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經常情不自禁感傷于棄我而去的年華,為曾經輕易揮霍掉的似水流年嗟嘆。我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驕矜與不馴,向宿命樹起白旗——我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年少的時候,讀朱自清的散文,有一篇關于時光的,文中說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當時不禁啞然失笑,總覺得過于浮夸,言過其實。可是當時光不停地揭下我還保留著稚氣的面具,當棱角越來越堅硬,當胡須像荒蕪的野草,當笑起來不再天真,終于領悟到文中所述說的一切都是內心的獨白,任何一個字眼無不是熨帖而真實的。那些華麗的文字不再屬于藝術和文學,也不屬于作者本人,而是屬于那些擦身而過的時光。
我坐在公車上看著充滿稚氣或者青春洋溢的臉龐就羨慕不已,而我,也曾經有他們一樣的時光,像他們一樣邁著隨性而堅定的步子走過青蔥歲月。我甚至比他們還要自信與純真,可是美妙的少年時代已經被永遠拋棄在記憶之中。煩惱隨著年齡與日俱增,我的夢里也不會有自己騰云駕霧的樣子。我常常把自己埋在柔軟的音樂和曖昧的文字之中,越陷越深。我想,我是被時光剝蝕了青春的孩子。
確實,我已經老了,可是我依舊習慣于把自己當孩子一樣看待,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死皮賴臉地享受一些孩子才能享受的特權。年過弱冠,不能算老,也已經不是孩子了,但是我認為自己老了,這是按照一本暢銷書中的觀點加以定義的。十八歲,我們已經老了。當時只是覺得這句子太過造作,未解其中真味,現在方才領悟,之所以當時不理解,只因未過十八歲。而如今,“老”字就像常春藤一樣嚴嚴實實將我包圍,直至淹沒到辨不出本來面目。
時間真是把刻刀嗎?它并不是刻刀,它比刻刀殘暴,比刻刀無情,它是屠刀,在不知不覺中將我的青春凌遲得面目全非。在我還沒學會珍惜時,就滅亡了我要珍視的對象。我再也不能無所顧忌地談遙遠卻美妙絕倫的夢想,不能再對誰無憂無慮地笑了,怕人罵我傻。
我羞慚于曾經對自己抱著的莫大自信,我覺得屬于我的時光太多、太長、太累贅。一年之于我似乎無窮無盡,掰著手指數日出日落,數春夏秋冬,卻永遠數不到歲末年終,翹首企盼新一年誘人的爆竹味,卻發現遙遙無期,可望而不可即,每天最棘手的工作就是抱怨長日漫漫、歲月難挨。
忘了從哪一天起,這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出和日落的距離像彈簧一樣被壓縮到極限,一抬手一投足,太陽就從東邊猛地跳到了西邊,黎明又鉆進了黃昏。一年的時光也忽然變得短暫,春天剛到,就馬上跑步進入了夏天,還沒等你從忙碌中抽身享受一番陽光和海灘,天氣又變涼了,樹葉又變黃了,接著冬天又撲面而來,一年再次消逝在了生命深處。
人的生命有時就像一輛在45度角的斜坡上滑行的汽車,開始會覺得太慢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離終點的距離越來越短,速度也越來越快,更可怕的是,也越來越難于駕馭,更甚或完全失控了。那充斥在胸腔的,只剩下恐慌。
我曾經覺得自己像草原的野馬,一直無拘無束,可是沒想到,我最終還是一直活在時光之下,未能逃脫它的拘囿。它想讓我變老,我就輕而易舉被它變老了……
(原刊于《中學生百科·成長》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