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五邑僑鄉民居室內空間裝飾與家具陳設演變

陳振益，付正超 Chen Zhenyi &Fu Zhengchao

(1.五邑大學藝術設計學院，廣東江門 529090；2.澳門城市大學創新設計學院，澳門 999078）

“開平碉樓與村落”2007年成功申請世界文化遺產，成為廣東省首個世界文化遺產。以“開平碉樓與村落”和核心的僑鄉建筑受到巨大的關注。在現階段的研究中，主要集中在僑鄉建筑歷史、僑鄉建筑風格、僑鄉建筑的保護和利用等領域。作為與居住主體緊密關聯的室內空間和陳設，則缺乏系統的研究。民居內的空間裝飾特征、家具陳設演化等與建筑一體，體現了特定時代的審美、社會結構和家庭生活方式。

1 五邑僑鄉民居簡介

五邑僑鄉被稱為“中國第一僑鄉”，近代以來華僑的大量出現給五邑僑鄉帶來了巨大變化。對于民居的研究有助于了解近代五邑僑鄉歷史和社會文化[1]。雖然五邑僑鄉因“開平碉樓”而聞名，但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是“開平碉樓與村落”，構成僑鄉建筑的既包括碉樓，也包括傳統的三間兩廊和廬居[2]。

1.1 近現代五邑僑鄉民居的發展歷程

19世紀末由于美國等國家排華法案的頒發，使得華僑無法在僑居國（地）居住，大量華僑歸鄉修建樓屋。由于經濟水平原因，早期只能修繕傳統的夯土的三間兩廊，通過“銀包金”方式在外墻砌筑青磚（銀）包裹原有的黃色夯土墻（金），經濟實力較強的華僑會通過“買股”的形式購得新的土地并新建青磚三間兩廊。隨著華僑的回流帶回來了大量資金，周邊的土匪也隨之而來。因此用于防御和躲避盜賊的碉樓和眾樓開始被修建。人民修建的是集體的眾樓，主要為躲賊之用。后期隨著治安的逐漸穩定，更多修建用于單個家庭居住的居樓[3]。后期剿匪成功，但建筑的防御功能被保留下來。傳統的三間兩廊與碉樓的結合，形成了“廬”這種建筑形式[4]。廬同時具有傳統三間兩廊的居住功能，同時也具有碉樓的防御性。

從時間線的角度來看，近現代五邑僑鄉的民居主要遵循三間兩廊式——眾樓和居樓——居樓——廬的演化形式。從建筑的數量和影響來說三間兩廊、居樓、廬構成了近代僑鄉民居的體系[5]。從居住功能上來說，僑鄉人民將三間兩廊、居樓與廬作為自己的家，碉樓只是用來防御的建筑[6]。這也是本文重點討論的民居類型。從三間兩廊到廬的建筑演變，導致了建筑空間的演變，這種建筑空間的演變，也逐漸促使了民居空間的裝飾變化，家具也開始朝著新的方向發展。

1.2 不同民居的空間分析

以三間兩廊、居樓和廬為代表進行對比分析（表1），從建筑類型方面看，三種建筑的盡管不同，但都是從三間兩廊類型基礎上在橫向尺寸和縱向尺度上進行演化。從建筑的尺度上看三種民居的面闊大致在11 m左右，建筑進深約在9 m左右。縱觀整個僑鄉，大部分的民居的平面尺寸都在這個尺度左右。這與五邑僑鄉建筑的建造制度相關。在規劃建筑用地時，實施的是土地“股份制”。以“華僑新村”為例，村落建造前，村落土地被劃分成一份份面積相似的地塊，人民通過買股的形式購得土地建造住宅。因此，無論是三間兩廊還是廬居都具有相似的平面尺寸。從建筑的層高分析，傳統的三間兩廊因為局部有夾層，所以層高應不足3 m。居樓和廬的層高則逐漸達到3 m～3.5 m，同時逐漸摒棄了傳統的天窗，設計了大量的窗戶，以便通風和采光。

