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慧
(石家莊市美術館,河北石家莊 050085)
雖然中國自古沒有“博物館”這個名詞,但中國很早開始就有意識地建立一些收藏或者說管理文物的場所。例如周代就有名為“天府”“玉府”的專門機構用來保存古物,漢代又有“天祿”“石渠”“蘭臺”這三大圖書文物館。然而在中國古代這類機構與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相距甚遠,它們收藏的只是皇家貴族的私人把玩欣賞之物,是作為身份的一種象征,與普通百姓基本無關,因此,博物館的社會屬性未得到體現。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的有識之士開始走出國門,隨之而來的還有西方傳教士,而正是這些外來者們最早在中國建起了博物館。
徐玲在《博物館與近代中國公共文化(1840-1949)》中談道在中西文化碰撞交流的背景下,從西方傳入中國的博物館文化既給中國早期國人自辦博物館帶來了外來理論的示范和經驗,但正是由于缺少了對中國本土博物館文化的摸索,使得中國早期博物館發展缺乏自我獨立性,在初期的探索過程中遇到了許多挫折和困境。
最早進入中國的外國傳教士的初始目的是在中國傳播基督教,博物館的構建只是一種傳播手段而已,可想而知早期博物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宗教因素的影響;19世紀的中國政局動蕩,社會不安,各種勢力交錯紛雜,這些都給中國博物館初期的健康發展帶來許多挑戰,使得中國博物館建設經歷一番曲折。
傳教士群體是博物館知識進入中國的重要推手,他們不僅從知識層面向中國介紹博物館,還從采集標本、鄉野考察、博物館建設、陳列展覽、藏品保護和教育教學等實踐層面來推進博物館在中國的發展進程。但是他們來到中國是為了擴大基督教的影響力,以博物館為傳播場所,傳播西方福音,擴大基督教影響范圍,同時還被賦予了政治功能,就是進行文化侵略,擔當著西方侵略者的排頭兵。例如最早在中國建立博物館的是法國傳教士韓伯祿(韓德),他在1868年建立了徐家匯博物館,以“收藏中國動植物標本”為宗旨,還有明文規定“院系法國教士專管,凡欲入觀者,須先投刺于法教士請其準許”;1876年美國長老會傳教士郭顯德在煙臺建立“博物院福音堂”,后改為“煙臺博物院”,參觀者在參觀展覽之前必須先聽傳道,而且其所作所為明顯是通過傳播西方的科學知識來擴大基督教的勢力和影響;英國浸禮會傳教士懷恩光20世紀先后在山東建立了青州博古堂和濟南廣智院來“勸說其教區的人們認真對待基督教”,還專門設立了圣經陳列室,室內陳列了世界各國各種文字的《圣經》版本;還有兩個日本人興辦的博物館,但他們并非為了傳教,而是為在中國開展一些侵略和情報工作掩人耳目。
以現在博物館的定義來看,早期傳教士所建立的博物館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博物館,且多數西方人創建的博物館僅是其傳教的一部分,其政治意味遠遠大于社會作用,由于之前中國人一直固守西方人是落后的觀念,因此博物館也充當了這些傳教士們展現西方先進文化的平臺,他們希望通過新奇的事物改變中國人以往的觀念,糾正中國人關于西方弱勢的錯誤見解,了解西方,宣揚本國文化優越性來爭奪文化話語權,以促進雙方文化認同、掌握文化與知識的詮釋權。
雖然西方傳教士客觀上在宣傳西方先進科學技術和文化,起到了啟發民智的作用,但不應忽視他們行為的動機不純,帶有文化侵略和宗教蒙蔽的成分色彩,其隱藏的功利性給近代中國博物館的轉型造成了諸多困擾和不便,尤其是像博物館這樣的外來新型事物在中國本土并沒有什么基礎,很有可能會給當時正處于巨大變革的時期的社會帶來一些錯誤的信息,普通民眾對博物館的定義和內涵的理解有所偏差。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創辦博物館的舉措,刺激了一些有識之士認識到國人自辦博物館的必要性,推動更多人“開眼看世界”。
20世紀左右中國初步建立博物館時常面臨著經費不足的窘境,一方面博物館缺乏整體規劃和協調能力,加之經驗不足,缺乏先進理論指導,有些博物館被迫帶有商業性質,以維護博物館自身發展,顯然模糊了博物館本應有的非營利性、社會性特點;例如,1866年京師勸工陳列所已經開始籌辦,會展示出一些日常用品,存在著銷售商品的行為,以維持博物館影響力和繼續生存;到20世紀初,由于抵制外貨,提倡國貨運動的興起,各地出現了許多展示本地區國貨品牌的陳列所,以此來“改良工藝,發展商務為先務”,希望能夠激發大眾的愛國熱情,推動民族工商業的進步;除陳列所外,還有一些展覽會、“賽會”等,開展各種土特產品、手工業品和工業產品的展銷,這些在傳播知識、策劃展覽、組織展品方面對博物館起到的積極作用不可忽視,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經濟色彩的烙印,是民族資本主義的一個表現,是一種借文化之名、輔以政治因素,實為經濟利益的做法;另一方面許多博物館因經費不足而倒閉,慘淡收場。一個較早夭折的博物館是北京官書局陳列室,就是由于經費不足,建成后不久即停辦。
