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明明是冬季，站在出發臺上的小羽竟然看見了飛鳥。

那是一只火紅的鳥兒，不知為何滾落在雪地中。小羽遠遠地望著它，鳥兒在刺目的白雪中慢慢站起，抖落了身上的白雪，振翅飛去—

那一抹紅色就這樣沖天而上。

小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陽光下也反射出鮮艷的紅色，遠處那鑲嵌著五顆紅星的旗幟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小羽露出了笑容，踏上雪板，一躍而下。太陽泛青的圈環籠罩住小羽，在高空中，周圍的一切像萬花筒一樣扭曲、旋轉，唯有風聲那么堅定，她看見飛鳥和她平齊，小羽忍不住伸出手，抓握那團小小的黑影。

窗外的樹影閃動了一下，一團黑影擦過樹枝讓這些綠色的枝蔓撞在了一起。窗外的響動讓正在做作業的小羽嚇了一跳，小羽伸出手，慢慢將手指環成了一個圓形，透過聚焦的光亮，小羽看到它們越飛越高，直至消失在遠空。這里是南方，燥熱伴隨著蟬與空調外機的混合聲組合成了夏天，她伸手夠了一下水杯，掀開蓋兒便被燙到了。早上燒開的水到現在還沒有涼下去。小羽忽然想到了什么，蹬著拖鞋跑到了廚房，打開了冰箱的一角，伴隨著蔬菜的香氣撲面而來的是粘在皮膚上的寒冷，小羽將水杯塞了進去。

小羽并沒有將冰箱門關閉，而是透過窄窄的縫隙看著自己的水杯，水杯壁很快打上了一層磨砂。小羽將其拿出，忍不住摸了摸冰箱內壁，奇異的冰涼感與刺痛感蔓延。小羽看了看窗外，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柔軟的白云飄浮在天空中，像鋪滿冬天的白雪。

雪！撫摸著冰箱中的冰晶的小羽想到了窗外的飛鳥在天空中翱翔的樣子。生在南方的小羽鮮少看見雪。外婆家或許有雪，但是每年過年才能回去，停留的時間也十分短暫。

門口玄關處傳來響動和鑰匙聲，小羽被嚇了一跳，將自己的水杯從其中抽出，“嘭”的一聲關掉了冰箱。

“小羽，你怎么又在玩兒冰啊。”媽媽提著一個大盒子。

“天太熱了，我想……”

媽媽看了看小羽手中的水杯，略有些責怪地說：“都說了不要喝涼水，等下你又要鬧肚子……”

“知道啦。”小羽去拿媽媽手上的大盒子，將其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小羽，你的零食呢，等下拿出來擺在桌上分給你的同學們吃。”媽媽從柜子里又拿出了幾包東西。看到小羽有些困惑地拼著大盒子中的一個紙片，媽媽笑著將它拿了過來，拼了一個王冠的模樣，扣在了小羽頭上。

“今天你是‘壽星’，等下小朋友們來了你熱情點兒。”媽媽說。

今天是2015年7月的最后一天，是小羽十一歲的生日。

一起吃完晚飯，朋友們早早聚集在家中。媽媽關了燈，燭火在黑影中閃動著，大家吵鬧著叫小羽快些許愿。小羽雙手合十，心中閃動過飛鳥飛過天空的畫面。

“我想成為雪上的飛鳥。”小羽在心里放下了一顆柔軟的種子。

燭火“噗”的一下消失，小羽吹滅了蠟燭。

“小羽生日快樂！”大家一起說著。

電視的背景音混雜著孩子們的歌聲傳來：“北京2022年冬奧會申奧成功！”

“唉，等一下，剛剛電視里說什么？北京冬奧會申奧成功了？”一個叔叔劃開手機，“還真是！小羽，今天真是一個很好的日子啊！”

“小羽，你以后是不是想當滑雪運動員呀？”蘇蘇問小羽，“我經常看你畫滑雪小人兒呢。”

“唉呀，南方哪有什么雪呀。”媽媽打斷他們，“小羽，快切蛋糕分給大家呀。”

“大家一起吃蛋糕呀！”

待朋友們走后，小羽和媽媽一起拆著禮物。“你姨送了一件公主裙。”媽媽拆開了包裝叫小羽站過來，在她身上比了一下，“真漂亮呀，你姨就知道你喜歡什么。”媽媽看到小羽手上攥著的鑰匙扣，問道：“那是蘇蘇送給你的？是什么呀？”

“是一個雪板鑰匙扣。”小羽的眼睛閃了一下光。

媽媽看著雪板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噌噌”跑去房間，“忘記了媽媽的禮物，媽媽也給小羽準備了禮物。”

