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潭
[摘 要]中共一大綱領作為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表決通過的重要文件,學術界對其已經進行了一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中共一大綱領的版本、屬性、第十一條缺失的內容及原因、未能結合中國實際的原因、參考藍本、局限性、作用與意義等方面。本文對這些研究進行分類概述與簡評,并提出若干思考。
[關鍵詞]中共一大綱領;研究綜述
[中圖分類號]D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071(2022)02-0042-07
一、 研究概況
作為中國共產黨成立的標志,中共一大一直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這方面的成果較多。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一批解密檔案的公開,關于中國共產黨成立史的研究更是汗牛充棟。但作為中共一大通過的十分重要的文件——中共一大綱領,卻并沒有像中共一大那樣引起廣泛的關注,“一大綱領”的研究往往附屬在中共一大的研究之下,抑或歸屬于中國共產黨黨章歷史發展的研究之中。整體而言,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程度與其極端重要的歷史地位不太相符。
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一是相關文獻資料的整理與編輯,主要是對中共一大會議以及中共建黨前后相關文獻、回憶等資料的整理與編輯。這一工作主要集中在20世紀80至90年代,主要有:1980年至1984年出版的三冊《“一大”前后: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前后資料選編》;1981年出版的《共產國際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獻資料1919—1928》;1982年出版的陳公博碩士論文《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和《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檔案資料》;2015年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又專門整理出版了一本資料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檔案文獻選編》等。這些對原始文獻以及會議親歷者回憶錄等資料的收集與整理,構成了后來研究的基礎。
二是相關著作的出版,主要是一些包含中共一大在內的中國共產黨早期歷史,以及中國共產黨黨章發展歷史的著作。例如李新和陳鐵健1983年出版的《偉大的開端》;邵維正199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創建史》;石川禎浩200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成立史》;黃修榮和黃黎2015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創建史》;范平和姚桓1987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黨章研究》,這是國內最早系統研究《中國共產黨黨章》的專著之一。此外,還有葉篤初199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黨章史略》、肖芳林2006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黨章歷史發展研究》等,這些著作都對中共一大綱領有不少著墨與研究。
三是相關學術論文的發表,例如王學華于1984年發表的《試論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的制定》,管懷倫在1996年發表的《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是民主集中制》以及在2002年發表的《對于中共“一大”綱領性質的認定》,李玉貞在2007年發表的《中共一大文獻辨析二題》,方寧于2012年發表的《馬林對中共一大綱領的影響辨析》;陳自才于2015年發表的《中共一大綱領若干問題再研究》,楊奎松于2021年發表的《關于早期共產黨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問題——兼談中共“一大”綱領為何沒能聯系中國實際》等,這些文章對中共一大綱領有了更加深入的研究。
二、 中共一大綱領研究的主要觀點
(一)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版本研究
鑒于“一大綱領”的俄文版與英文版相差不大,所以并沒有專人、專門對中共一大綱領的版本這一問題進行研究,只是在一些研究成果中稍有涉及。
