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昌,龍 靜,孫 珂,咼林義
(1.南京大學商學院,江蘇南京 210093;2.蘇寧易購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 210003;3.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64)
創新驅動戰略是中國經濟發展新常態背景下重要的發展戰略,科技企業在推動科學技術創新和促進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方面起著“沖鋒隊”的作用,但科技行業的市場競爭格局與技術環境越發呈現動態復雜特征,新產品開發成為科技企業實現跨越式發展和獲得可持續競爭優勢的重要路徑[1]。然而,科技企業的新產品開發作為一項高創新性、高風險性與高挑戰性并存的生產行為,失敗率極高。組織學習聚焦于認知和資源的探索[2],為科技企業帶來知識結構和能力基礎的新變化,有助于將創意轉化為產品,被視為一種長期培育持續性、突破性創新的過程[3]。新產品開發本質上是一種學習活動,學習機制成為培育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重要驅動因素,特別是面對動態復雜的外部環境,科技企業清楚地意識到組織學習是促進新產品誕生的“催化劑”,也是企業獲取競爭優勢的必要條件[4]。遺憾的是,科技企業如何利用組織學習驅動新產品開發優勢這一關鍵問題在現有研究中往往被忽視。
組織學習是企業構建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關鍵來源[5],但在組織學習與新產品開發優勢關系的研究領域,長久以來學者們多默認組織學習對新產品開發是有用的,且主要是對兩者直接關系進行研究,這進一步掩蓋了組織學習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復雜機理。已有研究探討了各類學習活動對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影響,但并未得到統一的結論。有學者認為,學習對新產品開發優勢起到明顯的推動作用,具體來說,組織學習能夠增強企業對信息、知識等內外部資源的吸收能力、激活研究與開發潛力,是影響產品開發優勢的關鍵因素[5];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組織學習與新產品開發優勢不存在直接的顯著正向關系,而必須借由其他中介變量間接推動新產品開發優勢[3]。這種研究差異也說明二者間影響機制的“黑箱”仍未完全打開,需要我們進行更加深入的探討。少數研究如于曉宇等[6],從知識管理和機會識別等靜態要素視角來解釋學習對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影響機制。但近年來有學者指出,學習之所以能為企業帶來競爭優勢和高創新績效,本質原因在于企業的動態能力[7]。如果企業只關注學習的表面價值創造邏輯,忽視動態能力對學習效果轉換的底層邏輯,容易導致學習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組織學習是具有動態性的系統能力,從動態運作過程角度的研究將更有助于揭示組織學習的作用機理,但目前從動態能力視角系統深入地探索組織學習究竟是如何推動新產品開發優勢這一關鍵問題的研究較為欠缺。
基于動態能力理論的觀點,組織學習活動會顯著地影響組織對資源的識別、獲取、配置與利用,是增強動態能力的重要機制,而動態能力根植于組織學習的過程中[8],會在組織學習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此外,動態能力理論表明,構建動態能力的目的是解釋企業如何在動態變化的環境下維持和創造競爭優勢[8]。因此,外部環境是探討動態能力與競爭優勢關系時需要考慮的關鍵邊界條件。同時,新產品開發過程中充滿各種不確定性與風險性,企業為了生存和發展,需要根據信息技術與市場環境的變化來開發出達到甚至超越客戶滿意程度的產品,而這一行為必然與外部環境發生互動,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劇環境的不確定性。因此,環境不確定性同樣是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外部情境變量。
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是否會調節組織學習、動態能力與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關系?為回答這一問題,本研究將外部環境不確定性納入研究框架。基于上述研究缺口和討論,本研究引入動態能力框架,結合必要條件分析(necessary condition analysis,NCA)與結構方程建模(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SEM)方法,遵循“組織學習—動態能力—競爭優勢”這一理論范式,分析組織學習與動態能力對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性和充分性,同時考察環境不確定性對該邏輯鏈條的權變作用。
