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喊山應
作者:王躍文
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
內容簡介:《喊山應》為著名作家王躍文的全新隨筆精選集。這本書既是王躍文對自己三十一年文學之路的回顧,也從某一個角度客觀反映了中國社會三十年來的歷史變遷。《喊山應》分為“我的文學原鄉”“我的文學之路”“我的文學檢討”三部分,附錄部分文學評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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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學原鄉
溆水河從南邊深山奔騰而下,流到我的村子漫水,水勢早已平緩了。河兩岸是寬闊綿延的平地,田里的莊稼,油菜、稻子、甘蔗、橘子、西瓜,四時不絕。老輩人沒出過遠門,直把家鄉當平原。我同老人們談天,告訴他們溆水流入沅江,沅江入貫洞庭,洞庭匯入長江,長江奔向東海。老人們卻同我講神話,說溆水邊有座鹿鳴山,山下有個蛤蟆潭,潭里有個無底洞,無底洞直通東海龍宮。
家鄉地名“溆浦”二字首次見諸文獻,是在屈原的《涉江》里。2300 多年前,三閭大夫溯溆水而上,一個雪日黃昏,船泊吾鄉。溆水兩岸森林茂密,猿猴的叫聲甚是凄涼,群山高聳遮蔽了天日,雨雪紛紛無邊無垠,濃云黑黃塞滿了天宇。詩人孤獨迷茫,“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屈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還將到哪里去。
我生長在屈原行吟過的土地上,這里至今保留著許多屈原的遺跡和傳說。我自小踩著的土地,必定印有屈原的足跡;溆水兩岸的芷草和香蘭,必定是屈原采擷過的;舊縣志說屈原坐過的亭子,雖夏暑而無蚊蚋;屈原垂釣過的江畔水潭,魚至今還在水底儃佪。
沈從文說舊時溆浦人的營生靠的是“一片田地,一片果園”,說得頗有道理。溆浦農人自古相信一句話:人勤地不懶。溆浦人吃得苦,老天又賜下膏腴之地,這里的出產自是格外豐富。這方土地一年四季從不空閑,凡南方應有之物皆能產出。溆浦出產之物最可夸耀的是柑橘、紅棗和西瓜,早已聞名遐邇。
世界上每一條河流都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溆浦的文明史同中原地區大抵同步,春秋時代這里雖為偏僻之地,卻早已在王化之內。漢初置縣,從此日漸鼎盛。自古多有文人高士流寓溆水,留下過華章佳句。自屈原開始,南朝梁簡文帝蕭綱、唐代詩人王昌齡、明代學者王守仁等,都在溆浦寫下過詩篇。王昌齡在溆浦作詩送別朋友:“溆浦潭陽隔楚山,離尊不用起愁顏。”
溆浦屬古楚地,方言多古音古韻。杜牧的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這詩用普通話讀不怎么押韻,用溆浦話念出來,“斜”“家”“花”三字都是押韻的。
舊時山地封閉,往往十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山水阻隔的絕塞之境,反倒成就了古老風俗的多樣,且得保存和流傳。正宗的儺戲、目連戲,如今在溆浦鄉下均可看到。溆浦地方戲辰河高腔高亢悲愴,最宜表演古典悲劇,觀之令人聯想到屈原《國殤》的調子。溆浦民風天真樸拙,年節多有舞龍燈、唱船燈、唱蚌殼燈、劃龍船之俗。凡風俗皆有典故,或為紀念,或為祈禱,或為慶祝,但年月久了,早已忘卻本意,演化成純粹的娛樂。這正是鄉人可愛之處,凡年節總是熱鬧為好。
鄉俗亦有古趣,尤見于節慶,又以年俗為盛。家鄉童謠說:二十五,推豆腐;二十六,熏臘肉;二十七,獻雄雞;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樣樣有;三十夜,炮仗射!童謠用溆浦話念,“夜”和“射”也是押韻的。獻雄雞,指的是殺公雞。進入臘月,溆浦人宰五禽六畜,忌用“殺”字,而用“獻”字。大概是古時獻祭之俗的遺風。過年不興吃母雞,得吃公雞。用作年夜飯菜的公雞,早在夏秋就閹了,長得極是肥碩。早早閹了備作過年的公雞,亦稱作獻雞。童謠所述時間,只是為了押韻,亦渲染操辦過年的講究和熱鬧。熱熱鬧鬧的童謠,也見出孩子們盼年的興奮。正如俗話說的:大人望插田,小兒望過年。插田才有飯吃,這是大人想的事;過年才有好吃好玩的,這是小兒喜歡的事。
(原文有刪減)
文字的回聲
文/王躍文 彭美琳
問:“喊山應”這三個字作為書名,有什么特別的寓意嗎?
答:我家老宅門口是山間平地,尚算開闊;四周卻是群峰聳峙,山高澗深。鄉下人獨自走山路,或在山間勞作,寂寞了,大喊幾聲,回聲隨山起落。此即喊山應。心里靈空的鄉下人閉上眼睛喊山,能從“喊山應”里聽出山的模樣。我的文學寫作,何嘗不是“喊山應”呢?文學是寂寞的人做寂寞的事。我寫過的那些人和事,那些時間和空間,那些實和虛,那些真和幻,都是人世的回聲。透過我的文字的回聲,或許能看出人世的模樣。
問:您三十余年來筆耕不輟。這背后的創作靈感來源于什么?
答:我只是愛著文學,就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我浸染紅塵日久,耳聞目睹,親見親歷,胸口時常激蕩起悲憫和哀傷。如果我是畫家,也許會在畫布上揮灑很多驚世駭俗的色彩;如果我是歌者,也許會一路行吟長歌;可我是作家,就寫小說。
問:從《國畫》到《大清相國》,從《漫水》到《愛歷元年》,您的小說作品不斷滿足著讀者多層次的審美體驗。您自己又是如何定義“好小說”的呢?
答:我心目中的“好小說”,首先它是真的,甚至比現實還真。所謂“比現實還真”,指的是小說經過了作家對現實的提煉與祛蔽,呈現出一種本質上的真。這“真”中肯定有“美”“善”的一面,但也不能回避殘酷黑暗的一面。小說家的良心,就是不能在真相面前轉過臉去。
問:您如何看待自己身上不斷變化的標簽?
答:有人讀《國畫》,說我是官場小說家;有人讀《大清相國》,說我向歷史小說轉型了;有人讀《愛歷元年》,又說我向都市小說轉型了;我寫《漫水》那樣的鄉村小說也有不少,是否據此也要認定我是鄉村小說家呢?我從來不承認自己有所謂“轉型”,這些作品只能說明我創作的題材多樣。但是,寫作的過程,也是作家成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