第一,關于中共一大綱領俄文版與英文版的比較研究。目前學界認為,現存的中共一大綱領俄文版與英文版皆來源于同一稿本,是中文稿本翻譯后留存下的稿件。俄文版源于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檔案文件,英文版源自陳公博在1924年碩士畢業論文《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的附錄文件,對于這兩者的研究主要是側重于內容的比較分析。李玉貞將中共一大綱領的兩個版本原稿進行對比,發現俄文版譯者序號用的是英文字母,而不是俄文字母,并且發現英文版綱領表達更為準確與完整,語言質量整體優于俄文版,特別是對兩個稿本中某些用詞進行考究后,李玉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的俄文版應該是直接譯自英文稿[1]。
第二,關于中共一大綱領俄文版與英文版的譯源研究。對于這一問題,王燚菲在2014年的文章《也談中國共產黨一大原始黨綱》中認為,現存的俄文版與英文版兩個稿本應是會議前期在上海時形成的綱領草案,而不是最終在嘉興通過的綱領文件譯稿[2],這一說法根據共產國際代表與陳公博參會情況確實是有一定道理的。李玉貞分析認為,中共一大后是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將會議的一些文件帶回共產國際,其中就包括中共一大綱領的俄文版;再來看英文版,李玉貞認為應該是陳公博早有留美讀書的打算,所以有意將一些文件備用以便寫論文時使用,并推斷這些資料的獲取來源,可能是在一大會議時,陳公博留意了會議文件并帶走了其中英文稿[1]。但也有學者認為,陳公博的論文所需的資料是其在1923年至1924年撰寫期間往廣州寫信索要的文件[3]33。但李玉貞查閱資料后否定了這一推斷,其認為,在陳公博自動退黨后,不可能從國外索要到在當時尚屬秘密的中共中央文件[1]。
(二)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屬性研究
中共一大綱領是包含著綱領與黨章的綜合性文獻,其屬性劃定在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主要有四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就是“綱領”。主要依據文件名稱及中共一大確定黨章由“中央局起草”交由“二大”通過這個事實,而后來歷史的情況發展也是如此,中共二大通過了黨章,中共三大提出“第一次修正章程”[4]29。“綱領說”雖在學界曾一度處于少數,但21世紀以來的權威黨史著作都以“綱領說”為標準,“綱領說”儼然成為主流說法。例如2002年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主編的《中國共產黨歷史》,2011年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主編的兩卷本《中國共產黨歷史》等。
第二種觀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的屬性應為“黨綱”,持這一觀點的主要是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出版的《中共黨史大事年表》。《年表》認為,大會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的“綱領”其實是黨綱,“一大綱領”既有黨的綱領條文,又有入黨條件、入黨手續、黨的各級組織機構等屬于黨章性質的條文,這種結合了黨的綱領和章程的文件通稱為“黨綱”。這種說法主要依據兩個:一是當時《共產黨》月刊上,翻譯發表的其他兄弟共產黨這類結合黨章和綱領的文件都稱之為“黨綱”;二是在1921年11月,陳獨秀以中央局書記身份簽署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局通告》中將中共一大綱領稱為“黨綱”[4]29-30。
第三種觀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的屬性應為“黨章”,主要是從實際內容與實際作用來看。有人認為“一大綱領”雖不是正式黨章,但實際上起到了黨章的作用,甚至將“一大綱領”稱為黨章的雛形,雖然也同意中共一大綱領不能嚴格算作第一部黨章,但認為其起到了代黨章的作用,所以有些學者在研究中國共產黨歷代黨章發展時,將一大綱領也納入了研究范圍。例如范平、姚桓的著作《中國共產黨黨章研究》,葉篤初的著作《中國共產黨黨章史略》,肖芳林的著作《中國共產黨黨章歷史發展研究》等。也有學者從綱領的體例與內容上去分析,“一大綱領”應該是一種“合立體例”,即混合了綱領與黨章兩個內容的“黨章”[5]。此外,有學者總結分析了當時參會者以及后來的中央領導人的回憶與發言,大都不把這個文件看作是黨的政治綱領而是黨章,這一點主要從一大代表的回憶錄中略有體現[6]13、177、287、317。如胡喬木寫的《中國共產黨的三十年》中“第一次代表大會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黨章”[7]11,這句話是由劉少奇修改而成的,而此書是經過毛澤東審定的第一部官修黨史著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中國史專家韋慕庭研究了陳公博在1924年提交的《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綱領》英譯本,認為其應屬黨章性質,因為其內容范圍只是“黨的名稱、目的、黨員資格的規定和黨的組織機構”[3]36。
