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惠敏
摘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立法是一次偉大的社會實踐。堅持黨對立法工作的領導是此次實踐的基本經驗,黨的婚姻家庭理念和政策主張是立法的理論依據,立法也是黨領導的革命斗爭的需要。該立法活動經歷了立、改、廢等幾度變遷:(一)在立法政策導向上,落實婦女解放,提倡婚姻自由;(二)服務于抗戰中心工作的法律制度調整;(三)立法變革實踐與邊區風俗習慣相調和;(四)從消除婦女家庭和文化壓迫到支持婦女全面獨立解放。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立法作為當時民主與法制建設中的一項重要內容,意義重大,對當前中國全面依法治國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立法實踐
中圖分類號:D231;D923.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08-0009-04
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領導立法的實踐可以追溯到革命根據地局部執政時期,陜甘寧邊區在民事立法方面進行了理論探索和制度實踐,為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奠定了基礎。黨在陜甘寧邊區民主法制建設和社會治理中,重視婚姻家庭法治建設,法律歷經修正,不斷豐富和完善,對當下的法治建設依然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一、黨領導邊區婚姻家庭立法的基礎
(一)堅持黨對立法工作的領導是我黨立法實踐的基本經驗
從實踐基礎看,黨歷來注重立法工作,在革命根據地時期,從中央蘇區到陜甘寧邊區,黨以其獨特的法律理念,進行了大量的立法工作,創制了一系列有特色的法律制度,初步凝練了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紅色基因和法治精神。在借鑒發揚中央蘇區法治建設成功經驗的基礎上,邊區立法以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中國共產黨對中國法治的認識為理論和思想基礎,通過立法將黨的政策法律化。中宣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使命與行動價值》文獻中指出,“新中國成立后,在廢除舊法統的同時,黨積極運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建設的成功經驗,初步奠定了社會主義法治的基礎。”[1]陜甘寧邊區建立的新型民主法制,是黨領導立法的具體實踐。在強化政權穩定、加強邊區社會治理中,中國共產黨遵循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主張,探索了邊區立法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的道路。
(二)黨的婚姻家庭的理念和政策主張是立法的理論依據
從理論邏輯來看,通過法定程序將黨倡導的價值理念運用于婚姻家庭立法, 政策主張和人民的利益進行具體化的結合。中國共產黨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一直以歷史的態度、發展的觀點和人民的立場來看待、發展人權[2]和維護婦女權益。黨的保障人權和婚姻自由等政策主張成為邊區立法的重要依據。自黨成立伊始,就重視保護婦女權益、推動男女平等,提出了婚姻自由、保護婦女兒童的口號,它們成為后來婚姻法律制度的主要原則。1922年中共二大《關于婦女問題的決議》指出“就是全國所有的婦女,都還拘囚在封建的禮教束縛之中”,“所以中國共產黨除努力保護女勞動者的利益而奮斗——如爭得平等工價、制定婦孺勞動法等之外,并應為所有被壓迫的婦女們的利益而奮斗。”[3]
(三)立法是黨領導革命斗爭的需要
我黨善于做群眾工作,中國革命史可謂是一部社會動員史。1928年中共六大《婦女運動決議案》指出,“黨的主要任務是爭取勞動婦女的群眾”;“蘇維埃政府成立時,應立刻頒布解放婦女的條例,以實現在婦女中宣傳的各種口號”[4]。社會動員的成果和經驗直接轉化為立法所固定,婚姻家庭法律積極發揮了對社會生活引導和社會關系調整的作用。因此,這一包括婦女在內的社會力量的團結動員對凝聚資源和力量,鞏固政權、抗日救亡產生了積極效果。這一階段,立法直接服務于整體革命斗爭對社會治理的需求,呈現出白描式的圖景。
二、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立法實踐主要活動
法律天然具有政治性,沒有脫離政治的法治,立法也是實現黨對邊區政權領導的基本形式和依托,婦女解放和婚姻家庭制度的改革是邊區治理的重要內容。
(一)邊區婚姻家庭立法的法理基礎
