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充滿橘子香氣的下午,忘不了。當我翻進圖書室的時候,正好看見坐在地上盯著我的女生,她手中的橘子正剝到一半。
平時學校禁止學生進入圖書室,只能在圖書室外面的房間用電腦借閱圖書,然后老師到圖書室將書拿給學生。但是我不喜歡盯著冷冰冰的電腦挑選沒有生命力的書名。而自從發現其實圖書室的窗戶有一扇壞了后,我便總是逃掉煩人的下午自習,來這里尋找我的烏托邦。
沒想到有另外的人發現了我的秘密基地,我像一只領地被入侵的小獸般警惕而微怒地盯著她。
“吃橘子?!彼蝗簧斐鍪?,把手中的橘子遞給我。
我總是對陌生事物充滿好奇,并且渴望去探究它們,所以我接過了橘子,坐在了她的旁邊。
我隨手抽了一本書放在膝蓋上,而陌生女生并沒有看書。她一邊悠閑地吃著橘子,一邊時不時地在她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我終于忍不住好奇心,往她的筆記本上瞅了瞅。她倒也是個好相處的人,很大方地讓我看。
“不過是些涂鴉而已??催@個,像不像王胖子?”
禿頭,戴著一副夸張的眼鏡,像極了教導處主任,也就是那個王胖子。我不禁笑了起來。她又往前翻了翻,我發現她畫的大多數是學校里的人,有很多我認識的,也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她畫得很好,和我看過的那些書一樣,充滿了生命力。
畫看完了,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女生突然問我:“你也逃課嗎?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地方呢?!?/p>
我也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地方。
我沒有回答她,撇過頭,看起了自己手中的書。女生識趣地沒有再說話。
其實我不是冷漠,我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缺點。盡管我和這個女生只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就像她給我的一樣——像位舊時代的騎士,神秘,勇敢,充滿力量。
我只是個連這個心思也說不利索的結巴。我唯有在書中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世界,文字和我都是安靜的,我們用心交流,而不像班上那群人一樣,用言語以及眼神表達他們的厭煩與不屑。這里是我的烏托邦,誰也不能理解這個圖書室對于我的意義。
可我有種直覺,或者說是渴望,迫切希望這個陌生女生她能理解。
“你高二了吧,真好。哪像高三的我……你喜歡畫畫嗎?我好喜歡,但是大家都和王胖子講的一樣,我們來這里是來考好大學的,夢想是建立在分數上的。如果夢想可以建立在興趣上就好了。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得走下去吧?”
“矯情。”我打斷了女生的話,我也只敢吐出短短的兩個字,她應該聽不出來我的結巴。
女生摸了摸我的頭,笑了笑。后來她再也沒說過話了,直到她離開圖書室也沒有和我說聲再見,雖然本來就沒這個必要。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有點不舒服,好像是我掐斷了一段可能延續下去的友誼。還是我真的書看多了,以為這個世界不管哪里都充滿了相遇、故事以及愛?
其實矯情的又何止是這個女生呢?我打斷她,不過是不想讓自己和她一樣對現實感到無奈。我也有自己的夢想啊,我多想有一天在這個圖書室里也能擺上一本我寫的書。誰都有夢,但都只是想想而已。

空氣中仍然飄浮著橘子的香氣,在這一片香氣中,我起身,看見了掉在我腳邊的一頁紙。是女生留下來的。
紙上有我的肖像,畫得很可愛,我很喜歡。還有一句話:“我要說的唯一東西,閃耀在無法企及之處,就像當鋪中的白銀一樣,孤獨?!边@是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我很愛,它曾像一道閃電般擊中我,讓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原來有人和我一樣找不到同盟者。
那天我帶走了這張紙,也帶走了女生留下來的橘子皮,而我把我的自暴自棄留在了那里。每每想到在我的周圍,還有一個和我一樣無奈,但仍在無奈中掙扎的人,我便有了繼續前進的動力。這并不是一個勵志的故事,我只是在一個不錯的時間遇到一個不錯的人,重新做了一個不錯的選擇而已。就像溫特森在她的小說《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說的那句話:每次你做出一項重大決定,你就會分離出一部分自己,去過另一種可能過的生活。有些人的氣場很強,有些人能在自身之外創造出另一個迥然不同的自己。這不是癡人說夢。
我和這個女生的故事沒有任何鮮明的輪廓,講給別人聽,或許會落得個胡說亂造的評語。但是它確確實實地觸碰到了我以后的生活。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但那個下午讓我獨愛這水果。就像寫作不是唯一的選擇,但我獨愛這選擇一般。
我想,另外的那個迥然不同的我正在慢慢代替現在的我,走向未來。
(原刊于《中學生百科·寫作》2012年第9期,署名: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