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琦 王 曼 朱高凡 李中員 馬 杰蘇 銳 楊開能 陳 飛 陳明勇*
(1.云南大學生態與環境學院,昆明,650504;2.云南亞洲象教育部野外科學觀測研究站,昆明,650500;3.亞洲象云南省野外科學觀測研究站,昆明,650500;4.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林業和草原局,景洪,666100;5.勐海縣林業和草原局,勐海,666102;6.勐海縣勐阿鎮林業服務中心,勐海,666202;7.國家林業和草原局昆明勘察設計院,昆明,650000)
亞洲象(Elephasmaximus)是IUCN瀕危(EN)物種和CITES附錄Ⅰ物種,在我國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1],目前僅分布在云南的西雙版納、普洱和臨滄3個地區[2]。野生亞洲象適宜生境面積不斷縮小、生境破碎化嚴重,導致人象沖突問題愈演愈烈[3-7]。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是近年來形成的一個孤立小種群,由19頭亞洲象組成,與其他種群之間失去了交流[8],是肇事較為嚴重的種群[9-11]。管控圍欄常用來緩解人與野生動物特別是大型野生動物的沖突[12]。管控圍欄的建設對于目標物種具有較強的保護功能[13-14]。為了進一步保護亞洲象和當地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當地政府在勐海縣勐阿鎮規劃了4 000 hm2的管控區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進行控制性保護。由于國內針對頻繁肇事野生亞洲象種群采取控制性保護方法和措施尚屬首次,尚無成功經驗及相關研究報道。為使這種方法更具有科學性和合理性,本研究開展了當地村民對政府采取控制性保護方法和措施的認知和態度調查。
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海縣勐阿鎮(22°4′49″—22°18′57″ N,100°11′35″—100°34′40″ E)位于勐海縣北部,南接勐海鎮,北為勐往鄉,西與勐滿鎮相連,東南與勐宋鄉相鄰,西北與普洱市瀾滄縣交界(圖1:基礎數據來源于BIGMAP軟件),全鎮總面積538.77 km2。勐阿鎮地處橫斷山脈的南緣地帶,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境內山脈呈南北走向,最高點海拔2 077 m,位于東部的紅心樹梁子,最低點海拔551 m,位于東北部的南果河與瀾滄江交匯處,相對高差1 526 m。勐阿鎮屬東南亞熱帶氣候,具有明顯的立體氣候特征,年平均氣溫18.5 ℃,最熱月平均氣溫23 ℃,最冷月平均氣溫11 ℃,霜期僅10 d左右,年霧日130~150 d,年降水1 400~1 500 mm。勐阿鎮轄曼邁、嘎賽、南朗河、勐康、納京、納丙和賀建7個行政村,59個自然村71個村民小組,鎮內駐有西雙版納英茂糖業有限公司勐阿糖廠和黎明農場勐阿生產隊。勐阿鎮是以農業為主的鄉鎮,2019年末全鎮共有5 477戶22 634人,其中,農業人口4 978戶21 518人,占全鎮總人口的95.1%。這里也是少數民族聚居區,少數民族人口19 927人,占全鎮人口的88.04%。

圖1 研究區域示意圖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study area
調查時間為2020年11月28日—12月16日。采用整群隨機抽樣[15]+半結構式訪問調查法[16],選擇管控區周圍的村委會和村民小組,從各村民小組中隨機抽取當地村民為調查對象,在護林員或村干部等的協助下,調查人員入戶對村民進行一對一的訪問調查,訪問數據當場填寫。調查內容包括:(1)受訪者基本信息,包括性別、年齡、民族、受教育程度和職業等。(2)受訪者對亞洲象的基本認知和態度,包括是否了解亞洲象、對亞洲象的總體態度、亞洲象是否有益及是否應該保護亞洲象。(3)受訪者對人象沖突及緩解措施的認知和態度,包括亞洲象是否危險、是否害怕亞洲象、是否與亞洲象發生過沖突、是否了解政府及相關部門對人象沖突的緩解措施。(4)受訪者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實施管控的認知及態度,包括是否了解政府在勐海縣建設了亞洲象管控區、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
采用Excel對數據錄入和統計;采用Spearman相關系數統計分析[17-19]。
