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鎮墓獸文化價值分析

唐三彩作為中國古代一種被冠以朝代名稱的時代工藝品，是我國歷史文明形態的主要代表之一，這種藝術工藝品的形式雖然流行的時間較短，但其對我國文化藝術的發展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作為一種殉葬的明器，唐三彩鎮墓獸的形象在墓葬殉葬品中極具代表意義。針對眾多鎮墓獸中具有標志性的兩尊人面和獸面形象的唐三彩鎮墓獸進行分析，旨在通過唐三彩的藝術特征及技術，通過鎮墓獸形象多年以來的形象更迭，探究最初鎮墓獸的形象構成，以及這種構成對后來的影響。

選擇研究三彩鎮墓獸的緣起是由于近日于上海博物館偶見一對唐代三彩鎮墓獸，因其形象特異并且顏色多彩，加上其不同于其他出土文物中普遍存在的人形陶俑的獨特形象，由此提取其中的自然生物形象，并結合文化背景對鎮墓獸造型進行探究。具體分析楚文化造型和中西方交流帶來的鎮墓獸部分形態的產生，進一步結合了唐代背景下選擇這種怪獸形象陪葬陵墓的理由，以此分析三彩陶俑所具有的文化意義和造型魅力，并通過區別于文物研究的手法，以工藝及審美的角度，用不同于以往的美學史觀研究唐三彩鎮墓獸的文化價值。

定義分析

工藝品定義

了解工藝品的定義并通過工藝品的角度進行鎮墓獸造型分析，是本篇文章的一個前提。工藝品（英：art craft）專指工業化時代，通過機器成批量生產的，有一定藝術屬性的能夠滿足人民群眾日常生活所需，具有裝飾、使用功能的商品。但是個人認為，工藝品的定義在這里局限于工業化時代的背景以及機器生產的方式。中國悠久的傳統中早就擁有手工制作工藝品的概念，如若按照現今這么定義工藝品的概念就略顯狹隘，是沒有站在時代歷史的角度去看待工藝品的存在性質的。但工藝品作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它創造了其處于生活之外的意義，它融合了古老的工匠智慧和生活的本真。

文化價值定義

文化價值作為一種對于文化與社會生活之間的關系，它包含兩個方面的規定性：一方面存在著能夠滿足一種文化需要的客體，另一方面存在著某種具有文化需要的主體，當一定的主體發現了能夠滿足自己文化需要的對象，并通過某種方式占有這種對象時，就出現了文化價值關系。

分析唐代鎮墓獸的造型需要了解文化價值中的社會發展狀況，不能簡單理解該造型單一個體文化需求的事物屬性。在文化價值中不僅要了解人在文化體系中占據的份量，也要理解文化也是在推動著人類文明的前進。不論是文化這件抽象事物本身，還是將文化具象出來的歷代工藝品，都存在于人的行為意識之中，并由實踐而凸顯其價值。所以工藝品也屬于文化價值中的一個具體體現，并在任何社會形態中都具有其特色的文化價值，這種獨屬于一個時代的文化價值也恰恰需要現存的工藝品進行講述。因此唐三彩鎮墓獸的獨特魅力，經由工藝品和文化價值角度進行分析，更具有合理性。

三彩鎮墓獸研究背景

鎮墓獸的楚文化影響

鎮墓獸的最初形象源自于春秋戰國時代的楚國。楚人對藝術作品的形象表現變幻奇特，某種程度上說是客觀存在的反映。較之北方，楚文化更注重人與人、神、物之間的交感，賦物以靈動之性，將現實與想象融合、寫實與夸大結合。在這件彩色釉陶鎮墓獸的外形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其肩部生有雙翅，背后分布鬃毛，分瓣形蹄足，前腿粗壯，前后腿距離較近。這件鎮墓獸的背后雙翅，可理解為以鳳為圖騰的楚人之風遺存，而鳳作為太陽神鳥最早的形象便是《山海經》中所記載的離朱。后發展為《呂氏春秋·應同篇》中的赤鳥—“火鳳”，其原型據學者尹榮方所說的：“南方朱雀取象于鶉，其所具有時代意義”，楚文化中的朱雀可與西亞中亞藝術中的鶉形神鳥相聯想。而鎮墓獸肩部生雙翅，背后有火焰形狀凌厲鬃毛，可見源于對鳳神鳥形象的崇拜。

