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朝 馮春久 李夢露 王 旭 劉婷婷 于 濤

河南省伊川縣呂店鎮谷子種植基地
河南省委一號文件開宗明義:提升糧食和重要農產品的有效供給能力。
面積和產量、保障“菜籃子”、豐產和增收、耕地保護、高標準農田建設、種業振興、提升機械化水平等,每一寸耕地、每一粒良種都在一號文件中登堂入室、盡在把握。
什么是糧食?
伊川縣江左鄉楊窯村70歲的村民張正說:能救命才是糧食!
張正的胃是有饑餓記憶的。他說,自己20歲之前好像從來沒有吃飽過,那時只要發現能吃的,他就想往嘴里塞。
張正說:老輩人有句話,一米救心慌。
張正說的米是小米,其穎果叫谷子。
聯合國糧農組織給糧食的定義即谷物,也就是稻谷、小麥和玉米。
而在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字里,糧、食是有區別的:外出帶的、便于長久保存、含水量小的叫糧,譬如燒餅、炒面;居家煮熟的連湯帶水的叫食。
中國農耕文明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在這個歷史長河中,糧食的概念愈發寬泛。
住在鄭州市農業南路55歲的任女士的早餐千篇一律:一個雞蛋、一袋牛奶。
隨著生活水平提高和生活方式的改變,貌似谷物抑或是糧食漸漸淡出了城市人的視野,家里一旦缺吃少喝,他們腦海里第一時間出現的就是農貿市場或者超市,好像那里就是食物的源頭。
事實上,超市是賣肉、雞蛋和牛奶的:超市本身既不是嬔蛋的老母雞,也不是下奶的花花牛。
肉、蛋、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4月14日,農業專家、鄧州市農業技術推廣中心主任冀洪策說:現在居民直接食用的谷物占比不足30%,有44%的糧食轉化成了肉蛋奶。
另外,生物制藥、保健產品、調味品等多個領域的原材料都是糧食。鄭州市的汽車保有量已經超過500萬輛。如果你開的是燃油車,一腳油門踩下去的風馳電掣,也許已經消耗掉了幾斤玉米,因為汽油中添加的乙醇就來自玉米。
當下有一些不吃糧食的“時尚達人”,他們的一餐也許就是一個番茄、一根黃瓜。
中牟縣韓寺鎮有4.5萬畝耕地,這地里一年四季幾乎見不到小麥、玉米,是名副其實的鄭州菜籃子。
即便真的吃了番茄、黃瓜不至于餓死,但這些蔬菜依舊是用生產谷物的土地換來的:種菜占了地,就無法再種糧食了。
谷物都是草本,遵循“一歲一枯榮”的規則,但大河之南結在樹上的糧食還是有的,譬如板栗、紅棗、核桃等,這些被稱之為“木本糧”,但人人都想用這些“木本糧”做一日三餐,產量則遠遠不夠。
今年3月5日,農業農村部部長唐仁健說:今年我國人均糧食占有量是966斤,有能力保證14億中國人每天到點開飯、不餓肚子,而且飯碗能夠越端越穩,也吃得越來越好。
有人說,哇,這么多糧食,我一天才吃兩個饅頭、二兩面條,可以高枕無憂了。
錯,蔬菜,調料,肉、蛋、奶,藥品、保健品,乃至于燃料,真正讓民族永續、生命常青的都是糧食和以糧食為原料的諸多產品。
認識糧食才能珍惜糧食。

“穩定糧食產能基礎,打造黃淮海平原糧食安全產業帶河南核心片區。”響鼓重錘。除了這個高屋建瓴的部署,河南省委一號文件對河南糧食生產還有更具體的要求:加強糧食耕、種、管、收全過程生產管理;抓好豫南冬閑田油菜擴種;穩步發展谷子、紅薯、小雜豆等種植。
面積30多萬平方千米的黃淮海平原,是我國原始農業發展最早、農耕歷史悠久的地區,在廣大的農區,糧食生產就像小麥扎根地下兩米一樣,是一種不假思索的天性。
許昌市建安區陳曹鄉萬莊村村民萬留栓已經69歲了,清明節那幾天,因為疫情在外打工的兒子一家都沒回來,閑,他每天都帶著老伴去自家麥地里轉轉、看看,拔一會草。