共訪問1個鄉鎮3個村委會11個村民小組,共計182人,回收有效表格182份。受訪者基本情況:(1)年齡,20~29歲17人(占9.3%),30~39歲56人(占30.8%),40~49歲46人(占25.3%),50~59歲47人(占25.8%),60~69歲14人(占7.7%),70~79歲2人(占1.1%)。(2)性別,男性96人(占52.7%),女性86人(占47.3%)。(3)民族,傣族96人(占52.7%),拉祜族58人(占31.9%),漢族21人(11.5%),彝族4人(占2.2%),哈尼族3人(占1.6%)。(4)受教育程度,小學文化103人(占56.6%),初中文化58人(占31.9%),專科文化12人(占6.6%),高中文化6人(占3.3%),大學文化3人(占1.6%)。
表1顯示,受訪者中有97.3%的人親眼見過亞洲象,說明當地村民與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間有密切關系,非常熟悉。對亞洲象的總體態度中,選擇“特別喜歡”和“一般喜歡”的受訪者占12.7%和51.1%,喜愛亞洲象的占多數;選擇“不喜歡”和“憎恨”的占18.1%和1.6%,選擇“不喜歡也不憎恨”的占16.5%。對亞洲象是否有益,選擇“害處多”的占39.6%,選擇“好處和壞處相當”的占35.7%,多數村民認為亞洲象危害較大;選擇“沒有任何好處”的占5.5%,選擇“好處多”的占13.7%。不喜歡亞洲象,認為害處多的受訪者是因它們盜食、破壞農作物,毀壞房屋、車輛,更主要的是傷人,威脅人的生命安全;喜歡亞洲象,認為有一定好處的受訪者是因它們是吉祥物,可愛,通人性,利于當地經濟的發展及生物多樣性保護。對是否應該保護亞洲象,選擇“應該保護”的占93.4%,表明村民保護亞洲象意識很高,持有非常積極的保護態度。
表1顯示,選擇亞洲象“非常危險”“危險”及“一般危險”的受訪者分別占45.0%、30.8%和18.1%,選擇“不危險”的占5.5%,選擇“不清楚”的僅占0.6%。認為亞洲象危險的受訪者,因它們體型龐大,威脅到人的生命;認為亞洲象不危險的受訪者,自己不會主動去招惹亞洲象,會跟亞洲象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對亞洲象是否危險不清楚的受訪者,認為亞洲象沒有對本人造成過傷害,沒有辦法評估亞洲象的危險性。故絕大多數村民不同程度了解亞洲象的危險性,大多認為亞洲象是一種危險的動物。
對于是否害怕亞洲象,選擇“特別害怕”“害怕”及“一般害怕”的受訪者分別占35.2%、33.0%和19.2%,選擇“不害怕”的占12.6%。害怕是亞洲象會對自己造成傷害,不害怕是亞洲象不會隨便傷害人,自己也不會靠太近,接觸的機會不多。由此可知,大部分村民不同程度地害怕亞洲象。
182名受訪者中,有47.8%的人與亞洲象發生過沖突,最主要的沖突類型是經濟作物(甘蔗、玉米等)受損,少部分人的房屋受到過破壞。發生過沖突的87人中,獲得保險公司亞洲象肇事補償的占28.7%,獲得過補償的25名受訪者中,對補償“不滿意”的占80%,“一般滿意”及“滿意”占12.0%和8.0%。對補償滿意的受訪者認為目前的賠付標準已經是按照市場價格全額補償,覺得亞洲象不是故意來破壞、損壞的少,也不太在意被損害的部分利益,并且損壞后還可以獲得補償;對補償不滿意的受訪者認為補償金額太少,無法彌補遭受到的損失。村民多數都與亞洲象發生過沖突,近1/3的人獲得過保險公司的補償,大部分獲得的補償金額少,根本無法彌補損失。了解政府及相關部門對人象沖突的緩解措施的受訪問者占總受訪者的95.6%,由此可見,當地政府及林業和草原部門對防范人象沖突方面做了大量工作,這些工作被當地村民了解和認可。
表1顯示,受訪者中有94.5%的了解政府在勐海縣建設了亞洲象管控區,了解管控區的172名受訪者中有54.7%的親眼見過管控區;親眼見過管控區的94名受訪者中,“非常贊同”和“贊同”對亞洲象種群進行管控的占53.2%和38.3%;“不贊同”的僅占6.4%,絕大部分村民贊同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實施管控。贊同對亞洲象種群管控的受訪者認為,管控后農作物不會再遭到破壞,人也更加安全;不贊同管控的認為亞洲象是自由活動的野生動物,目前的臨時管控區范圍太小,擔心被管控后產生報復心理攻擊人。對于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全部個體是否都需要被管控的問題,182名受訪者中,選擇“全部管控起來”的占68.1%;“將它們轉移回保護區”的占16.5%;“只需加強監測預警,不需要管控”的占6.6%,絕大多數的受訪者希望能將亞洲象種群全部進行管控。針對是否贊同將進入管控區后的亞洲象再次放出這一問題,受訪者中選擇“不贊同”者占57.4%,他們認為再次放出亞洲象后,會繼續破壞農作物和威脅人身安全;“贊同”和“非常贊同”的占30.9%和2.1%,認為亞洲象是野外環境中生活的動物,如果它們在管控區生活狀況不好,還是應該被放出來。

表1 村民對亞洲象、人象沖突及緩解措施的認知與態度匯總