動態能力理論基于資源基礎理論與企業能力理論的觀點發展而來,用于解釋企業如何在動蕩的外部環境中保持競爭優勢。Teece 等[8]將動態能力定義為企業整合、構建和重新配置內部和外部能力以適應快速變化的環境的能力,并提出了“位勢(position)—流程(process)—路徑(path)”的三維分析框架。其中,流程是最基礎的部分,可以代表動態能力,包括學習(learning)、協調整合(coordination &integration)與重組轉型(reconfiguration &transformation),而位勢與路徑都需要借助流程來發揮作用。在后續的研究過程中,Eisenhardt 等[9]、Winter[10]等學者認為學習是驅使動態能力進化的重要機制和刺激物,學習在某種程度上應當外生于動態能力體系,因此動態能力最基礎的維度包括協調整合能力和重組轉型能力[11-13]。組織學習是一種企業的內在認知和外在社會環境互動學習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組織不斷吸收、激活和更新知識,從而達到快速捕捉創新機會、調整資源結構以及提升能力等目標。協調整合能力是指企業對內部資源的協調以及對外部活動與技術的整合能力。重組轉型能力是指企業對資源和能力進行再配置,并完成必要的內部和外部轉型的能力[8]。此外,動態能力理論還包括如下兩個重要觀點:一是動態能力具有層次性和演化性的特點,協調整合能力是一種低層次的動態能力,而重組轉型能力則是在協調整合能力上發展起來的一種高層級的動態能力;二是動態能力的形成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而是組織與外部環境互動的結果[8]。
動態能力理論適合分析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機制的原因在于:一方面,動態能力的根本目標是確保企業獲取可持續的競爭優勢,而新產品開發優勢是企業競爭優勢的重要體現;另一方面,科技型企業的新產品開發活動處于高度不確定的環境中,而動態能力是適用于不確定環境的有效創新保障。綜上,動態能力理論適用于解釋和深入挖掘新產品開發優勢問題,兩者具有極強的理論契合度。但在現有研究中,組織學習是否能促進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并進一步促進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外部環境在該邏輯鏈條中扮演什么樣的權變作用,以及組織學習、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是否構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等問題尚未得到有效解決,因此本研究致力于破解這一難題。
2.2.1 組織學習與新產品開發優勢
新產品開發是指企業的研發部門開發出全新產品或創建新品牌,也包括提升產品質量和性能,更新產品的生產技術或外部包裝[14]。新產品開發優勢是指新產品開發效率帶來的成本優勢與先動優勢,以及新產品創新性帶來的獨特性優勢[15]。動態能力理論認為,學習是重復和試驗的過程,有利于維持和獲取企業的競爭優勢[8],而新產品開發優勢是企業競爭優勢的重要組成部分。首先,組織學習鼓勵員工不斷學習和分享知識,這使得關于新產品開發的信息資源和知識總量增加,而新產品的開發與創新的復雜性本質要求企業對不同來源、異質性的信息和知識進行有效融合和利用[5]。員工在此過程中不斷地對特定領域的知識進行吸收和學習,增強產品創新流程熟悉度和創新敏感度,從而提高產品開發的效率。其次,新產品開發會面臨較高的失敗率,而對成功經驗和失敗經驗的學習能降低新產品開發的試錯成本[16]。例如,Yu 等[6]發現產品開發失敗中存在待挖掘的“大”機會,而高科技企業對失敗學習行為的集體反思可以識別并利用此類機會,從而降低現有產品生產的成本。最后,組織學習可以提升對于新產品突破式創新機會的把握,增強獨特性優勢。組織學習也鼓勵企業通過外部學習對市場需求和技術知識進行跟蹤、識別并及時作出反饋。企業能夠快速增強多元化的組織知識和有效性的市場信息,幫助企業打破對既定假設和信念的路徑依賴,從而提升對于突破式創新機會的把握[17]。Cooper[18]強調組織學習在新產品開發中的重要性,并論證了組織學習是新產品開發的關鍵組成部分。Wei 等[19]發現,探索性學習和開發性學習對新產品開發具有協同效應。綜上,本研究從充分性與必要性條件兩個方面分別提出如下假設:
H1a:組織學習正向影響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
H1b:組織學習是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
2.2.2 協調整合能力的中介作用