表1 不同民居的空間對比表

近現代五邑僑鄉的民居演化路徑非常清晰。經歷了傳統的三間兩廊、為防盜賊的碉樓和眾樓，以及以居住功能為主、防御為輔的居樓和廬。這些建筑既保留了傳統建筑的基本類型，也加入了大量的西式建筑文化元素。

2 五邑僑鄉民居空間裝飾

五邑僑鄉地處嶺南，在長期的風俗習慣中的形成了多神信仰。即使到近代，多神信仰的文化一直沒變，這種文化也在影響了僑鄉民居的室內裝飾，其中以神龕和天官賜福灰塑最為突出。

2.1 神龕

神龕是中國人民在家供奉諸神與祖先的地方，常位于房子最重要的位置。神龕無疑在五邑僑鄉的民居中極具裝飾性，是室內裝飾藝術的代表。

神龕內部分為上下兩層，上部一個較大牌位書寫諸神，下部是眾祖先牌位，中間為本族歷代祖宗，左右是近三代祖先牌位。神龕外圍為雕花，造型多為中國傳統紋樣如鸞鳳和鳴、雙龍戲珠、麒麟送子、歲寒三友等；早期的三間兩廊神龕的外圍雕花多為金箔木雕。隨著混凝土等新型材料的傳入，傳統的木材被更堅固的材料取代，形制也逐漸被西式的柱式替代[7]。神龕兩邊內外均裝飾有寓意美好的對聯，通常外部對聯較長內部較短，神龕上部為橫批。近代受到革命思想和西方文化的影響，一些新的內容被融入到這些對聯中，表達自己對國家民族的忠誠，如泮立廬神龕的對聯“宗功偉大興民族，祖德豐隆護國家”。

神龕的藝術特色主要表現在（表2）其一是空間對稱。作為供奉家庭祖先和諸方神仙的神龕一直是家庭信仰的象征，所以整個神龕整體對稱集中，這樣對稱的形態更能引起人們的重視，形成一種莊重的特點；其二是裝飾繁雜。無論是早期神龕還是現階段神龕，其裝飾都是豐富繁復。以表達對祖先和神的尊敬愛戴；其三是氣氛昏暗。五邑僑鄉民居的神龕都位于家中最高層正間，由于背靠后墻，常年避免陽光照射，加上整個神龕造型繁復、顏色偏暗，形成了一種昏暗的氣氛。這種昏暗的形態營造出了一種神秘氣氛。類似于其他的宗教建筑形態，家庭中的神龕這種神秘也達到了玄幻氣氛，似乎拉開了神與人之間的距離。其四是具備中西雜糅的特征。隨著人們思想的轉變，原先讓人敬畏和嚴格等級秩序的神龕也在發生著變化。西式的柱子、繪畫和形象等裝飾元素與中式題材共同出現在佛龕的裝飾中。

表2 不同神龕對比表

2.2 天官賜福

除了裝飾華麗的神龕，民居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天官賜福裝飾。傳統的三間兩廊中，人們會在天井的墻面裝飾灰塑或壁畫——天官賜福（圖1），用以祈求美好的福氣。人們認為美好的福氣是上天賜予的，需要用天井去接住這個福氣。但隨著民居形態的發展，后期修建的碉樓中就很少有這樣的裝飾，因為天井被摒棄，入口從建筑正面進入，正好占用了原本裝飾天官賜福的墻面。隨著民居形式的發展，后期的出現的廬居雖然也是封閉建筑，但入口依舊遵循兩邊進入的模式，樓板中也會鑿溝通上下的天井，所以這種傳統又開始被延續（圖2）。

圖1 三間兩廊的天官賜福

圖2 廬居的天官賜福

從裝飾的形式上看，所有的天官賜福灰塑都大同小異：上方寶瓶花卉灰塑，書寫“降祥”二字；下方中間繪制“天官賜福”四字，并裝飾有夔紋或花草等造型；兩側為對聯，大多表示吉祥寓意。整個裝飾十分華麗，不像神龕裝飾，無論哪個時期，哪種民居，天官賜福裝飾都未發現西式元素。

