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兒童節,和父母一起帶女兒去西湖公園,草木蔥蘢,陽光正好。女兒嚷嚷著要坐旋轉木馬,我帶她去游樂場。坐在小小的木馬上,音樂響起,她驕傲如公主,笑臉像頭頂那朵明亮潔白的云。
三圈過后,木馬停止,她下來,咦——怎么找不到媽媽了?我悄悄掩在旁邊的游樂器材后面,看著她。她眼睛四處張望,要在一眾人中找出媽媽。
突然,她好像發現了什么,朝我這邊走來。然后,伸出小手抓住了我:哈哈,我發現你了。我順勢抱住她,抱住她小小的身體,卻又如承泰山。她細碎的頭發撓著我的脖子,癢癢的,孩子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
這時,母親遞上手機:喏,你看……原來媽媽將剛才我擁抱女兒的瞬間抓拍了下來,照片中,我和女兒笑靨如花,緊緊相擁。
回去后,我將照片都沖洗出來,放進相冊。隨手翻翻之前的照片,目光在一張舊照上停駐。很久之前的老照片了,帶著歲月的痕跡。照片上,一位年輕媽媽抱著女兒。同樣的場地,西湖公園;同樣的節日,照片上“兒童節快樂”的字樣清晰可見;同樣的動作,母親雙手環抱女兒。是三十年前母親抱著我照的。
時間如蝴蝶,三十年歲月輕輕飛走,經由一張照片,又輕輕飛回我身邊。那時,我恰好是女兒現在的年齡,四歲,最是天真爛漫。母親不到三十歲,眼眸清亮,笑起來嘴角如恬靜的彎月。
我忽然想起白居易寫過的一句詩:懷中有可抱,何必是男兒。斯時白居易已年過花甲,人生走了一個輪回。經歷了仕途、顛簸,終于明白人生中最難的是天倫之樂。他抱著自己的外孫女,心滿意足,不由感慨:又何必在乎是男孩女孩呢?
人類的感情,千年不變,也并不因為是詩人還是平民而有差別。
這時母親進來,看我在沉思,問:你在想什么?我抬起頭,看著母親,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她的臉上,有一道道皺紋,不復年輕時的光潔。這是歲月的痕跡,更是歲月的恩典。
三十年時光流轉,她將青春、熱情和無盡的愛奉獻給了這個家,奉獻給我和姐姐。我們牙牙學語時,她給我們講古詩;我們上學時,她牽手送到學校;我們考上大學時,她坐火車一個送到北京,一個送到天津……

我突然很慚愧,多久沒有抱過母親了?我每日忙著工作,忙著生活,卻忽略了母親。我輕輕張開雙臂,擁抱母親。母親個子不高,也不胖,我很輕松地將她環進我的臂膀。我感受到她的體溫、心跳。母親似乎有些羞于這樣的情感表達,她一直都是羞怯的人,一生平淡不爭,默默承受生活的打磨,將喜樂都埋藏在心。
但也正是她的柔軟堅定,讓我和姐姐過著溫暖無憂的小生活。她用中國女性最樸素的方式,將我和姐姐養大,送進大學,讀研究生,成家立業。

我抱著母親,如擁抱三十年不曾回頭的歲月;我抱著母親,如擁抱她不曾說出口的喜悅、悲傷、羞怯;我抱著母親,感受時間的輪回、母愛的流轉和生命的奇妙。
我的心中被一種奇怪的情緒充盈,有激動,有委屈,也有羞赧,因我也是同樣不齒感情外露的人。

這時,房門被推開,女兒蹦蹦跳跳走進來:媽媽,姥姥,原來你們在這兒呀!她童稚的聲音,打破了我和母親之間的沉默。
女兒跑到我跟前:媽媽,抱抱我。
我一手抱住女兒,一手擁著母親,三代人,就這樣緊緊凝聚在一起。隔了時空的擁抱,讓我明白,愛,是一生耕種后成熟的果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