協調整合能力是一種連續整合所有資源、將資源系統化利用的能力;是一種伴隨并支持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能力;是企業高層級動態能力形成的后備力量。組織學習作為知識積累的途徑和知識創造的過程,可以影響資源的識別、獲取、配置和利用能力。一方面,適應性學習修正組織策略和行為錯誤來適應環境,從而表現為協調整合能力的發展。現有文獻也證實了學習對協調整合能力塑造的重要性。例如,蔡莉等[20]強調學習對新創企業的資源獲取與創造的重要性,創造性或變革性的學習能幫助企業快速識別內外部資源、獲取關鍵性資源。Chang[21]認為,致力于學習的組織成員在處理新舊知識過程中,其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經常會打破常規,從而提高團隊識別和利用資源的能力。因此,企業通過組織學習可以及時識別研發新產品所需要的內外部關鍵資源,發掘獲取資源的途徑,提升企業的協調整合能力。另一方面,協調整合能力的提升能使企業的經營生產活動更加順暢,為企業的產品開發決策提供清晰的方向和資源儲備。企業單純地獲取資源而不能保證資源的有效利用是徒勞無益的,而資源整合可以幫助企業對所獲取的內外部資源進行合理利用與構建,并預見可能出現的產品開發機會,使其更快速地捕捉和實施。例如,小米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通過搭建小米之家平臺,有效整合粉絲資源,為產品開發不斷注入新鮮血液。Pavlou 等[22]發現,協調整合能力能使團隊成員利用現有資源,進一步生成新的資源組合并激發團隊成員的創造力,進行新產品的開發。綜上,本研究從充分性與必要性條件兩個方面分別提出如下假設:
H2a:協調整合能力在組織學習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起中介作用。
H2b:協調整合能力是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
2.2.3 重組轉型能力的中介作用
企業在適應性學習的基礎上,會進一步表現出創造性學習和再學習[12]。一方面,創造性學習和再學習能夠促進協調整合能力的構建。創造性學習和再學習不僅僅是對靜態資源的協調和整合,而是獲取和生成全新的知識,動態地調整企業既定的開發流程、規則和假設,修正甚至打造全新的心智模式,重塑組織利用資源的方式,從而表現為重組轉型能力的提高[23]。另一方面,單純依靠組織學習驅動新產品開發是不夠完整和充分的,企業還需要重組轉型能力將企業異質性的知識資源與戰略資源面向環境的變化進行改變和重構,其中包括所有與產品開發相關的戰略部署、業務流程、組織架構和專業技能[24]。正如周健明等[25]發現,對企業現有資源的將就使用并不會顯著提升新產品開發優勢,而資源重組會正向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此外,科技企業僅僅依靠內部資源難以維持高水平的產品創新活動,而重組轉型能力可以幫助科技企業進行開放式創新,獲取有利于自身的外部資源并進行重構利用。政府、供應商、高等院校、科研機構、技術中介、競爭對手等都可以成為科技企業外部資源的供給者。其中,以合作開發和創新戰略聯盟為主要代表,作為內部產品開發的輔助路徑,不僅能夠增強企業能動性,加快企業產品開發的步伐,而且可以有效降低產品開發的失敗率和成本,實現風險共擔[26]。例如,沃爾沃汽車通過構建平臺資產組合,實施沃爾沃云,顯著提高產品創新能力。綜上,本研究從充分性與必要性條件兩個方面分別提出如下假設:
H3a: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起中介作用。
H3b:重組轉型能力是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
2.2.4 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的鏈式中介作用
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間起到鏈式中介作用的理論邏輯在于:首先,協調整合能力為重組轉型能力的提升打下基礎。企業的資源結構需要及時調整、優化和改進,與生產新產品的活動相匹配,為新產品開發輸送源源不斷的資源支持,而這需要企業不斷提高對資源協調和整合的能力,協調整合要求企業的目光不只停留在現有的內部資源或看得見的資源,而要積極識別和獲取外部資源;重組轉型則要求企業對獲取的資源進行加工、組合、配置、協調再利用,而不是簡單地堆砌或將就使用,只有這樣才能使資源彼此銜接,從而促使企業內的資源優化配置和協同工作,有效率地實施新產品開發[24]。例如,張延平等[27]認為科技企業在產品研發過程中,通過對資源的探索和利用兩種能力的動態匹配和調試,可以不斷推動產品研發實現顛覆性創新。其次,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雖然均被視為動態能力,但根據學者對動態能力理論的拓展和修正,如Winter[10]和張吉昌等[28]指出動態能力具有層次性以及演化性特點,學者們普遍認同Teece等[8]的觀點,即協調整合能力作為一種低層次的動態能力,能夠直接或者通過促進其他高層次動態能力的形成來為企業創造價值。本研究同樣認為協調整合能力是一種基礎的動態能力,而重組轉型能力則是在協調整合能力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種更高層次的動態能力,隨著協調整合能力的逐漸積累,當其達到某一個水平,則引起組織流程和慣例發生根本性改變,即重組轉型能力提升。