2.3 平面裝飾

除了信仰帶來的空間裝飾以外，隨著新式材料帶來的裝飾變化也在五邑僑鄉的民居中有所體現，首先是墻面的裝飾變化。隨著混凝土的建筑材料進入，傳統的青磚墻面逐漸被拋棄，開始采用混凝土墻面，此時墻面的就成為一個很好的裝飾背景墻，可以帶來更多空間裝飾。混凝土的天花和地面也成了空間裝飾的對象，主要包括以下三點。

（1）新式壁畫。是近現代五邑僑鄉民居常見的裝飾形式。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原本只是三間兩廊山墻頂部的壁畫，開始出現在碉樓或廬居的很多地方，如神龕的上方、窗戶的上方或廊道的墻面。從壁畫的材料上看：新式壁畫開始采用進口的礦物顏料；從壁畫的手法上看：新式壁畫開始采用西式的多點透視的技巧；從繪畫內容來看：新式壁畫開始描繪高樓大廈等現代摩登元素（圖3）。

圖3 新式壁畫

（2）燈影花。傳統的三間兩廊多為木梁青瓦屋頂，往往就從屋頂檁條處用鐵絲懸掛燈具，視覺上并不美觀。后期建筑的碉樓、廬大多采用混凝土做樓板，原本懸掛燈具的檁條被拋棄，采用灰塑或壁畫裝飾，下方伸出鐵鉤用于懸掛煤油燈，這種裝飾在僑鄉被稱為——燈影花（圖4）。由于這是外來的一種建筑裝飾，早期具有很鮮明的西式特征會大量采用西式的莨菬紋等元素，隨著僑鄉的發展，后期燈影花會有中式的元素和題材。

圖4 燈影花

（3）西式地磚。建筑樓層的提高，建筑材料的更新，使得原本木質的樓板被拋棄，進而換成混凝土樓板，原本不被重視的地面成為空間裝飾的另一重點。僑鄉人民轉向進口的西式地磚用于裝飾地面，這些昂貴的地磚一般用于廬居的二樓或更高樓層。由于地磚并非本地制造，所以樣式均為西式風格，大多為幾何、西式卷花等圖案，色彩上十分華麗，黝黑的家具形成鮮明的對比（圖5）。

圖5 地磚

總體來說，雖然裝飾的圖案和繪制的手法開始與傳統的嶺南風格逐漸不同，多采用西式的元素、和繪畫手法，裝飾的內容、形式和要表達的內涵，依舊具有強烈的中國特色。這種形象的并不僅僅在建筑的空間裝飾上有表達，在僑鄉的各個方面都有著強烈的一致性。這些種種現象正是反映了僑鄉人兼容中西的特點。

空間的平面裝飾是近現代五邑僑鄉的民居空間設計中極具特色的部分。無論是裝飾手法、裝飾內容還是裝飾材料，在當時中國來說是比較超前的。是中國近現代較早引入西方裝飾的地區之一。在同期的上海、廣州等城市不難理解，但作為當時鄉鎮的地區，這些裝飾設計顯得尤為引人注目。

3 五邑僑鄉民居家具演變

除了空間裝飾的變化，民居中的家具在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生活方式的變化、外來文化的輸入發生著變化。縱觀的整個僑鄉的家具種類，不難發現的無論是起居用的桌椅、睡寢用的床榻、洗漱用的臉架，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西化[8]。這些家具的出現豐富了僑鄉民居的家具，也塑造了僑鄉人們的生活方式。與其他地區的家具共同構成了民國家具體系[9]（圖6-圖7）。

