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欣
(西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西安 710000)
文體學是一種跨學科的界面研究,結合了語言學與文學的研究方法,運用語言學的知識來解釋文學中的問題。Short將文學研究分為描述、闡釋和評價三個步驟,前兩個步驟都包含在文體學研究范圍內,研究者從語言學的角度分析文學作品的語言特征,由此解讀作品內涵。認知文體學則關注詩歌等文學語言中幫助讀者理解作品、進行意義建構的“語言學證據”。認知文體學以傳統文體學的分析方法為基礎,結合認知語言學的最新研究成果,通過創新作品闡釋方法論,力求優化作品的解讀過程。
隨著20世紀“認知”轉向及“認知語言學”的興起,認知文體學也得到發展,并成為當前主流的文體學流派之一。Semino&Culpeper認為認知文體學在一定程度上與“認知詩學(cognitivepoetics)”趨同,認知文體學是認知詩學中相對更注重文體分析的一種方法。Stockwell也曾交替使用“認知文體學”與“認知詩學”兩個術語,將其視為一門能夠從各個方面探索文學創造力的學科。其主要特點是以語言學理論為支撐,按照傳統的文體學方法對文學語言進行批評研究,將日常語言中想象力的自然創造力與文學語境中人為操控的語言創造力的特殊方式聯系起來,關注的是文學閱讀過程中意義的建構和處理。前景化被視為“認知文體學的一塊重要鋪路石”,因此,隨著認知文體學的發展,對前景化的研究也擴展到了認知層面。
“認知語言學的主要特點是闡釋語言和認知能力之間密不可分的聯系”,可以幫助闡釋讀者理解文學作品的認知過程。在過去的20多年中,認知語言學中的“圖形-背景理論”“范疇化”“概念隱喻”以及“象似性”等理論既為文體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又在認知文體學研究中得到進一步發展和擴展。該論文將運用圖形-背景理論,對喬治·赫伯特的《復活節翅膀》進行認知文體學分析,以期發現其前景化形式和語義特征對詩歌意義的效果和功能。
喬治·赫伯特是英國17世紀玄學派詩人代表之一,他巧妙運用玄學詩派所推崇的奇思妙想,以嚴謹的用詞、變換的格律為主要特點,創作了大量宗教主題的詩歌,《復活節翅膀》便是其著名的作品之一。盡管在國外對喬治·赫伯特的研究已經相對成熟,但是對其詩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宗教思想的分析上,缺少對詩歌形式與所表達主題之間詳細而系統地分析。而國內盡管有蘇曉軍從認知符號學角度對《復活節翅膀》進行分析;郭亞星從符號象似性角度對詩歌進行分析,但是總體上對喬治·赫伯特詩歌形式與其思想之間的關系的分析并不廣泛。筆者在中國知網上進行檢索,以“喬治·赫伯特”作為關鍵詞,相關論文不足40篇;若以“《復活節翅膀》”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更是僅有5篇相關文章。由此可見,從認知文體學角度對該詩歌進行分析具有彌補相關研究空白的意義。

(摘自John Strachan,Richard Terry:poetry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9)[14]
根據認知語法,認知和語義都是促成句法構造外在形式的因素。認知語法認為人們對外部世界具有一定的感知體驗,即“體驗哲學”,并以此為基礎形成了一定的認知方式,從而影響語法的構成。此外,認知語法還深入闡釋了語法規則與人們的認知和心理基礎、語言的形式與含義之間的關系。認知語法將人的認知過程與語法系統相聯系,它的一個基本主張就是語義和句法之間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不同的語法結構映射著不同的語義內涵。