我黨的政策方針和既往的立法經驗、國民政府的法律、當地的傳統民俗、心理習慣等都構成邊區民事立法廣泛的淵源。在具體立法方面存在邊區黨組織確定基本原則,區參議會制定基本法律,邊區政府、高等法院作出解釋、補充等幾種方式[5]。蘇維埃政權展開了一系列保障人權的立法建設,在蘇區頒布的兩部婚姻法為陜甘寧邊區的法制建設奠定了法理基礎,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立法活動是中央蘇區立法活動的進一步繼續和發展。1931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提出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等原則。1937年9月陜甘寧邊區政府成立,立法延續了婚姻自由的政策主張。隨著有關婚姻家庭等政策的落實,這一時期的立法實踐有效改善了邊區的婚姻現狀,廣大婦女在婚姻上獲得解放,大批婦女成為支援和參與抗戰的重要力量,家庭地位提升的婦女投身聲勢浩大的擁軍優屬、擁政愛民群眾運動,在革命運動中不斷成長。
(二)邊區的社會經濟文化土壤
在當時陜甘寧邊區的許多農村地區,封建宗法觀念盛行,女性社會地位低下,存在大量干涉婚姻自由與侵害婦女人權的現象。同時,這些地區落后的觀念與習俗根深蒂固,買賣婚姻、早婚等現象非常普遍。當時的邊區,在婚姻方面有“早婚普遍”;“存在童養媳”;“交錢(彩禮)才有親,無錢無親事”;“普遍實行買賣婚姻”等特點[6]。這也說明,邊區婚姻家庭立法具體政策的出臺離不開對當時原生環境的考量,短期內新舊思想的碰撞必然會影響群眾對于新的制度的認同感,導致法律創設后不能產生立竿見影的立法效果,甚至出現種種阻力或不為部分公眾理解的聲音。
三、法律制度設計在實踐中調整和修正
追溯歷史,陜甘寧邊區的婚姻家庭立法具有明顯的服務于政策需要,服務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這一中心任務的立法傾向。陜甘寧邊區政權通過立法將婦女利益保障融入革命斗爭中,黨致力于打破舊式夫權壓迫、保護婦女權益,其立法主張具有內在的立法意識超前性。主要表現在匯聚婦女的利益訴求和意志,婚姻家庭法律的內容、法律保證參與到權利的各個環節。立法的生命力在于與現實緊密聯系,不能一味超前,應將法律原則與現實生活相契合。在當時的中國,婦女問題、婚姻家庭領域的問題是與彼時的文化、社會經濟條件相聯系的。邊區婚姻家庭立法作為社會各方利益調節的手段,有時會面對矛盾的困境:一方面是保護和保障大多數婦女的權利,另一方面又要兼顧對家庭社會關系的穩定。面對復雜變動的社會形勢和人文背景,破舊立新與凝聚共識并不能一蹴而就,因此邊區婚姻家庭立法活動也經歷了立、改、廢等幾度變遷。
(一)在立法政策導向上,落實婦女解放,提倡婚姻自由
黨在陜甘寧邊區社會治理中,力圖實現對舊式婚姻觀念和婚姻形態的改造,廢除封建主義的婚姻制度和禮教束縛,重塑觀念和生活規則。邊區成立以后,急需人力資源。1933年,中共中央婦女運動委員會在《關于目前婦女運動的方針和任務的指示信》指出,“目前抗戰,需要廣大農村婦女有組織的幫助”,“離開廣大農村婦女的動員和組織是不可能的[7]。為打擊販賣婦女、搶婚等行為,實現一夫一妻制,邊區政府在1939年4月通過了《陜甘寧邊區婚姻條例》(以下簡稱《婚姻條例》),規定了一夫一妻制,禁止納妾,禁止包辦強迫及買賣婚姻等[8]。條例體現了黨追求婦女解放和男女平等的理想,在黨的立法政策引導下,實現了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政策主張的法律化和規范化。
(二)服務于抗戰中心工作的法律制度調整
在抗戰的特殊時期,陜甘寧邊區的婚姻家庭立法顯示出一定的靈活性,根據政治需要適時調整政策。伴隨著黨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調整,為了達到動員邊區各社會階層、各抗日黨派共同抗戰的目的,在立法領域,1941年通過了《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及《陜甘寧邊區保障人權財權條例》,規定了各項自由民主權利,強調男女平等和自愿的一夫一妻婚姻制,1942年還制定了《陜甘寧邊區政府關于嚴禁買賣婚姻的具體辦法的命令》。經過“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宣傳,邊區婦女的婚姻觀念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也帶來了抗日軍人家庭離婚率的上升,不滿之聲漸漸增多。為安定后方,1943年頒布的《抗屬離婚處理辦法》將抗屬提出離婚的年限延長為5年,達到了保護軍婚穩定性的作用,也為抗日戰爭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三)立法變革實踐與邊區風俗習慣相調和
邊區婚姻法雖然確立了婚姻自由的原則,但民間傳統習慣習俗仍然具有強大的穩固性,社會秩序和人際關系仍然在慣性的渠道里滑行,婚姻家庭立法以及司法中的一些新做法難以被一些群眾所理解和接受。例如,1939年的《婚姻條例》對結婚法定年齡規定為男滿20歲女滿18歲。然而邊區社會一直有早婚習俗,邊區政府對民間習慣和風俗進行了認真調研,將良善風俗納入重要法源,與成文法相互補充。1944年的《修正陜甘寧邊區婚姻暫行條例》刪去了該條款。
1939年《婚姻條例》頒布后,女方提出離婚訴訟或要求終止婚約的大幅度增加,離婚率上升引發農村男性不滿。經過實踐探索,邊區政府在1944年和1946年兩次修正了婚姻條例,將1939年《婚姻條例》中關于“個人自由意志”改為“婚姻以自愿為原則”,這一原則避免了“婚姻自由”所引起的混亂,賦予女性當事人選擇婚姻的決定權。”[9]此次變革不再單純強調婚姻自由原則,更強調本人的主觀意愿和能動性,以消解父母對婚姻的干涉,顯示了立法中的人權意識,增強社會穩定,促進了婦女自我意識的提升。