圖6 某廬居家具布局平面圖

圖7 銘石樓一樓廳堂家具陳設

3.1 家具材質

近代以來僑鄉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斷提高，人們已經并不滿足于傳統家具。開始追求更加美觀的家具。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航海技術的不斷加強，人們開始從國外進口更加堅固的硬木（圖8）。僑鄉近代家庭中使用最多的是坤甸木（鐵力木）、花梨等，這些木頭性質堅固、不易腐爛，十分適合五邑僑鄉濕熱的氣候，逐漸成為僑鄉家具中的主流。除了木材上的變化，僑鄉家具在材質上另一個較大的變化，就是開始采用金屬等材質，如門窗和櫥柜上的采用方便拆卸的金屬合頁，抽屜柜門處也喜好使用西式的銅把手，這些把手帶有明顯得巴洛克風格。玻璃和鏡子的被大量使用，梳妝臺、衣柜、臉盆架等家具都開始使用鏡子。

圖8 木與金屬組合

3.2 家具功能

近代以來由于長期在海外，不少華僑開始摒棄傳統的中式服飾，開始著洋裝——西服。這種服飾不似中裝，不易折疊，需要懸掛，因此落地衣架和大衣柜就成了華僑家庭的必需品；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人們對美的需求也在不斷升高，從國外傳來的梳妝臺成了僑鄉華僑身份的象征，大量梳妝臺主要出現在碉樓和廬居的臥室。雖然是外來家具，但在五邑僑鄉這些家具也需要“本土化”的轉變，作為嫁妝，梳妝臺通常需要做出五個抽屜（或柜子），本地稱為“五窟抬”寓意“五子登科”（圖8-圖9）。梳妝臺的造型和款式豐富，包括獨立和整體的，體現了女性生活方式和社會地位的轉換[10]；在客廳中，除了保留了傳統的廣式家具，西方同時代的沙發和搖椅也出現在居室中。代表了居民傳統生活方式與現代生活方式的雜糅；在廚房空間中，現代的壁柜也開始出現，與傳統三間兩廊式空間中的壁櫥形成對比。

圖9 改良版架子床

圖10 梳妝臺、衣架

3.3 家具樣式

廣式家具作為中國三大傳統家具流派之一，這與它不斷吸收外來家具特色并進行改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11]。五邑僑鄉家具作為廣式家具的一個重要分支，近代以來不斷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并在家具的樣式上也開始了大量的改進。傳統的廣式家具多采用直腿或向內翻卷的馬蹄腿，隨著外來文化的影響，僑鄉的家具開始大量采用西式的獸腿或渦卷腿等。五邑僑鄉家具除了直接采用西式家具的樣式外，還進行了一些僑鄉特色的創新，如“獅子滾地球”的元素應用（圖11），這是在中式“獅子滾繡球”題材的基礎上進行改良；民國之后碉樓和廬居的臥室開始出現新式的片子床，材質多采用更加堅固的坤甸木、花梨、酸枝等。從形式看，這些架子床相比于傳統架子床更加簡潔，床上的柱子開始采用西式的樣式。除了單個的家具，無論是碉樓還是廬居臥室里的家具大多成組出現，梳妝臺、衣柜、臉盆架、椅子會以嫁妝的形式按組放置在臥室中[12]。

圖11 “獅子滾地球”裝飾

近現代五邑僑鄉的已經逐漸形成自己的特色。這些特色是由建筑空間、生活方式和審美取向決定的。但是由于僑鄉建筑的修建本身在抗日戰爭后有所停滯，其相關的家具特色沒有像海派家具那樣形成完整的體系。

4 結語

無論是五邑僑鄉的民居空間裝飾還是家具陳設，在近代文化不斷碰撞的時代中都在不斷進行適應性變化，這與海派家具的發展內核相一致。其室內裝飾不僅是僑鄉近現代建筑和社會生活方式的縮影，也是中國室內裝飾近現代進程的一部分。由于歷史的原因，這些裝飾風格并沒有形成體系就停滯。但是今天的研究和探索仍然具備歷史和現實意義。除了能夠豐富中國空間設計史料，也能夠為今天的設計提供思考。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建筑需要保護、開發和利用，對其的研究正好能夠提供學術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