第四種觀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只是一份草案,甚至可能只是一份會議記錄。反映這種觀點的主要是李玉貞發表在《黨的文獻》2007年第3期的文章《中共一大文獻辨析二題》。作者通過對俄羅斯國家社會歷史檔案館的兩份俄文文件,即名為“中國的共產黨代表大會”文件的附件一和附件二(即《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和《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俄文原稿),并輔以其他檔案文件進行分析,認為中共一大綱領并未正式制定與通過,而這兩份文件可能只是一份草案或者只是一個匯報材料[1]。
(三)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的研究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內容研究,是學術界對中共一大綱領研究的主要方面,對其中缺失的第十一條的研究最為豐碩。
1. 學界對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缺失的成因分析主要有以下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是遺漏導致缺失,即遺漏說。這一觀點主要是中共一大綱領俄文版原文注釋中提出的[8]7。在韋慕庭整編的陳公博論文附件的注釋中也提到了此觀點,“陳公博的稿本無第十一條,可能是他打印新的一頁時遺漏了”[3]157。當然,“遺漏”或者“遺漏說”既可以視為是一種學術推斷,也可以看作是后人翻譯者對這一歷史文獻重大缺失的客觀說明。
第二種觀點認為綱領中的第十一條是因為技術錯誤導致缺失,即技術錯誤說。持這一觀點的主要也是韋慕庭教授。他在重新發掘出陳公博碩士論文后,對陳公博碩士論文附錄中的中共一大綱領缺失第十一條的情況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在對這一條缺失的注釋中寫道:“或在第十條以后排錯了”[3]157。后來在中國編輯整理的中共一大綱領英文版譯稿中都將這一推斷寫進了注釋。
第三種觀點認為在起草一大綱領時,這一條存在很大爭議,遂在表決時將這一條刪除,即刪除說。這一觀點主要是由葉永烈提出,“刪除說”與前兩個觀點有很大不同,前面兩個說法都認為是英文和俄文兩個譯本在翻抄時產生的錯誤,要么是遺漏,要么是排錯。而葉永烈提出的“刪除說”,則認為是在會議表決通過時中共一大綱領就已經缺失了第十一條,“可能是第十一條引起很大的爭議,付諸大會表決時被刪去”[9]。一些學者在繼承此觀點的基礎上,繼續探討了第十一條的內容,例如管懷倫的文章《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是民主集中制》和謝蔭明的文章《中共一大綱領研究》等。
2. 學界對中共一大綱領第十一條缺失的內容推測主要有以下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第十一條是有關黨的宣傳工作。有學者從中共一大綱領的整體行文上分析,認為中共一大綱領的第九條、第十條和第十二條分別提到了地方委員會的各個委員職務、組織工作、地方委員財政監督等方面,唯獨沒有專門提到宣傳。所以該學者推測,可能是因為這一條關于黨的宣傳上的方針比較具體,為了保密不便于公開[10]。
第二種觀點認為第十一條是有關中國共產黨和其他政黨的關系。謝蔭明認為,中共建黨時期非常重視無產階級的政黨性質,而在中共一大通過的《第一個決議》中也多次強調無產階級政黨獨立性的條款,但在中共一大綱領中卻沒有專門一條涉及此內容。所以謝蔭明推測是因為在1924年陳公博完成其碩士論文時,國共已經開始合作,這一條款已經沒有什么必要[10]。但筆者認為,這一理由稍微有點牽強,在對比俄文版和英文版兩個版本的過程中,大部分的學者都認為這兩個版本都是源自同一稿本,且認為俄文版是在一大會議結束后不久由馬林等人帶回蘇聯[1],在俄文版中第十一條也出現了與英文版類似的情況,所以認為是中共為了避免言論矛盾,抑或說陳公博在知道國共合作后,覺得這一條沒有必要遂刪去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
第三種觀點認為第十一條是有關中國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的關系。謝蔭明認為,按照共產國際的章程,各國的共產黨都應該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在其他國家的共產黨綱領中都有類似的規定,而在中共一大綱領中卻只有“聯合第三國際”的條例。所以他進一步分析認為,可能是為了避免成為帝國主義和軍閥政府攻擊的口實而刪去[10]。但后來又有學者從綱領的內容、行文邏輯上反駁了這一觀點[11]。
第四種觀點認為第十一條是有關黨的組織原則的規定。管懷倫認為第十一條內容是關于民主集中制的規定,其認為早期中國共產黨以及中共一大綱領應遵循了共產國際的組織原則,并參照1919年俄共(布)黨章所起草,理應包含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此外,管懷倫從綱領內容邏輯上分析認為,“介于地方組織與中央組織之間的第十一條,理應屬于規范性極強、帶有根本性、具有體制特征的民主集中制”[12]。但后來有學者反駁了這一觀點,認為即便到了中共二大加入共產國際后到1927年《第三次修正章程議決案》通過之前,黨章(作者認為一大綱領應該是“黨章”——筆者注)中也并沒有明確載入民主集中制的規定[11]。