(四)從消除婦女的家庭和文化壓迫到支持婦女全面獨立解放
邊區婚姻家庭法律的創設和調整顯示了立法活動方式的多樣化,既有權力機關的直接創設也有對風俗習慣的認可,既有對性別平等,尊重自由的堅持又有對多方利益訴求的調和。立法目標也從倡導絕對離婚自由到尊重婚姻自覺,從而減少輕率離婚,顯示出我黨在婚姻家庭立法領域的慎重和客觀。立法活動的先進性不能過于超越現實需要和經濟社會條件,更不應將部分的修正簡單理解為退讓妥協,而是應從立法目的實現效果去理解。然而立法政策的收縮并不意味著對于婦女解放事業的放緩。黨在婚姻家庭立法歷史的進程中,立法政策的微調往往與現實條件相適應。婚姻家庭對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有著積極作用,而經濟獨立是婚姻自由的重要條件。邊區政府將解放婦女、實現婚姻自由的重心轉向幫助婦女們贏得經濟獨立,提高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黨不斷通過立法活動,推動邊區男女平等原則、婚姻自愿原則的落實,在具體的婚姻家庭法律條文之外,則將婦女解放與家庭地位提升和社會經濟參與權利的保障相結合,鼓勵婦女參加生產勞動,文化學習和社會活動,婦女解放運動的進一步發展又加大了合法保障。從而引導婦女將個人的獨立和發展置于國家民族的解放事業中,進而最大限度地動員廣大人民,實現社會的改造,擴大革命的成果。總體而言,這一時期,立法緊密服務于革命斗爭這一中心任務,與我們黨領導人民奪取全國政權這一歷史任務相吻合。
四、邊區婚姻家庭立法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陜甘寧邊區的婚姻家庭立法活動著眼于革命斗爭的需要,與當時的經濟社會發展相適應,并且根植于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土壤中,自然有著重大的歷史意義和深遠的現實意義。
從經驗邏輯看,立法要順應實踐發展、反映人民愿望、維護人民權益、增進人民福祉,這也是我黨立法實踐的重要經驗和啟示。在民族解放運動的背景下,陜甘寧邊區的婚姻家庭立法活動體現了我黨領導的婦女解放運動的內在邏輯,成為邊區進行社會動員的有效手段。立法充分體現了黨的人民立場和人民意志,因此具有鮮明的人民性的特點,通過落實“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立法保障了婦女發展的權利,啟發了廣大人民的權利意識,在完成邊區落后社會狀況改造的艱巨任務方面起到了促進作用。《陜甘寧邊區婚姻條例》等法律確定了新民主主義婚姻家庭制度的基本原則,為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婚姻立法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中共中央制定有關婦女解放和改革婚姻家庭問題的政策綱領,各邊區政府特別是中央工農民主政府先后制定適用于全蘇區的婚姻法和婚姻條例,第一次使廣大婦女在人身上、經濟上獲得了解放,提高了廣大婦女的社會地位,激發了婦女參與革命和生產的積極性。”[10]
從歷史邏輯來看,立法既要體現一定的理想性,又不能脫離當時的社會習俗、政治背景、社會條件、經濟因素。陜甘寧邊區的婚姻家庭立法活動服務于當時抗日戰爭及統一戰線的需要,其歷次修改和調整充分體現了保障婚姻家庭穩定和邊區生產的整體導向原則,呈現出革命時期立法的高度政策性立場,顯現出鮮明的革命性、時代性和一定的階段性、過渡性的特點。就立法技術而言,受限于戰爭年代,其在成文法的形式上略顯粗糙,對法官判斷、理解、適用立法的原意提出了更高要求。但在特殊時期,立法成果對于邊區治理和服務中心工作有著積極意義,是具有政治智慧的有益實踐。
從現實層面來看,陜甘寧邊區婚姻家庭法治建設的經驗體現了從國情和實際出發,對建設法治中國具有一定的啟示。在邊區社會治理中,立法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如修正超前的理想性規定,重視群眾參與,強調法治觀念和規范行為的養成。在協調邊區新婚姻法和固有婚姻習俗方面,體現了德治與法治的協同作用,為妥當處理法理和情理的沖突方面積累了實踐經驗。全面依法治國要求我們要繼承我們黨關于法治建設的理論和實踐經驗,自覺把立法工作放在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大局上謀劃,回應婚姻家庭領域的新情況新問題,始終將實現性別平等與兩性共同發展的議題放在國家社會發展的議題中,發揮立法在婚姻家庭領域的引領和推動作用,體現立法關懷和先進導向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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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國共產黨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偉大實踐》白皮書[N].人民日報,2021-06-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