然而各個時期不同地域挖掘的鎮墓獸不盡相同，戰國楚墓的鎮墓獸是我國考古發現最早的，構思譎詭，形象怪誕，鎮墓獸的怪異形象引來學者諸多推測，有饕餮說、山神說，還有土伯說，但不論其原型究竟為何，可以肯定的是鎮墓獸的作用是鎮守墓主靈魂的，以趨避邪靈佑其登天轉生。而其獸頭上的雙角，可源于最早的楚文化鎮墓獸形象——虎座立鳳，它是一種寓意性雕塑隨葬之器，造型別致，是楚文物中最富特征的器物之一。其狀為鳳，以虎為座，展翅欲飛之態，兩肋有銳利的鹿角，有夸張變形的藝術處理。最終還是回到其鳳鳥形態，因為楚人觀念里飛舞之鳳似是神巫引導靈魂升天的使者，張正明在《楚文化史》中說：“這個時期的楚人，希望死后精魂不要淪入冥府，而能飛登天界。隨葬鎮墓獸，意在撫慰土伯，讓他不要捕食死者。隨葬虎座立鳳，意在招致風伯，讓他接引死者登天。”鎮墓獸的形成之因正是信仰鳳鳥形象的楚文化，通過豐富的視覺想象力呈現的隨葬產物。

唐代鎮墓獸形象興衰

自楚文化之中得到一個大概的結論，在原始社會時期，圖騰在社會中有著極高的地位。人死之后會將圖騰作為圣物隨葬于墓穴，以此希望得到神的庇佑。事實上這便是鎮墓習俗最初的形態，楚文化的這種習俗為后世鎮墓獸的產生創造了條件。根據考古信息，鎮墓獸最初是在戰國楚墓中發現的。戰國中期也是鎮墓獸發現數量規模最為龐大的時期，而到了戰國末期時，便很難見到這種數目上的波動。這大概是和楚國興亡的歷程所同步的。由此，繼楚國鎮墓獸之后便是重要的唐三彩鎮墓獸。

唐代的鎮墓獸除了上文的肩生雙翅的獸型鎮墓獸，亦出現了豬耳造型的三彩鎮墓獸外形，這種外形是從普通的鎮墓獸發展而來的。并在中原地區的許多唐朝墓葬中都出現過人身豬耳或者直接是豬形的陶坯鎮墓獸，這些文物的出土更能突出生物形態出現在鎮墓獸身上的重要意義。在河南省偃師杏園唐墓中隴西李氏家族墓中，出土了一件坐像豬耳鎮墓獸，獸面鎮墓獸的發現能夠更好地展現出古代社會對豬形神的崇拜，以及豬耳形象在歷朝歷代流行的原因。并且唐代鎮墓獸除了豬耳還帶有胡人的面部特征，這是一直以來的神話偶像常具備的元素，因此更加側面證實了其豬形神的身份。

隨著歷史進程到了唐代晚期，社會中堪輿、風水等觀念的泛濫，具有盛唐色彩的三彩鎮墓獸，不管是從形式上還是材質上，都逐漸與后來的文化不符，逐漸從墓葬風俗中被遺忘，被更符合普遍范圍風水民俗的樸實狀鐵豬與鐵牛所代替。

文化價值

工藝技術

唐三彩的工藝技術建立在漢代鉛釉陶的基礎之上，是后世冠以朝代為名的一種低溫鉛釉陶器。這種釉陶發展初期，主要以白釉輔以綠色絲帶圖樣構成。到了初唐時候多數是單彩陶釉，顏色為黃彩和綠彩。到了中唐時期彩釉陶在色彩的燒制上出現了質的飛躍，能夠滿足在某個胎體上進行多種顏色的使用，這種多種顏色并用的釉陶就是現今大眾意識中的“三彩”器。其實這里的“三彩”除白色外，還隨著時代和工藝的發展添入了翠綠、赭黃、淺綠、淺黃、深綠、藍色、褐色等多種顏色，其實是一種多彩的構成，因為在多數典籍中“三”意為多，其可能為唐三彩名的由來。馮先銘在《中國陶瓷史》一書中說到：“在三彩器物中，有的只具備上述幾種顏色中的一種，人們稱為‘單彩’或‘一彩’，帶兩種顏色的，人們稱為‘二彩’，帶有兩種以上顏色的則稱為‘三彩’。”因這種彩釉陶器創制于唐朝，故后人以朝代冠以名前，稱之為“唐三彩”。