第五種觀點認為第十一條是有關黨的經費方面的規定。有學者從中共一大綱領的上下行文、日后的黨章推理以及共產國際等6個角度進行了分析,認為當時早期中國共產黨人一直受到活動經費困擾,在日后黨章中都涉及了經費方面的規定,且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在關于組織原則的問題上一直存在分歧,但在經費問題上都一致認為不能依靠共產國際援助來干革命,所以在向共產國際匯報時才將第十一條抹去[11]。
(四)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未能與中國實際結合的原因研究
關于這個問題,很早就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一般將中共一大綱領以及中共一大未能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原因,歸結于當時的共產主義運動活動者沒有認清當時中國國情、理論比較薄弱等,導致混淆了中國革命的性質,使中國共產黨主張直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例如王濤就認為,20世紀初期強烈的“以俄為師”的社會輿論和社會心理導向,錯誤理解了中國革命與世界革命的關系,這是中共一大綱領未能結合中國實際的直接原因[13]。基本上國內主流的黨史著作評價中共一大以及中共一大綱領時都是此類范本。
方寧對這一問題的分析,則主要側重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對中共一大綱領形成的影響,認為當時的中國共產黨人受到共產國際二大激進思想的影響是中共一大綱領通過的重要原因[14]。同時李玉貞在其著作《馬林傳》中同樣提到類似觀點,雖然并沒有直接指向一大綱領,但從一些話語中可以分析出他對這一問題的觀點[15]112,反映了李玉貞認為共產國際二大的激進思想對早期中共領導人以及中共一大綱領的制定產生了重要影響。楊奎松認為,對于這一問題的分析,不僅僅要看到早期中共領導人未清楚認識中國國情這一原因,還要看到中共一大代表們即便是有留洋或者大學經歷,但就他們的知識能力而言,想要弄清楚在共產國際的條文解讀上孰對孰錯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在討論或者實施層面,很多參會者并不理解共產國際文件的一些政策;其次,由于陳獨秀缺席中共一大,導致會議結果或者黨的綱領偏離了他預設的想法,并且陳獨秀后來多次表達了其對“一大綱領”的不滿;最后,中共一大綱領偏離中國實際,不一定是一大代表們不了解中國實際造成的,可能也是對于理論的碎片化認識,一知半解造成的[16]。
此外,關于這一問題的分析,學界研究比較多的主要是對中共一大綱領中沒有接受列寧民族殖民地革命思想的原因分析。在中共一大至中共二大期間,列寧的民族殖民地思想對中共領導人思想以及中共政策的轉變發揮了重要作用,所以對于這一問題的研究,學界較早就有關注,主要認為中共一大綱領沒有接受列寧殖民地革命思想,是因為在當時這一思想還未傳入黨內,以至于沒有反映在中共一大綱領中。但在21世紀后,有學者認為在中共一大之前,中國共產黨已經從一些渠道獲悉了共產國際二大相關情況與會議決議。較早提出這一觀點的是張文琳和呂建云2004年的文章《中共“一大”為何沒有采納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革命思想》。田子渝和楊榮2010年的文章《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與最初影響》,對列寧這一思想傳入中國的時間做了進一步探究,認為共產國際二大文件傳入中國的時間應是1920年下半年。基于列寧民族殖民地思想在中共一大前已經傳入中國,并且已經被中國共產黨人知曉的情況下,中共一大綱領仍未采用列寧民族殖民地思想的緣由,學術界對此也有一定研究。張文琳和呂建云從兩個方面分析了這一問題,首先,當時中國共產黨與共產國際并不存在領導與被領導關系,中國共產黨還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取舍共產國際的指示;其次,中共一大并沒有全面、正確認識中國革命的實際和自己的力量。如此一來,“限于當時共產國際與中共在組織方面的關系和中國共產黨人的認識水平,中共一大未能采納列寧的殖民地革命思想”[17]。
(五)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參考藍本研究
學術界早期一般認為,中共一大綱領是以俄共綱領、共產國際綱領以及《共產黨宣言》等“以俄為師”的相關文件作為參照,主要以謝蔭明的文章最為典型。謝蔭明將這些文件橫向比較,從“黨的名稱”“奮斗目標”“組織原則”“入黨條件”等方面進行比較,認為“一大綱領”直接參考借鑒了《共產黨宣言》、共產國際綱領以及俄共黨綱等文件[10]。
日本學者石川禎浩在200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成立史》中,對中共一大綱領的參考藍本也做了一些研究。其認為“章程的藍本是前一年12月在機關刊物《共產黨》月刊(第2期)上翻譯發表的《美國共產黨黨綱》”,且中共一大綱領形成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共產國際代表到達中國后,匆忙決定召開大會,中國共產黨只好參考、模仿那些按當時中國國情來看是相當激進的歐美共產黨文件,并以此準備了大會文件草案[18]277-278。這一觀點在中國學術界受到了比較大的關注,因為之前對中共一大以及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都是從共產國際等“以俄為師”的思考角度出發,石川禎浩的這一提法,給中共一大綱領及中國共產黨成立史的研究提供了一些新的視角與思路。