萬留栓種的10畝小麥,其中7畝地是他每畝花800元錢“租”的,租即流轉。
“現在種地輕松多了,從種到收,喊個機器來就中了,連兒子閨女都不攀扯。這10畝地我種兩年了,一季玉米一季麥,沒覓過一個人!”萬留栓說。
萬留栓很清楚種地是賺不到大錢的。
“也能掙倆錢吧!平常買肉買菜,過年發壓歲錢,用不完的!”萬留栓說。
每年的麥子萬留栓從不會賣完,始終保持家里存那么上千斤小麥,新麥下來了,才會賣掉陳麥騰倉。
河南目前土地流轉面積為3393萬畝,占家庭經營承包土地面積的三成。也就是說,還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在萬留栓這樣的小農戶手中,耕種這些土地的大多是萬留栓這個年齡段的農民。而對萬留栓這樣的農戶來說,種糧收入在家庭總收入中占比很小。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都心慌!不管到什么時候,沒啥吃是要出人命的!年年在地里種出點糧食,心安!”萬留栓說。
如果說小農戶種糧的堅決是一種維持生存的農耕傳承的話,種糧大戶種糧的堅決則來自尚可的種糧收益。
正陽縣熊寨鎮王大塘村共有耕地10675畝,有一半的土地都流轉給了專業種糧戶,流轉費用是每年每畝800元。
河南省委一號文件有這么一句話:落實工商資本流轉土地審查審核和風險防范制度。
“對于外來資本大面積流轉土地,許多農民本身是比較抗拒的。”王大塘村黨支部書記駱松山說,有些人不知道什么路數,剛開始很紅火,像弄大事的,結果弄兩年就跑了,流轉費也不給了。相反,身邊會種地也愿意種地的人流轉土地,任憑價格低點,農民也情愿。
近幾年,耕地“適度規模經營”逐漸被大家認可。
臨潁縣新店鎮新店村59歲的農民趙紅江和他侄子搿伙流轉了300多畝地種糧,耕、耩、收機械設備全部自有,因其流轉的土地都是高標準農田,灌溉用的是節水系統。
趙紅江說:自己出力不算,一年種糧的純收益都在10萬元以上。另外,還不耽誤照顧家里的老人和孫子。
河南各地根據耕地質量流轉費用不一,不管是豫東平原還是豫西丘陵山地,一年兩季糧的收益一般都在500元到1000元;正常情況下,種糧150畝的收益在10萬元上下。
趙紅江說:種少了養不住大型農機具,種多了顧不過來。
看來給種糧“適度規模經營”劃線的話,150畝左右正合適。

不離土、不離家,年收益10萬元,不比“離鄉背井”外出打工收益低,這就是趙紅江這樣的適度規模經營種糧戶種糧的堅決態度。
“長牙齒”這個詞因為耕地保護火了。
中央一號文件部署耕地保護時說:落實“長牙齒”的耕地保護硬措施;“耕地保護黨政同責”;“剛性指標”“嚴格考核、一票否決、終身追責”。
如此嚴厲的表述前所未有。
河南省委一號文件明確規定了耕地可以種什么、永久基本農田重點用于糧食生產、高標準良田原則上全部用于糧食生產。
地生五谷。
沒有足量的土地,糧食生產只能是空中樓閣;耕地保護的硬措施就是要讓土地“長牙齒”,誰違規咬誰,哪里違規咬哪里。
正陽縣熊寨鎮王大塘村黨支部書記駱松山的另外一個職務是村級“田長”,是全村10675畝高標準農田的直接責任人,每周他都要把全村的地巡查一遍,要解決處理耕地保護中的問題,要在第一時間發現、制止轄區內違法占用耕地、破壞耕地的行為。
2020年,河南試點推行耕地保護的“網格化田長”制;次年,便有近23萬名“田長”認領了“責任田”,全省形成了自上而下、保護耕地的龐大軍團,每畝農田都長出了“牙齒”。
中國農耕歷史上就有保護耕地的“神”,那就是家家戶戶供奉的“土地爺”,這個屬于基層的“神明”得以廣泛供奉的原因是:土地載萬物,又生養萬物,長五谷以養育百姓。