還有一個有名的例子是張謇的南通博物苑。1905年,張謇將建設中的通州師范學校公共植物園規建為“博物苑”。作為一個私立機構,該館的運行費用全部來自張謇經營的企業股金,企業的盈利好壞與南通博物院是否能繼續運營直接掛鉤,然而不幸的是,在1922年,張謇經營的紡紗業受到了外來紗布低價傾銷、軍閥混戰等多重因素的影響,運營情況急轉直下,導致南通博物苑資金不足,只能裁減部分員工。而更為不幸的是,當年11月發生了文物失竊案件,丟失了不少文物,使得南通博物館陷入了絕境。不僅如此,受當時國內外環境動蕩不安、政局變化的影響,博物館的興辦與運營不能保持穩定。本身大多數博物館經費就不充足,也沒能及時得到政府有力的資金支持,反而要受到社會上不安定因素的影響,時常面臨關門的危機。

圖1 南通博物苑(北館)近照①
在博物館剛在中國興起時對其概念理解的小偏差會影響到之后博物館的發展方向,雖然帶有一點商業營利性,但也可視為當時特定的時代產物;沒有哪一個新事物在剛開始的時候就是強大的,可以對外來不利因素干擾而無所應對的,博物館的興起也是這樣,從沒有到有,從少到多,這是一個必須要經歷的過程。盡管在剛開始的時候帶有一定的商業性和脆弱性,但在之后對博物館建設有多次實踐與磨煉后會更貼近它準確的定位。
近代初期的中國博物館沒有獨立的場所,所處于附屬地位,而且博物館的名稱非常的混亂,具有模仿色彩和濃厚的政治色彩,可見其十分缺乏獨立性。
早期的博物館館舍多是十分簡陋,常常會借用既有的各種公共設施和建筑,如一些廢棄的官衙、古剎、廟宇、祠堂、書院、公館、園林等,沒有自己獨立的場所,缺少了正式感,沒有專門用來展覽的房間,反倒是展覽間、儲物間、研究室都混為一談;一個“建筑”常常被當作博物館的代稱,這一措施的一個目的是使公眾更容易地接受新事物,不至于產生厭煩之感,減少觀眾對外來事物的排斥,于是采用傳統建筑來呈現新事物,結果反倒弄巧成拙,對公民意識的重視不足,帶來了許多問題,讓發起者很是苦惱。
早期博物館多屬于附屬地位,尤其是圖書館成為博物館附屬最多的機構,換個角度可以說早期圖書館兼具部分博物館的職能,比如說1908年山東省立圖書館就創建了金石保存所,自此直至新中國建立前夕,山東金石保存所一直附設在山東圖書館內,由坐辦或館長兼理。還有許多圖書館在局部地方設立藏品展。
早期的博物館的名字十分混亂,有很多名稱,例如古物保存所、金石保存所、博物堂、廣智院等,早期博物館很明顯是受到了中國傳統金石文化的影響,還未清楚地認識到博物館的當代價值,未有統一的規劃。
早期香港博物院就模仿西方樣式,博物館里陳列物品的選擇和布置幾乎都是以歐美的嗜好和風尚為標準,一些博物館還仿造西方博物館宮殿式的樣子來建造,有學者批評這種模仿現象“無一不受外國人發見、提倡、鼓舞之賜”。
近代早期中國的博物館受政治影響大,因此蒙上了十分濃厚的政治色彩。參與管理博物館的新政府總是試圖加入一些“新的”“積極的”“進步的”理念,以此來教化民眾,他們試圖借用博物館來宣揚其政治主張及思想,博物館相當于是一種政治工具,失去了原有的社會獨立性。
中國最早的博物館是西方傳教士所建的,他們帶來了西方的博物館理論與經驗,之后還有留學生、游歷官紳們親身考察,中國本來沒有的東西要么自己創造出來,要么學習西方既有的東西,不可能對方有而自己能完全避免受到影響而另外再創造一個,這是不可能的。所以說,中國的博物館建設總會受到西方既有博物館的影響,無論是樣式、建筑,還是藏品,借鑒其中一些適合中國本土的元素也不是不行,但過度的模仿只能被稱為“崇洋媚外”。中國的博物館怎樣成為中國人的博物館至關重要,如何將西方既有的博物館理論加以取舍、融合、吸收,結合中國實際進行本土化改造,創造出適合中國文化、中國地域、中國特色、中國風范的博物館文化,這是當時建館人所未重視的。
近代是中國博物館從無到有的時期,在西方傳教士、一些留意西學的知識分子、為了抗擊外敵而涉獵西學的官員以及出使外洋親臨博物館參觀的外交使節的推動下,是在“西學東漸”的東西方文化交流融合中才逐漸發展起來的,一定程度上來說,近代中國博物館的產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產物。雖說已有了西方的經驗及不成熟的理論的指引,但還是因為先天不足的劣勢,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問題和困境,但事物的發展總趨勢是在曲折中不斷前進的。
博物館作為“開民智”的重要場所,在近代對民眾的思想解放起到了積極作用,有力地沖擊了中國傳統的古物私藏秘守模式,在宣揚新的公共文化的同時,拓展了公共服務空間,對后來中國博物館的發展有著深刻影響。當今的中國博物館更要從過去博物館發展史中吸取教訓、總結教訓,有了更穩定的環境,更多是需要探索屬于中國特色的博物館,讓博物館也能成為人民的事業,大眾的事業,擔當起文化傳播的重要角色。
注釋:
①圖片源自南通博物苑官網,網址:http://www.ntmuseum.com/colunm1/col1/19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