陳自才在2015年發表的文章延續并發展了石川禎浩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史》中的觀點,其將美國共產黨黨綱和中共一大綱領進行了詳細對比,認為中共一大綱領是以美國共產黨黨綱、黨章的內容為藍本,而“一大綱領”的樣式設計即在文本開頭含有綱領的內容,是結合了當時中國其他政黨章程的結構形式[11]。
(六)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局限性的研究
目前學界對中共一大綱領局限性的研究,一般都是從“一大綱領”沒有認清中國革命實際,以及沒有理論聯系實際等角度去分析。基本上目前主流黨史著作都持此觀點,且長期被學界所接受與認同,例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于2010年和2011年版本的《中國共產黨歷史》等,這些專著對中共一大以及中共一大通過的兩個文件的評價都持這一觀點。王學華在1984年的文章《試論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的制定》中認為,“年幼的黨對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的國情都還缺乏深刻的了解, 因而關于現階段革命的許多問題,都還沒有得到解決”[19]。學者楊奎松在文章中表示,“一大綱領”的很多內容嚴重脫離當時中國社會發展實際,而這份綱領的內容要求“只簡單說明并規定了作為‘共產黨’應該怎么做,卻沒有一處具體談到,作為中國的‘共產黨’,在中國應該怎么做”[16]。
以上這些論著基本上都認為,中共一大綱領制訂的內容并不符合當時中國革命實際,脫離了當時的中國國情,換句話說都認為中共一大綱領中出現的主要問題,就是沒有實現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
(七)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作用與意義研究
關于中共一大綱領的作用與意義,學界并沒有專門進行研究,是在中共一大或“一大綱領”的評價與分析中略有著墨。
學界對中共一大綱領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分析其作用與意義。
第一,中共一大綱領的作用之一,是為黨的建設公開樹立起了一面旗幟,為黨的力量的凝聚和召喚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第二,中共一大綱領規定了黨的最基本政治綱領和組織綱領,是當時黨的全部思想的集中體現。中共一大綱領在政治上、組織上、指導思想等方面,用鮮明的戰斗性和高度的原則性,濃縮了當時黨的全部思想。
中共一大綱領突出地體現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建黨學說的一些重大原則,明確了黨是工人階級性質的政黨,旗幟鮮明地把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規定為自己的奮斗目標,并且要求堅持用革命手段來實現這個目標,從而劃清了中國共產黨同資產階級政黨、社會民主黨和其他政治派別的原則界限,為黨的第一部黨章的制定奠定了良好的基礎[20]4-5。
三、 若干思考
中共一大綱領雖然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具有極端重要的歷史地位,但對其研究還是略有不足,主要是由于年代過于久遠以及原始文件資料的缺乏,導致對中共一大綱領研究成果的數量與深度都稍顯欠缺。針對這一問題,筆者對中共一大綱領以及中共早期黨章等文件的研究提幾點思考與拙見。
(一) 不斷拓寬研究領域,將中共早期綱領、黨章等文件放入當時社會歷史環境以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大歷史進程去研究
學術界對于中共一大綱領的局限性以及意義的研究基本已成定論,現在對“一大綱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內容與屬性的分析上,但這類分析基本上是后人研究者在基于現存史料與文獻研究的基礎上,加以一定的推理與猜測,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質,很難有定論,例如對綱領中“遺漏”的第十一條的研究,而在對“一大綱領”性質的分析上,基本上幾種爭論的觀點,各自都有證明的相對可靠的資料來源。筆者認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早期中共領導人對于綱領、黨綱、章程等概念并沒有特別在意與區分,在很多回憶錄及文件中的用詞都不盡相同甚至前后矛盾,而這些回憶錄又被用來當作各自的證明其觀點的材料。例如在上海共產黨發起組1920年12月《共產黨》月刊第2期中,就將1920年5月美國統一共產黨制訂的章程翻譯成“黨綱”[18]68、316。