有地才有糧,保護耕地理應人人皆知。
2018年,登封市潁陽鎮的宋先生拿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經營權證》,3.31畝承包地中有1.5畝是基本農田。今年年初,基本農田最新劃定信息變更,經營權證書貼上了附頁,又有1.5畝耕地變更成了基本農田。
宋先生說:村干部說了,基本農田上不能再栽樹了,也不能再種亂七八糟不能吃的東西了。
經營權證上除地塊代碼、面積、坐落外,專門有一欄是“是否基本農田”,這一項正與河南省委一號文件中“把耕地保有量和永久基本農田保護任務足額帶位置逐級分解下達”相吻合。
形象、通俗的“長牙齒”保護耕地硬措施深入人心。
3月24日,豫北某縣一村民舉報,說他們那里先后毀了80畝小麥要建蔬菜大棚,并且正在施工。
毀麥信息傳遞到自然資源管理部門后,相關部門高度重視、快速出手,3月30日,當地就拆掉了正在施工的蔬菜大棚,完成復耕。
村民打電話舉報,源于省委一號文件發布后,河南省自然資源廳和農業農村廳發布的一則有關保護耕地的專項跟進措施,該措施強調:為保證糧食生產,即便已經獲得了用地許可,也不能毀掉小麥,必須等到小麥收獲后方可開工。
鄉村對于糧食短缺和耕地保護的歷史記憶,加之當下俄烏局勢中凸顯出來的“糧食武器”現場教育,使得更多的人對“中國碗裝中國糧”有了深刻的認識,更多的人長出“長牙齒”,呈現保護好耕地的全民自覺。
保護好耕地,需要全域自覺、全民自覺,人人都是“長牙齒”的“土地爺”,都是當代耕地保護的真“神”。
糧食生產,高產是第一位的。
河南省委一號文件指出,要分類分區域開展高標準農田建設和提質。2022年,河南要新建高標準農田756萬畝,打造50萬畝以上高標準農田示范區。
此外,水肥一體化技術推廣、引黃灌區改造擴容、鹽堿地改造等,目標就是為了增加耕地面積、提升耕地質量、提高糧食產能。
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人類。
中國古代歷史上,占沃土、爭糧食,有關因糧食引發的戰爭不勝枚舉;缺糧的直接后果便是人口增速緩慢,甚至滅國;明朝引入玉米、土豆、紅薯等高產農作物后,才有了清朝的四萬萬同胞。
河南科技學院教授、小麥育種專家茹振剛說:新中國成立以前,河南的小麥畝產不足200斤,育種、栽培等全方位技術支撐,讓我們的小麥畝產超千斤成為很常見的事情。
幾乎每年麥收時節,茹振剛都要到田間地頭去,和獲得高產的農民慶豐收、喝慶功酒。
河南是小麥育種、制種大省,不管是強筋、中筋,還是弱筋,各種專用小麥,在所有育種專家心里,高產歷來是第一要務。
種糧農民,也是把產量放在首位的。
47歲的萬子榮是許昌市建安區陳曹鄉萬莊村的種糧能手,2010年他就注冊成立了農機專業合作社,至今合作社有49名社員、22臺拖拉機、18臺收割機、6臺自走式打藥機、5臺植保無人機、6臺烘干機。
“原來我一直種普麥品種,畢竟種時間長了,小麥畝產心中有數。后來推廣優質強筋小麥品種,我不敢大面積種,只是試種了一小塊,等確認不減產,我才開始種優質麥。”4月6日,萬子榮站在正在孕穗的麥田邊說,他現在流轉的300畝地,全部種優質麥,畝產在1200斤左右,每斤麥子能多賣一毛錢。
伊川縣呂店鎮2021年種了4萬畝谷子,農戶種植谷子的積極性除了政府多方面的支持,根源還在于谷子產量的提高。
呂店鎮鎮長康君魁說:歷史上呂店鎮就有種谷子的傳統,但畝產一直偏低,很多農戶就改種了玉米、紅薯等高產農作物;全鎮最低谷的時候,谷子種植只有幾千畝。
近年來,張雜谷、豫谷等多個谷子新品種培育成功,加上谷子播種、收割機械的研發與投放,種谷子的勞動強度大大降低,谷子畝產因新品種推廣也從歷史上的300多斤上升到700斤左右,增收效果明顯,激發了當地農民的種谷積極性,種植面積得以逐年擴大,形成了區域農產品品牌。