根據動態能力的理論邏輯,組織學習、協調整合能力、重組轉型能力和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密不可分,具有很強的關聯性,企業通過高效地組織學習,可以不斷優化資源結構和流程慣例,增強協調整合能力,進而演化為重組轉型能力,最終增強企業的新產品開發優勢。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4: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2.2.5 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作用
動態能力理論指出,動態能力作為企業高階組織能力,其目的是解釋企業如何在動態變化的環境下維持和創造競爭優勢。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形成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而是組織與外部環境互動的結果。環境不確定性主要包括市場不確定性與技術不確定性。市場不確定性反映消費者需求和偏好的快速變化;技術不確定性是指由于新知識、技術以及產品的更新換代速度很快,從而使得技術水平顯著變化且不可預測性增強[29]。有學者認為穩定的環境很難激發企業的活力,動態復雜的環境反而有利于鞭策企業居安思危,提高對環境的靈敏度,提升企業的經營績效[23]。
組織學習通過互動和交流帶來的知識共享創造有利于組織革新內部創新活動的環境,員工所擁有的異質性知識資源及創新思想可以用來推進組織創新。此外,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的經營環境中,新技術與新知識的繁衍速度加快,科技企業更需要高水平的組織學習去廣泛地尋求外部信息和知識,整合內外部資源,投入到新產品開發活動[30]。居家服務品牌泰笛科技創始人姚宗場認為,“每一家公司都要花30%的精力用于研究變化,用戶在改變,企業也必須改變,學習如何才能讓用戶獲得新產品帶來的意外驚喜”[31]。因此,在環境不確定程度較高的情況下,科技企業勢必需要加快組織學習,及時收集消費者需求信息并學習相關技術知識,甚至可以在變化之前實現新產品的研發,獲得先動優勢[29]。
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5:環境不確定性正向調節組織學習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的關系。
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的環境下,企業很難準確捕捉消費者的行為偏好和消費習慣,消費者不再滿足以往單一的消費模式,個性化需求日益明顯,這使得消費行為和消費偏好的不可預測性逐漸增強,加上技術環境的動態性和復雜性,企業新產品開發將面臨較大的壓力,企業更需要協調整合能力及時對內外部資源進行篩選、整合和利用[12]。強協調整合能力可以幫助企業挖掘多樣化的資源,不斷獲取和吸收關于客戶需要、客戶心理的信息,為最大限度地滿足和超越客戶體驗而積極探索,最終發現環境變化帶來的市場機會,同時助力企業搜尋技術資源和人才,為企業的產品技術變革和創新構建基礎[24]。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6:環境不確定性正向調節協調整合能力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的關系。
Teece 等[8]指出,重組轉型能力能支持企業對資產和組織結構進行持續的戰略更新,以確保能夠響應快速變化的環境。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的情況下,科技企業研發出的新產品在面市之前隨時都可能面臨過時的風險,企業為有效地響應消費者新的和不斷變化的需求,會對自身創新方式作出重大改變,需要將足夠多的資源和注意力投入到生產工藝、制造流程和產品結構的轉型升級中去,在全新的領域積極探索并自主研發核心技術,及時更新捕捉市場變化,才能使產品在市場中獲得相對的競爭優勢[1]。科技企業會積極尋求外部的資源,例如與其他合作伙伴建立聯盟關系、實施技術并購等,將獲取的資源與信息加以整合[20]。相反,當外部環境的變化放緩時,科技型企業將知識轉換為產品從而產生價值的速度變慢,極有可能產生組織惰性和外部依賴性,不利于企業重新審視內部流程慣例、實現重組轉型帶來的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提高,例如諾基亞和摩托羅拉的衰落就是很好的例證。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7:環境不確定性正向調節重組轉型能力與科技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的關系。
