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地種孩子。
我承包了一小塊沙地,用來種孩子。每當天氣晴朗,又逢假日,沙地里就會長出一茬又一茬的孩子。他們或男或女,或可愛或調皮,各式各樣。天底下從來沒有兩片一樣的葉子,我種出來的孩子也一樣。
太快樂了,我看著孩子一個個冒出來,他們拿著鏟子、水桶,就在沙地上挖啊玩啊鬧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多小臉都紅撲撲的了,就像是果子,那個時候就快成熟了。
我種孩子,當然不是為了吃他們,只要他們開心就好了,我愿意看他們這個樣子。我收集他們的快樂值,因為他們的快樂而快樂。快樂,就是我的收成。
但就像是種果樹一樣,葉子會長蟲,種孩子也會面臨小麻煩。隨孩子長出來的,還有成年人,讓他們快樂起來很難。
玩沙子嗎?他們不玩。甚至沙子弄到身上了,他們還會一臉嫌棄,他們身上的快樂值生長起來很慢。他們還會影響孩子。
“不要往桶里裝水啊,囡囡,等會弄得鞋子都臟了。”我親眼看到跟著孩子的一個大人,五六十歲,一把拿過水桶,把水潑了出去。
對了,為了好玩,我在沙地旁弄了一個小水塘。
這個小女孩沒緩過神來,愣了一會。她頭上的快樂值剛剛還噌噌噌漲著,這會速度變慢了。我不能再去干涉,因為這個大人有可能會把這個孩子連根拔走。
“你有什么毛病?”有一次,一個六十來歲的大人就是這樣說我的。
我在種植指南上又記上了一筆:“種植孩子時,不由分說地改變他們的想法,會降低快樂值。”想了下,我又記上一筆:“那我又有什么辦法啊?!”
我只好看向那些快樂值噌噌噌上漲的孩子。
為了孩子更好、更快樂地玩,我在沙地旁放了很多造型各異的玩沙玩具。對,就像是施肥,能讓果子長得更好,這會讓孩子更快樂。這也是我的快樂。
我希望沙地上多一些孩子,少一些長大了的孩子。那些三十來歲的長大了的孩子,據我觀察,也沒有什么用。他們不搶孩子的水桶,也很少陪孩子一起玩。他們拿著手機杵在旁邊,把自己變成一尊雕塑。他們的快樂值往往也不高,他們煩惱的事情太多了。
我走到他們身邊,有一些在刷短視頻,有一些在聊天。噢,有一些居然還在處理工作。這些長大了的孩子好忙噢。
我一點都不羨慕他們。我在沙地守著,等著陽光,等著周末,等著孩子一茬又一茬地長出來。我因為孩子的快樂而快樂。他們的快樂值是我的收成啊。
我知道怎樣讓孩子快樂,有時候我也會去陪著小孩玩一玩,教他們怎么玩。當然,要孩子身邊的大人同意。有時候,他們還像是保鏢一樣,不可否認,他們應該比我更愛他們的孩子。
每個人都在努力尋找快樂,都在期待快樂值升上去,再升上去。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此。所以我的沙地能夠長孩子,因為沙地讓孩子快樂。
他們身邊的大孩子的快樂更難,他們的快樂不在這里,在銀地、金地那兒,刨啊刨啊,做七八十個小時的苦力,刨得一些金子、銀子,也能快樂。
我比這些大人要快樂,因為我的屬性決定了我可以收集孩子們的快樂。
但我萬萬沒想到,為了進一步提升孩子的快樂值,從而提高大人們的快樂值,增加大人們刨銀、刨金的產量,沙地管理中心近期居然給我們沙地承包者下了指標。
這些指標我都不想看,就是一串數字,快樂值必須達到多少,孩子平均多少,總共多少,一個周末是多少……
我一點都不快樂。所有沙地承包者都不快樂。開遠程會議時,我看到這些承包者頭上的快樂值有點兒下降。
噢,沙地,噢,沙子,噢,孩子。
這可怎么辦?
我在種植指南上又記上了一筆:“沙地迎來了挑戰,我要讓孩子們更快樂。”末了,我又添上一筆,“這可怎么辦?”我在這幾個字下著重畫了幾筆。
歷史會記錄這些,歷史知道這些。
我開始了我的努力,畢竟,讓孩子們變得更快樂,那也是我的快樂。
我像是一只有了目標的蒼蠅,嗡嗡嗡地開始忙活起來。整整兩個晚上,我都在寫方案——怎樣讓孩子更加快樂?
“首先要豐富沙地的屬性,開辟挖沙場地,在沙子中埋入寶藏,讓長出來的孩子去挖。還可以在水塘里放一些小魚,讓他們去釣。再設置一些可以坐下來等待的地方,讓這些大人去坐著,隨他們休息還是玩手機。”
不對。我把方案的最后一條畫掉了,換成這一條——“舉辦培訓班,教他們陪伴孩子的方法。”蠻好的。
第三個晚上,我在燈下,拿著方案不住地點頭微笑。仿佛第二天沙地就能長出一大批一大批快樂值爆表的孩子。
雖然忙乎了半天,但為了孩子,我也愿意。
沙地的孩子越長越多,不少孩子的快樂值也還不錯,但離指標還有一定距離。
你以為我會變本加厲,本末倒置,逼著孩子去快樂嗎?當然不是,我并不需要,也不想要這樣的快樂。
是快樂嗎?肯定也不是。
我變得很累了,因為我要忙著埋寶藏,要忙著料理池塘里的這些小魚,要定期處理,好讓池塘里的死水能夠養活小魚,我還要“手把手”培訓家長。當然,免不了被他們罵,因為他們挖金、挖銀已經很辛苦了。
終于迎來了沙地管理中心來考核的日子。我西裝筆挺地站在沙地旁邊,等候著他們的到來。我看著滿沙地的孩子,他們的快樂值似乎不錯。雖然我很累,但我心甘情愿。
沙地管理中心的人快樂地收割走了這批孩子的快樂值。然后,有個比我更西裝筆挺的人,提出了一個要求。“這邊這個,那邊紅衣服的那個,還有掛著鼻涕的那個,對,就是穿了一雙拖鞋的那個。”他用手點著,“讓他們幾個過來完成一個考核。”
“請在半小時之內,設計出一座沙子城堡,其中兩個人負責用沙子做公主和王子。”
我以為這是附加內容,但沙地管理中心的人告訴我,考核通過,才能夠算合格。
“因為王子、公主、城堡是最快樂的標配。他們不會,你這個沙地怎么算真正合格呢?”
我簡直要暈過去了。
不是要快樂嗎?
我失去了沙地承包權。
我去參觀了這個城市的其他沙地。長出來的孩子都在拼命地用沙子做城堡、做公主、做王子。噢,居然還有人在做怪獸。
我問沙地的承包者,沙地承包者說:“誰知道他們下次怎么驗收?”
在沙地承包這項工作中,我失敗了,但是,誰說勝利一定會帶來快樂呢?我看著這些長出來的孩子,他們的快樂值有些蠻高,因為他們完成了高難度的搭建;有些卻快要跌到臨界值了,我看著他們的臉,簡直都要哭了。對,我都要哭了。
一片屬于孩子的沙地,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沒有要求,只有快樂。有暖陽,有假日,有陪伴,就是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