“噔噔。”一個小熊腦袋冒了出來，脖子上裝飾著大大的蝴蝶結，“可愛吧？”

“可愛，謝謝媽媽。”小羽接了過來，抱在懷里。

睡覺前，小羽將公主裙放回了衣柜，將玩具熊堆進了盒子中，看了看蘇蘇送的雪板鑰匙扣，將它扣在了書包上。

第一場雪早已在這座北方城市落下，雪場中也積攢了厚厚的一層雪，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

訓練場中，小羽踏著雪板向跳臺劃去，起跳，旋轉，呼嘯的風在耳邊刮過。快要落地時，鉆心的痛從小腿部傳來，小羽腿一軟栽倒在雪中，滾了幾圈。

“你沒事吧！”遠處小羽的朋友雅雅奔跑過來。

“沒事，只是摔了一下。”她試圖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腳上使不上力氣，又摔了一下。

“唉！你看這……”醫護人員幫著忙將小羽送到了旁邊的醫務處。

檢查過后，坐在床邊的小羽捧著雅雅給她打的熱水，看著白霧蜿蜿蜒蜒從水面升起，小小的杯子里倒映著小羽的一雙眼睛，又沒多久被水汽蒙住了。雅雅推開門進來，看見小羽便說：“剛剛醫生說了你沒有什么事，只是之前的傷還沒完全恢復。”

雅雅找了張凳子坐下，“你也是，明明知道還沒完全恢復，也快要過年了，怎么又著急跑過來訓練了……”雅雅突然打住，“你還打算回家過年嗎？”

小羽搖了搖頭，說：“我姥姥也在這座城市呢……”

電話鈴這時突然響起，雅雅見狀，對小羽說：“我先去訓練了！你先接電話吧。”

看了看來電顯示，小羽接起：“喂……媽媽。”

“小羽呀。”媽媽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滑雪場的信號有些不好，媽媽的聲音也罩上了一層霧，“你傷好了嗎？又去訓練了嗎？”

小羽低頭“嗯”了一聲。

小羽說：“今年出現了一些特殊情況……可能今年不能陪您過年了。”

“沒事。”那邊媽媽笑了一下，“又要去訓練……快比賽了吧？”

“嗯！”小羽回答說，“想站上那個……世界舞臺。不想讓選擇留下遺憾。”

“小羽加油！一定可以的。”媽媽鼓勵道，“你一直都在盡自己的全力，這一路走來，從來沒有留下遺憾。”

趕在過年前小羽抓緊時間進行了訓練，結束后小羽搭上車前往姥姥家。這時的路上沒有什么行人，在漆黑之中只能看到路燈在閃爍著，暖黃色的光鑲嵌在窗戶上，小羽看到玻璃上蒙上的水汽，忍不住摘下手套，在車窗上畫下五環的模樣，又哈了口氣兒，看著這個圖案慢慢消失。

雪究竟是什么感覺？回憶像萬花筒的碎片，在腦海中四散開來。或許是四年前那個十一歲的夏天感受的小小的冰晶，一路上奇異伴隨著刺痛的感覺，就這樣走了過來。有爭吵、有受傷，還有的夜晚在角落里偷偷落淚，但更多的是關于雪的珍貴的、開心的回憶—這是她熱愛的東西。

推著箱子下了車，小羽遠遠看見在小區門口等待的身影。小羽在遠處便開心地叫“姥姥”邊奔跑前去，隔著口罩呼出的熱氣慢慢消失在夜色中。羽絨服的帽子從頭上滑下，幾片雪花粘在了小羽的頭發上。

姥姥笑瞇瞇的，“小羽回來啦，走，上樓去！”

進到家里，小羽看見一個接近人高的箱子，還沒有拆封。姥姥看見小羽盯著它看，就叫她去拆。

“這是你媽媽前段時間給你寄過來的，說是……給你的禮物。”

小羽拿了剪刀，慢慢將它拆開，是一塊紅色的滑雪板，板面上有一只大大的飛鳥圖案。

“哦……還有這個，你媽媽說之前給你的生日禮物，你們這段時間又在國外訓練又是要準備比賽的，這么久都沒回家，你媽媽就寄過來了……”姥姥又拿出了另一個紙盒。

小羽打開，首先冒出來的是小熊的笑臉，戴著大大的蝴蝶結。

晚上，小羽將雪板小心翼翼地搬進房間，又將小熊放在了床頭，給媽媽發了一條短信：“謝謝媽媽，小熊和新雪板我都很喜歡。”

呼嘯在耳邊的風停止，小羽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周圍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小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表現，她蹲下身，讓雪面接觸臉頰，獨有的屬于冰雪的氣息和像扎著小刺的感受傳遞到全身。

周圍，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種的朋友們。

遠處，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飄揚。

種子，在這里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