再如陳獨秀說一大“制定了黨的章程”,但在1921年陳獨秀以總書記署名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局通告》中又稱之為“黨綱”[8]24;而在當時一大代表寫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又以“綱領”稱之[8]20-21;但在一些領導人回憶中又將這一“綱領”稱之為“黨章”[6]13、177、287、317[21]137。所以筆者認為,對于一大綱領的研究,或許可以逐漸從對該文件本身擴展到對其背后產生的歷史、理論、社會等方面的研究,看到深藏于背后的政治、理論等思想的爭論與較量,并將中共早期綱領、黨章等文件的文本解讀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相結合。中共早期黨的綱領、黨章等文件的制定和實施,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其背后有廣泛的歷史與理論因素,而對這一階段黨史的研究,特別是對“一大綱領”產生的原因、為什么沒能與中國實際結合等問題,都要放入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大歷史進程中去研究與分析,才能獲得更清楚的認識。
(二) 加強歷史縱向的研究與分析,將黨章發展過程作為研究對象,進行貫通比較研究
中國共產黨黨章等文件是反映中國共產黨不同時期的指導思想、政策趨勢的重要文獻,對其進行比較研究,能清楚了解中國共產黨在不同時期的政策、思想以及政治行為的變化。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先后制定了七個黨章,其中有中共一大綱領(這是綱領與章程的綜合性文件),二大黨章,三大、四大以及五大后政治局決議的三個修正章程,以及六大、七大黨章。在黨章歷史上,由于認識和經驗的關系,
曾經無數次地不得不在有些方面只作伸縮性規定,甚至擱置起來,等待有了成熟經驗再作正式規定。通過將整個黨章發展過程作為研究對象進行貫通比較研究,可以把握每一歷史階段中國共產黨黨章(包括中共一大綱領)之間的歷史聯系,研究其發展變化。例如在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中,學者通常將它與中共二大的文件進行比較,中共二大制定的黨章對比中共一大綱領,在對中國的社會性質與當時的革命任務上作了新的分析,制定了符合當時國情的“最低綱領”,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對于中國革命實際的進一步認識。同樣,也可以將其與中國共產黨早期發起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成員的文章、文件等資料進行對比研究,因為中共一大綱領不僅是一個“啟后”的文件,更是一個“承前”的文件。這樣就能從一個大歷史線條中,把握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革命思想的延續與發展過程。
(三) 正確看待史料的發掘與運用,并對研究視角與研究范式進行創新
雖然史料對于歷史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由于中共一大秘密召開的緣故,且時間比較久遠,
又經歷了較長的戰爭時期,
史料缺失比較嚴重,對很多爭議問題的定論都需要進一步的史料發現或公布。目前,一些比較重要的文件例如俄文和英文版綱領、《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等都相繼公布,而等待新史料的發現難度可想而知。所以對待中共一大以及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在基于現有史料的基礎上,可以從一些新的視角與研究范式進行研究,以彌補史料欠缺的不足。在黨史研究過程中,對于中共一大綱領、中共一大甚至是對中共黨史的研究,長期是以黨的領導人的“經歷史”作為研究范式,這樣的結果往往就將歷史“簡單化”“個人化”。所以,對于中共一大綱領、中共成立史以及早期馬克思主義傳播史的繼續研究,需要對研究視角、研究范式進行創新,如將社會學、發生學、傳播學等不同的人文社科的研究范式運用于黨史研究。以社會史研究范式舉例,張靜如是較早推崇這一范式方法的學者。其認為,應該以社會史的基礎深化對黨史的研究,對于一個歷史現象的分析不能只停留在一些宏觀視角的結論上,更應該從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進行分析,找出某個重大歷史現象的綜合原因[22]560-568。筆者認為,我們對中共一大以及中共一大綱領的研究,不能簡單地說是受到共產國際的影響、工人階級的階級基礎等因素影響,當時的社會基礎與社會結構的轉型、傳統文化的變革、社會心理的變遷等角度的分析與研究被都是被忽視的。所以,對于一些問題的分析就顯得直線性、簡單性,體現不出歷史發展的復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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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銘 心)
(校? 對:江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