不少“吃糧食的人”對農作物種植使用化肥很有抵觸。
其實,化肥是糧食穩產增長的重要支撐之一。糧食生產是植物的一個生命過程,小麥在長達240天的野外生長中,既需要吸收大量的營養,也需要抵抗五花八門的自然災害以及蟲害,如果沒有可靠的肥力支撐和植保呵護,高產基本上是個偽命題。
化肥是糧食的“糧食”。
資料顯示:化肥對糧食生產的貢獻率在40%左右,如果小麥種植不施底肥,一季畝產就可能減產200斤。
一畝地打多少糧、總產量多少,一直是衡量豐收與否的標準,提高糧食質量必須在保證產量的前提下。
歷史上,中國的糧食就是論“堆”論“垛”的。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規則是規則,但大自然總是喜怒無常。
小麥栽培專家郭天財曾說:河南的8500萬畝小麥,從播種到成熟的240天里,受災、成災,局部災情幾乎年年都有。
河南省委一號文件載明:發揮農業保險風險保障作用,推動農業保險由“保成本”向“保價格、保收入”轉變。
旱、澇、風、雹,倒春寒、條銹病、干熱風、爛場雨,誰也不知道哪一年什么災害會給河南夏糧生產捅刀子。
調動農民種糧積極性、確保河南全年糧食總產超過1300億斤,農業保險是選項之一。
河南在2009年就試水玉米種植保險,每畝交費11元,其中8.8元為政府補貼,農戶交2.2元,如果受災,保險公司每畝賠付190元。
沁陽是當時的試點縣之一,并且當年部分鄉鎮的玉米確也受了風災。
一位受災鄉的黨委書記回憶說,當時他們讓保險公司的人來勘察現場,得出的結論是:被風刮倒的玉米扶起來還可以結穗,不賠。即便絕收了,還能種蘿卜、白菜,少賠。
這樣的算法,保險公司還有字如蒼蠅腿一樣小的格式合同支撐,讓農民覺得就是忽悠人的,很寒心、沒指望,次年農民連每畝2.2元的保費也不愿意交了,聽天由命。
種子、化肥、耕地、播種、澆水,小農戶的種糧成本一畝地怎么著也要花去400元左右,規模種植戶還要加上耕地流轉費用,連本錢都不保,所謂的保險意義不大。
某保險公司業務經理楊玉桃分析說:汽車交強險一年是960元,現在的保額是20萬元;如果沒有出過事故,第二年可優惠20%,第三年可優惠30%。
算一下,汽車交強險的1塊錢的保費對應200元的保額,但農業保險就無法與此相比了。
有關專家分析,農業收入保險的基本結構是“產量保險加上價格保險”,它含兩個基本要素:產量和價格。產量通常是基于當地有代表性的歷史產量,價格通常是依賴于成熟的價格發現機制,如期貨市場價格。
通俗理解是:如果我一畝小麥收獲1000斤,每斤1.2元,受災了就應得到1200元的保險賠付。
2021年年末,河南推出三大農作物準收入性質的保險:小麥保額為每畝1000元,水稻和玉米分別為960元和950元。
河南農作物保險實現“質變”。
保險公司也是“做生意”的,既然是生意,就存在雙邊討價還價的空間。
臨潁縣一家農業公司在當地流轉4000畝土地套種小麥、辣椒,為了確保種田收益,他們拋開了保險公司習以為常的“單邊合同”,與保險公司進行了深度探討,結論是:每畝交納保險費70元,每畝地的保額是2800元。
公司負責人說:即便遇上天災絕收,2800元錢的保險賠付也夠種地的物化成本和支付農民的土地流轉費用。
趨利避害是人類的天性,誰都不希望有災情,正如中醫鋪門上貼的對聯:但愿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
真正把糧食生產裝入“保險箱”,則糧安;糧安則民安,民安則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