1915年丹麥心理學家Edgar Rubin首先提出圖形-背景理論(Figure-Ground Theory),該理論以突顯原則為基礎。“圖形”指讀者注意的焦點,在讀者的認知中處于相對突出的地位;“背景”則是為突出角色而作為襯托的部分。
王寅在《認知語法概論》一書中運用“圖形-背景”理論,以及Langacker提出的突顯原則(主要是“射體-界標”原則),以及認知語言學理論中的原型理論來分析如何擇用分句的語法主語。他在書中總結了語言學家、心理學家等對分句語法主語的擇用的主要觀點,包括確定論、密切論、情感論、已知信息論、轉換論、優勢論和原型論等。其中優勢論主要用心理學中的“圖形—背景”理論來解釋語句中語法主語的確定問題。通常來說,一個分句的語法主語在讀者的認知中處于突顯地位,是在表現認知中被強調的概念,尤其是有生命的事物。此外,在“圖形-背景”理論基礎上,Langacker又提出了“射體—界標”理論,以此來解釋在分句中如何擇用主語和賓語。
Langacker的認知語法提出“射體-界標(trajector-landmark)”這對關系,以此表示人們視覺場中的“圖形-背景”關系。在這對關系中,射體為主體,界標為參照物,即視覺上的背景。從認知意義上說,施事者(agent)較為主動,在認知中處于“圖形”的位置,往往被視為句子的主語;而受事者(patient)相對被動,在認知中作為背景,往往處于賓語的位置。
“圖形-背景”理論幫助人們從視覺和心理層面探究詩歌形式對讀者注意力的影響,從而影響對詩歌內容和主題的理解。“射體-界標”理論則從語義中主語和賓語的角度分析詩歌的意義。
《復活節翅膀》全詩分為2小節,共20行,94詞。直觀來看,該詩歌被分為上下對稱的兩部分,這種獨特的排列方式能夠深深地吸引讀者的注意,看起來既像兩個上下疊放的時間沙漏,也可以看作是一對并列的翅膀,作者將詩歌以獨特的視覺形式排列,蘊含著深刻的情感意義,能夠使詩歌更加豐滿、立體。
若我們將詩歌的視覺形象設想為時間沙漏,沙漏的頂部和底部都是寬廣的,而由兩端到中間是逐漸變細的。寬廣的線條體現了造物者的崇高,上帝恩賜給人類無盡的財富,但是人類卻不斷墮落,靈魂變得貧苦無比。這其實也體現了作者的情緒是由積極的轉向了消極的。
若將詩歌的整體排列看作是騰飛的一對翅膀,根據題目來看,似乎更加符合詩歌的本意。開篇的長句表示上帝在創造人的同時也賦予了人類財富和安逸,但是由于人類的祖先亞當和夏娃受到蠱惑,偷食禁果,結果被上帝懲罰,人類因此喪失了天堂般的伊甸園,逐漸墮落,而詩歌每一行也逐漸變短,就像鳥兒從高空下墜。但是,耶穌的成功為人類賦予了精神力量,痛苦轉化為力量,人類最終復活并覺醒,這時翅膀再次展開,翱翔到高空,詩句又逐漸恢復到最初的長度。
同時本詩有著明顯的節奏韻律。本詩二十行詩被平分為兩節,尾韻的形式分別為ababacdcdc和ebebecfcfc,b韻和c韻在兩節中都重復出現。此外,兩節詩中各詩行的音節數由十遞減至二,再由二遞增到十,也就是音步由五降到一,再由一增加到五。這種韻律規則變化,不僅能使詩歌讀起來朗朗上口,也為詩歌獨特的排列形式奠定了基礎。
詩歌中通常會出現較多的意象,因而在理解詩歌時對詞項語義的理解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面,結合認知語法的百科知識語義觀,聯系詞項在更廣闊的語境中的概念,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詩歌。