本研究基于動態能力理論提出的理論模型,如圖1 所示。

圖1 理論模型
參考池毛毛等[32]的研究,采用SEM 與NCA 兩種方法驗證研究假設。SEM 依據選題的理論基礎構建出固定變量路徑進行充分性驗證,不能對前因條件的必要性進行分析。在NCA 中,必要條件是指某一特定結果產生所需的條件,如果該條件不存在就無法產生相應結果。NCA 通過分析前因條件的效應量(effect size)和瓶頸水平(bottle neck),定量地展示實現某一水平的結果變量所必須具備的前因條件水平,是對傳統的充分性分析技術的有效補充[33]。
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獲取數據。調查分為兩個階段:在預調查階段,筆者與相關科技型企業創始人進行了深度訪談,了解企業產品開發的具體情況,在此基礎上,通過查閱相關經典文獻并考慮有關學者的建議,編制了初始調查問卷;隨后,為確保量表的信度與效度,先進行了小范圍的預測試,基于預測試結果對調查問卷的題項表達進行完善,最終形成正式調查問卷。正式調查階段,選取新產品開發較為活躍的科技企業作為調研對象,受訪者為企業創始人、中高層管理者、部分產品研發部門員工。通過線上與線下兩種方式共發放問卷300 份,回收調查問卷260 份,采用獨立樣本T 檢驗對問卷題項的均值和方差進行對比,結果表明通過兩個渠道回收的樣本之間不存在顯著性差異。此外,剔除未完成問卷作答、所填選項呈現明顯規律或數據缺失等無效問卷57 份,最終獲得有效問卷203 份,有效率為67.7%。有效樣本的統計學特征如下:從企業年齡來看,成立3 年及以下占52.7%,成立4 年~8年占13.8%,成立8 年以上占33.5%;從企業資產來看,1 億元及以下占46.2%,大于1 億元~10 億元占26.2%,10 億元以上占27.6%;從企業性質來看,國有企業占27.7%,民營企業占72.3%。
對調查問卷中的題項,采用李克特五級量表方式進行測量。組織學習(organizational learning,OL)的測量基于Sinkula[34]的研究,共有6 個題項,示例題目為“貴企業的管理層認同組織學習是獲取競爭優勢的關鍵”;基于Teece 等[8]和Wu[11]的研究,使用4 個題項對協調整合能力(coordination &integration capability,CIC)進行測量,示例題目為“貴企業很清楚自身所需要的各種資源”;使用4 個題項對重組轉型能力(reconfiguration &transformation capability,RTC)進行測量,示例題目為“貴企業能利用現有的資源開發和拓展所需的其他資源”;新產品開發優勢(new product development advantages,NPD)的測量基于Pavlou 等[22]的研究,共使用5個指標來衡量新產品開發優勢,示例題目為“在過去的5 年內,貴企業降低了新產品的總體開發成本”;環境不確定性(environmental uncertainty,EU)代表環境不確定性,基于李文亮等[29]的研究,從市場不確定性與技術不確定性2 個維度共6 個題項進行測量,示例題目為“本行業顧客的消費喜好難以捕捉”“本行業相關技術的生命周期較短”。此外,選取企業年齡、企業規模和企業性質作為控制變量。
量表的信度與效度檢驗結果如表1 所示。信度檢驗方面,各量表的克隆巴赫系數值α 與組合信度值均大于0.7,表明量表的信度較高。效度檢驗方面,包括內容效度、聚合效度和區分效度,首先,本研究所涉及的量表均是在參考權威文獻中成熟量表的基礎上修訂而成,并邀請同領域的學者和企業實踐者對量表的題項表達、布局、問題量等方面進行評價和建議,修訂后最終形成定稿,說明量表具有較高的內容效度;其次,量表中每個題項的因子載荷均大于0.5,說明量表具有較高的聚合效度;最后,環境不確定性的AVE 值接近0.5,其他量表的AVE值均大于0.5,說明量表具有較高的區分效度。

表1 量表的信度與效度檢驗
為降低共同方法偏差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在事前控制方面,對從國外文獻中提取的英文量表進行回譯,通過反復地比較、修正,盡可能向受訪者展示最準確的語言表述,以降低語言表達模糊帶來的誤差;此外,為降低由于受訪者的心理因素帶來的填寫偏差,打亂量表中的各變量及其關題項的排列順序,并讓受訪者匿名填寫。在事后檢驗方面,進行Harman 單因素檢驗,對所有變量的題項數據進行無旋轉的主成分因子分析,得到KMO=0.887、χ2=2052.423、P=0.000,第一個因子的最大方差貢獻率為32.013%,表明問卷數據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表2 為各變量的相關性分析結果,組織學習與協調整合能力(r=0.581,P<0.05)、重組轉型能力(r=0.629,P<0.01)、新產品開發優勢(r=0.555,P<0.01)均顯著正相關;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r=0.699,P<0.01)、新產品開發優勢(r=0.525,P<0.01)均顯著正相關。這為后續的假設檢驗提供初步支持。進一步,對所有解釋變量進行方差膨脹因子測算,結果顯示平均VIF 為1.42,最大值為2.70,遠小于閾值10,表明解釋變量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2 變量的相關性分析