審美

鎮墓獸形態的審美，多在于它傳達的意識形態和情感上的審美。作為時代背景下的唐代鎮墓獸的審美，這種觀念不同于前代的簡約線條美，唐代更崇尚由線及面所展現出來的豐腴美。這種審美價值雖然在三彩鎮墓獸的身形上表現得不明顯，但可以看得出來人面豬耳陶俑鎮墓獸中面龐的飽滿，并且除了與三彩鎮墓獸相關的人物俑、動物俑，這些特征也表現在很多三彩藝術品之中。不僅在庭院、古塔、寺廟等景觀上，許多畫作以及書法作品也能看出唐代渾厚圓潤的盛唐之風。傳統工匠在塑造三彩時十分重視描繪人物與動物的體型，如脖頸、胸肌和臀肌，在這些能體現出肉感與肌肉線條的部位進行細節的刻畫，旨在通過形體的生動和飽滿的姿態，進而更好地展現描述對象矯健的形體特征，并展現盛唐的富庶、豐饒和包容，通過這種藝術表現手法展現唐代魅力。

對古今的影響

鎮墓獸最早出現于戰國楚，是南方楚地特有的喪葬習俗，是一種地域性文化，具有濃厚的楚巫色彩。戰國后，秦漢于政治思想方面強制性的一統逐漸蠶食了這種盛極一時的墓葬文化，使其于東漢時逐漸消失了。西晉時，開放的社會風氣使多民族的文化浮現，鎮墓獸這種墓葬方式浮現于中原。北朝是鎮墓獸的發展階段，鎮墓獸注入了新元素——佛教文化，鎮墓獸與鎮墓武士俑構成鎮墓俑類，成隨葬物的一種類型。隋唐是鎮墓獸的成熟期，加入了西域文化特色，佛教的影響增大，此時的鎮墓獸也是最為后人熟知的。這件鎮墓獸符合當時的盛唐氣象，也清晰地反映出唐代鎮墓獸造型的特點和發展的規律，具有重要的歷史與文化價值。

然而，正如唐作為封建社會由盛轉衰的轉折點一樣，鎮墓獸也從唐中期的鼎盛一下子滑落到低谷。到唐后期，鎮墓獸在墓中的出現已逐漸減少，到了唐末，鎮墓獸終于結束其幾百年來的使命，退出了明器行列。唐以后的墓中均不見有鎮墓獸出土，已被鐵牛、鐵豬、十二俑等明器替代。至此，鎮墓獸消失于中原地區，也消失于古中國。然而，鎮墓獸那層神秘之紗至今仍未揭開，仍有許多未能考證、解決的問題。鎮墓獸形象是受地方特色影響下的產物，并且在不同時代、不同思想文化的情況中都會有一定的藝術價值，如何將鎮墓獸形象與地域特色及文化內涵相結合便是當代設計者需要關注的內容。在影視行業蓬勃發展的當代，隨著許多類似《國家寶藏》的綜藝，以及如《我在故宮修文物》紀錄片之類節目的熱議，傳統圖形在現今生活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對文化創意產業起著良好的推動作用。現有的文創之中，許多博物館已推出過類似形象的衍生IP，比如西安秦始皇陵的兵馬俑文創。在這樣的優秀示例下，這些從中原地區推及整個東亞的盛唐之風的代表唐三彩鎮墓獸，能夠回到往昔輝煌的時期指日可待。

唐三彩鎮墓獸雖然造型體態各異，但其具有極強的時代功能性。這里僅僅舉例了一對三彩鎮墓獸的形象，還不足以表達其藝術魅力。鎮墓獸在雙翅的外形上既是楚文化的代名詞，又是盛唐時期藝術神秘感十足的藝術品。通過研究唐三彩鎮墓獸的形象變遷，可以了解由楚國到盛唐的興衰變化以及在這個興衰過程中的地域特色，在這個過程中能夠理解中華文化的內在魅力，并將其應用于現代設計之中。因此對于三彩鎮墓獸的研究，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和精神意義。

傅麟（1998— ），女，漢族，河南省平頂山人，蘇州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設計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