在《復活節翅膀》一詩中,第一小節中出現了很多具有深層含義的詞項。首先第一行中Lord其基本含義指“貴族”,即身份地位較高的人,在這樣一首宗教題材的詩歌中,Lord則指代“上帝”,他創造了“人類(man)”,并且賦予人類永恒的財富(wealthandstore)。同時在這里出現了一次詞性的轉變,“store”一詞在此與“wealth”并列,應為名詞性的“貯存”之義,但結合讀者的常識,“上帝賦予了人類財富并貯存”,本意應為“將財富貯存,長久保留”。第二行中,“same”有代詞性“同樣的事物”的含義,結合上文可以分析出此處“same”指的是上文中上帝賦予人類的“wealthandstore”。第八行中,“lark”一詞指“云雀”,讀到這一詞,讀者腦海中會浮現鳥類的形象,照應了標題以及詩歌排列形式帶給讀者的第一映象——翅膀。此外,讀者也可聯想到云雀飛翔以及歌唱一般的叫聲。那么,結合前后的第七行與第九行,可以分析出“我”像云雀一樣飛向高空(rise),并且贊頌(sing)上帝的成功。到第一節的最后一行,“final”本意應指“最終、最后”,引申至人生即應指死亡。此外,“flight”一詞本意為“飛行”,結合前文鋪墊的信息,不難理解此處“flight”應指“我像云雀一樣飛向高空的過程”,其實就是上帝的救贖。
詩歌第一小節第一個詞“Lord”是句子的主語,成為施事者;而上帝創造了“man”,人類即為受事者。到第二行中,主語轉換為“he”,指代上句中的“man”,站在第三方的視角描寫人類愚蠢地自我墮落,喪失了上帝賦予他的財富。此時,施事者已經從上帝轉換為人類,讀者在閱讀中已經完成了一次認知的轉換。語義上的第三句,即第七行,又變換到第一人稱進行敘述,主語變為“me”,站在人類的視角進行敘述。“我追隨你,像云雀一樣展翅高飛,歌唱你在復活節時取得的勝利”。這句話中“thee”和“thy”即指上帝,上帝在復活節那天拯救了墮落的人類。與第二行相比,該句施事者并未發生轉變,但是從第三人稱轉到了第一人稱進行敘述。最后一行中,除人類和上帝外,又引入第三方“thefinal”作為施事者,“me”仍然是受事者,“thefinal”能夠幫助人類飛得更遠,獲得救贖。
詩歌的第二小節中,首行主語仍為我(My),作為施事者,我遭受著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折磨。第三行中主語轉變為“Thou”,指代上帝,“我”即人類,所遭受的苦難其實是來自上帝的懲罰。在這句話中,“Thou(上帝)”為施事者,“I(人類)”為受事者。第二小節前半部分完成了一次角色轉換。根據語義,第三句中再次發生主語的變化,“我和你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你所作出的犧牲”。同樣地,在這句中“me”指代人類,是本句的施事者;“thy”指代上帝,是本句的受事者。而倒數第二行“我把翅膀加在你的身上”,主語及其所指與第三句相同,施事者與受事者也并未發生改變。最后一行,與上一小節相同,再次引入新的消極的意象“Affliction”作為主語,即施事者,意指所經歷的苦難會讓我飛向更高處,這其實也是上帝對人類的救贖。
通過對詩歌中行為鏈的分析,可以看出該詩基本每一行中的施事者與受事者都在人類與上帝之間來回轉換,動態體現了上帝創造人類又救贖墮落的人類的過程,也展現出讀者對詩歌認知的動態前進過程。
傳統文體學分析通常從語音、語相等角度對詩歌進行語言層面的分析,而從認知角度將文體分析根植于人類的思維與體驗中,則更利于為讀者的反應找到可檢驗的依據。本論文嘗試從注意力角度,分析詩歌中吸引讀者注意力的前景化,深入探究詩歌形式和內容的前景化對人們理解詩歌的意義的過程和影響。具體而言,本文通過“圖形-背景”理論從視覺和心理層面探究了詩歌形式對讀者注意力的影響,特殊的形式能夠有效吸引讀者注意力,有助于深入探究詩歌內容和主題;通過“射體-界標”理論對詩歌從主語和賓語的角度進行前景化語義分析,詞項在表層語義之外,根據讀者認知和已有信息,能夠得到更廣闊的含義;通過對行為鏈的分析,動態體現上帝與人類之間的救贖關系,突出了詩歌的宗教思想。總的來說,認知文體學結合了傳統文體學分析方法與認知語言學理論的優勢,將文學形式與其內容緊密相連,創新文學作品闡釋方法論,優化了作品的解讀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