采用R 軟件的NCA 包對前因變量的必要條件進行檢驗,即組織學習、協調整合能力、重組轉型能力與環境不確定性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性檢驗。首先,分析前因變量的效應量。效應量是指產生特定結果需要必要條件的最低水平,取值范圍為0~1 之間,數值越趨近于1 表示效應量越大,小于0.1 則說明效應量很小[33]。NCA 包可以調用上限回歸(ceiling regression,CR)技術分析連續變量和超過5 級的離散變量,使用上限包絡(ceiling envelopment,CE)技術分析二分變量和不到5 級的離散變量。基于樣本特征,選取CR 技術產生上限包絡線進行測算,但同時匯報CE 的計算結果,比較結果的穩健性。基于Dul 等[33]給出的衡量標準,必要條件的效應量(d)需大于0.1 且達到顯著性水平(P<0.01),由表3 可知,組織學習與協調整合能力是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而重組轉型能力與環境不確定性不是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綜上,H1b與H2b得到證實,H3b未得到驗證。

表3 形成新產品創新優勢的必要條件檢驗
其次,分析前因變量的瓶頸水平。瓶頸水平是指產生特定水平的結果需要必要條件的水平值。如表4 所示,要達到60%的新產品開發優勢水平,需要15.0%水平的組織學習、18.2%水平的協調整合能力、2.2%水平的重組轉型能力,而環境不確定性條件不存在瓶頸水平。

表4 形成新產品創新優勢的瓶頸水平分析
4.5.1 全模型檢驗
通過結構方程模型估計,獲得理論假設中各關系的路徑系數與模型的判定系數R2值,并結合T值進行顯著性檢驗。各變量之間的路徑系數如圖2 所示,結合數據分析結果可知:(1)組織學習顯著正向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β=0.297,P<0.01);(2)組織學習顯著正向影響協調整合能力(β=0.591,P<0.01)與重組轉型能力(β=0.334,P<0.01);(3)協調整合能力顯著正向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β=0.202,P<0.05);(4)重組轉型能力顯著正向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β=0.201,P<0.1)。綜上,H1a被證實,初步判斷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均在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存在部分中介作用。模型對協調整合能力的解釋程度R2值為0.349,對重組轉型能力的解釋程度 R2值為0.572,對新產品開發優勢的解釋程度R2值為0.431,表明模型解釋程度可接受,且模型的SRMR 指標值為0.075,表明模型的擬合度較好。

圖2 全模型路徑系數關系
4.5.2 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的中介效應檢驗
采用Bootstrapping 檢驗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的中介作用及兩者的鏈式中介作用。將Bootstrapping 的再抽樣次數設置為5 000 次,結果如表5 所示。首先,檢驗協調整合能力的中介作用,協調整合能力在組織學習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影響的中介作用顯著(置信區間上限與下限之間不含0),假設H2a得到驗證。其次,檢驗重組轉型能力的中介作用,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影響的中介作用顯著(置信區間上限與下限之間不含0),假設H3a得到驗證。最后,檢驗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的鏈式中介作用,由表5 可知,鏈式中介效應值為0.061,95%置信區間為[0.013,0.106],不包含0,說明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能夠起鏈式中介作用,H4成立。

表5 中介效應分析
4.5.3 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檢驗
