都怕他的威嚴。我從小就怕父親的眼神,不敢接近他。
我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在學校住讀,學校有個小賣部,不僅賣些紙張筆墨,還賣些副食。同學買的水果糖可香了,我每次聞著別人含在嘴里的水果糖散發出的股股清香味就直咽口水。一個星期天,我趁父母下地干活兒,鉆進臥室偷了父親衣兜里的五毛錢,準備上學時買幾顆水果糖。晚上,父親把我和弟弟叫到面前審問:“你們兩個誰拿了錢?”弟弟看著我說:“我沒有。”我瞪了他一眼,沒作聲。“到底誰拿的?”父親聲音不大,但他那雙眼睛目光灼灼。我膽怯了,心虛了。我低著頭渾身冒汗不敢開腔,好一會兒才慢慢將錢從褲兜里摸出交給父親。“敢承認錯誤的孩子是好孩子。”父親撫摸著我的頭說。隨后,他給我們講了偉人列寧的一個小故事,列寧小時候在姑媽家玩耍時,打碎了姑媽心愛的花瓶,他主動承認錯誤,不但沒受責罰,還得到姑媽的表揚。
我上初中那年,學校要求自帶課桌和掃帚,報名的那天,我背著新書包扛著掃帚開心地去上學,父親背著課桌和鋪蓋卷兒,課桌里還塞了我住校一周的口糧,有大米和紅苕。個子矮又瘦弱的父親被壓彎成一張弓,滿頭大汗。到校放下肩上的桌凳和鋪蓋卷兒后,父親又親自為我整理床位,他那曾經讓我生畏的眼神卻變得異常慈祥、溫和。走時,父親輕聲說:“莫節約,飯要吃飽,才能專心讀書。”我目送父親離開學校時,第一次感受到父愛與不舍。
父親退休了,我也為人父了。為了生計我長年在外奔波,父母留守在鄉下生活。父親有個辦生日宴的習慣,但他從不為收禮。他說,人老了,辦一次生日宴是為了讓更多的老朋友相聚一次,聚一次人生就少一次。這話聽起來很傷感,但也很有道理。所以,再忙,父親的生日我都要回家。由于當時老家不通公路,爬坡上坎要走三十里山路,因此回一趟家腿要疼幾天。每次把兒子帶回家,父親認為是帶給他最開心的禮物。這年,父親過完生日的第二天我要趕回城上班。那天一早,父親送我們走過一嶺又一山,他不像以前送出房前大路口就轉身回家,而他那天送出村口還有些依依不舍。我轉身喊:“爸,風大,您不要送了,快回去吧。”當我們四目相對時,我渾身不由一陣戰栗,心立刻收緊。父親的眼神中帶著依戀,帶著不舍,多像我小時候怕父母丟下我而去的樣子。“爸,您快回去,風大,注意身體!”說完,我轉過身,淚如雨下。
一年之后,父親沒趕上再過一個生日就離開了人世,而他那依戀的眼神一直留存在我的記憶中,抹不去,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