采用回歸分析方法驗證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為避免多重共線性問題,先對組織學習、協調整合能力、重組轉型能力和環境不確定性進行中心化處理,然后分別進行乘積項的構造。由表6 可知,環境不確定性對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正向調節效應顯著(β=0.100,P<0.1),H5得到驗證。

表6 調節效應檢驗
為直觀地展示調節效應,繪制簡單斜率圖如圖3 所示,可知隨環境不確定性的提高,組織學習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正向作用增強。由表6 可知,環境不確定性對協調整合能力與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正向調節效應不顯著(β=0.069,P>0.1),H6未得到驗證。由表6 可知,環境不確定性對重組轉型能力與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正向調節效應顯著(β=0.196,P<0.05),H7得到驗證。由圖3(b)的簡單斜率可知,隨環境不確定性的提高,重組轉型能力對新產品開發優勢的正向作用增強。

圖3 調節效應
4.5.4 穩健性檢驗
采用Bootstrap 方法對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進行穩健性檢驗,重復取樣5 000 次,計算95%的置信區間,由表7 可知,假設H5與假設H7成立,假設H6不成立,與以上檢驗結果一致。

表7 調節效應的穩健性檢驗
(1)科技企業進行組織學習有利于形成并增強新產品開發優勢,且組織學習是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此結論與Huang 等[35]學者的研究結論相符,進一步說明開展組織學習是科技型企業獲得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重要保障,是對組織學習與新產品開發優勢兩者關系研究的拓展和細化。
(2)組織學習分別通過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正向影響科技型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協調整合能力是科技型企業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首先,這一結論驗證了組織學習是動態能力的重要驅動機制,并從動態能力的視角揭示了兩條形成并增強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可行路徑。其次,協調整合能力是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協調整合能力雖然是低層級的動態能力,但在推動高層級動態能力的形成和新產品開發過程中起到基礎性作用。最后,重組轉型能力不是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必要條件。原因可能在于,從中國科技企業的產品研發現狀來看,企業創新戰略水平仍處于相對較低水平,協調整合能力在新產品開發過程中起基礎性作用,而科技企業的重組轉型能力還有待增強[36]。
(3)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這一結論表明科技企業通過組織學習可以掌握企業內外部有關知識,增加資源獲取途徑,提升協調整合能力,為高層次的重組轉型能力的構建做好準備。
(4)環境不確定性分別正向調節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重組轉型能力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關系,但是對協調整合能力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關系的調節作用不顯著。這說明組織學習與重組轉型能力在動態的環境中尤為關鍵。該結論進一步解釋了為什么有的科技企業能夠在惡劣的外部環境中逆境前行,而有的科技企業卻不進反退,對Leonard[37]提出的“企業如何避免陷入能力剛性”這一重要問題的回答進行補充。假設H6沒有成立的原因可能在于協調整合能力嵌入在組織中,是一種相對靜態的能力[8],更多是聚焦于組織內部的變革,當外部環境發生變化時,企業難以快速作出調整和反應[12]。
(1)本研究從動態能力理論層面試圖厘清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的可能機制和邊界條件,拓展了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微觀基礎和理論認識。首先,將Teece 等[8]提出的動態能力三維度的邏輯關系進行理論推導并進行實證檢驗,是將動態能力理論系統地應用于新產品開發領域的一次有益嘗試。其次,基于動態能力理論提出了“協調整合能力—重組轉型能力”這一鏈式中介,延伸了二者之間中介變量的研究,進一步驗證了動態能力理論中關于動態能力具有層級性與演化性的論斷。最后,近期焦豪等[38]呼吁學者基于中國情境探究動態能力影響競爭優勢的作用機理和過程機制,本研究是對這一研究呼吁的有效回應。
(2)本研究試圖較完整地探究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在組織學習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的中介作用以及兩者的鏈式中介作用,從動態能力視角揭開組織學習轉化為新產品開發優勢過程中的“黑箱”,為“組織學習如何影響新產品開發優勢”這一目前學術界尚有爭論的問題提供新的理論闡釋視角和實證證據,同時豐富了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前因認識。
(3)本研究試圖拓展不確定環境下組織學習、協調整合能力與重組轉型能力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邊界條件研究。一方面,傳統觀點認為,環境不確定性有時會對企業形成產品開發優勢產生負面影響,而本研究通過理論推演和實證研究發現,企業對外部環境感知的增強會積極影響組織學習、重組轉型能力與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之間的關系,論證了環境因素在提升企業動態能力和可持續競爭優勢上不可忽視的作用,在理論上澄清了不同動態能力維度在外部環境中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差別,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另一方面,以往的觀點認為內部的學習機制是動態能力提升重要因素,而根據本研究結論,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同樣可以是動態能力提升的驅動因素,這無疑是對傳統動態能力理論的重要補充,也為未來的動態能力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4)本研究文采用NCA 和SEM 相結合的混合方法試圖對新產品開發優勢形成的前因條件的必要性與充分性進行全面討論,這兩種方法結合實現優勢互補是未來很有前景的方向,如同池毛毛等[32]為國內較早運用NCA 和SEM 相結合方法的研究,有助于推動新產品開發領域必要和充分兩種關系研究的發展。
(1)科技型企業需要加強組織學習,更新產品開發的知識基礎與知識結構。首先,管理者需要把企業的經營宗旨和戰略布局進行集中化成像,轉換為所有成員普遍認同的共同愿景;其次,團隊成員的固定思維、陳舊思想將會阻礙組織的進步,只有不斷接納、學習有益的觀點,不斷質疑現有的做事方法、慣例,才能有所創新;最后,應當重視企業內部學習導向的建設,積極創造良好的學習氛圍,從而為動態能力的提升提供知識基礎。
(2)科技型企業在通過組織學習提升新產品開發優勢的過程中,必須重視動態能力的橋梁作用,從戰略高度塑造動態能力。企業在研發新產品時不應該只“埋頭苦干”,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具體的產品改進或開發策略上,還要“抬頭看路”,從戰略高度去思考如何利用組織學習促使動態能力的提升,從而打通新產品從概念到設計、生產、營銷等全鏈條的動態能力[39]。協調整合能力雖然是新產品開發的必要條件,但在應對外部環境不確定性時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科技型企業需要將該能力進化為更高階層的重組轉型能力。
(3)科技型企業應充分利用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促進作用。管理者應意識到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對企業產品創新的驅動作用,即企業的市場環境和技術環境越是不確定,企業越應該加強學習力度,增進重組轉型能力,緊跟市場和技術的變化,增強企業的新產品開發優勢。
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有待未來進一步完善。首先,只考慮了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未來研究可以考慮市場環境和制度環境等其他環境變量的影響;其次,企業會經歷從創立、生存到成長等不同階段,每個階段所面臨的資源基礎與外部環境會有所不同,本研究未考慮這種動態變化,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探討不同生命周期視角下企業學習、動態能力和環境對形成新產品開發優勢的影響差異;最后,基于科技企業樣本形成的研究結論更多適用于科技型企業,今后研究可以采集其他類型企業數據,驗證研究結論的適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