影響村民對亞洲象、人象沖突緩解方案、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管控態度的因素相關分析結果見表2。受訪者年齡與“亞洲象是否有益”的態度呈顯著負相關,兩者Spearman Rho相關系數(RS)為-0.193(P<0.01),年齡越大越認為亞洲象的好處多。受訪者年齡與“是否害怕亞洲象”呈負相關,兩者RS為-0.203(P<0.01),年齡越大越不害怕亞洲象。年齡與“是否同意對亞洲象進行管控”的態度呈負相關,兩者RS為-0.241(P<0.05),年齡越大的受訪者越贊同對亞洲象進行管控;年齡與“是否同意被管控的亞洲象離開管控區”的態度呈正相關,兩者RS為0.263(P<0.05),年齡越大的受訪者越不贊同被管控的亞洲象離開管控區。村民的年齡與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有顯著相關性(P<0.01)。
受訪者的民族與“是否應該保護亞洲象”(P<0.05)及“亞洲象是否危險”(P<0.01)具有顯著相關性。
受訪者受教育程度與“是否害怕亞洲象”呈正相關,兩者RS為0.173(P<0.05),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受訪者越不害怕亞洲象。受訪者擁有的耕地總面積大小與“是否害怕亞洲象”呈負相關,兩者RS為-0.146(P<0.05),耕地總面積越大的受訪者越害怕亞洲象;與“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有顯著相關性(P<0.05)。
受訪者年收入與“是否應該保護亞洲象”呈負相關,兩者RS為-0.245(P<0.01),收入越高的受訪者越認為亞洲象不應該被保護。“是否應該保護亞洲象”與“對亞洲象的總體態度”呈正相關,兩者RS為0.175(P<0.05)。
受訪者認為“亞洲象是否危險”與“對亞洲象的總體態度”呈負相關,兩者RS為-0.171(P<0.05),越認為亞洲象不危險的受訪者越喜歡亞洲象;與“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有顯著相關性(P<0.05)。
受訪者“是否害怕亞洲象”與“對亞洲象的總體態度”呈負相關,兩者RS為-0.216(P<0.01),即越對亞洲象感到害怕的受訪者越不喜歡亞洲象;與“亞洲象是否危險”呈正相關,兩者RS為0.401(P<0.01),即越害怕亞洲象的受訪者越認為亞洲象危險;與“是否同意對亞洲象進行管控”呈正相關,兩者RS為0.311(P<0.01),即越害怕亞洲象的受訪者越贊同將進入管控區的亞洲象管控起來;與“是否同意被管控的亞洲象離開管控區”的態度負相關,兩者RS為-0.407(P<0.01),即越害怕亞洲象的受訪者越不贊同進入管控區的亞洲象離開管控區;與“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有顯著相關性(P<0.01)。
“是否與亞洲象發生過沖突”與“是否害怕亞洲象”呈負相關,兩者RS為-0.176(P<0.05),發生過沖突的受訪者更害怕亞洲象;與“是否同意對亞洲象進行管控”呈負相關,兩者RS為-0.305(P<0.01),發生過沖突的受訪者更贊同將進入管控區的亞洲象管控起來;與“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的管理態度”有顯著相關性(P<0.01)。

續表1
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是一個孤立的小種群,滅絕風險極大,急需加大保護力度。該象群沒有固定的棲息地,長期與當地村民共享同一生存空間,并且常常進入村寨和農戶家中尋找食物,人象直接接觸、人象沖突的概率高。野生亞洲象體型巨大,攻擊能力強。多年來,盜食農作物、破壞經濟作物、損壞房屋和傷害人畜等事件頻發,造成了大量經濟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成為當地嚴重的生態和社會問題。當地政府規劃并建設控制性保護管控區對該亞洲象種群進行保護和管理,使這一孤立小種群得到暫時性的保護,避免種群中的亞洲象個體在人象沖突中傷亡導致數量下降,這對于降低該種群短期內滅絕的可能性、對整個中國野生亞洲象種群保護具有積極意義。
我國對一些野生動物已有控制性保護的案例,如海南大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建立圍欄以保護海南坡鹿(Cervushainanus)[20],陜西黃柏塬自然保護區建立圍欄以保護大熊貓(Ailuropodamelanoleuca)、川金絲猴(Rhinopithecusroxellanae)、羚牛(Budorcastaxicolor)、豹(Pantherapardus)和林麝(Moschusberezovskii)等野生動物[21],江蘇大豐麋鹿自然保護區建立圍欄保護麋鹿(Elaphurusdaridianus)[22]等;國外也有類似的案例,如阿拉伯大羚羊(Oryxleucoryx)曾因過度狩獵和偷獵接近滅絕,通過建立圍欄并在適當的管理下種群數量得到了持續增長[23]。這些控制性保護區的建立對瀕危物種的保護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控制性保護可以減少野生動物給人類帶來的損失[12,24]。當地政府規劃建設管控區對西雙版納勐海—普洱瀾滄亞洲象種群采取控制性保護,把整個亞洲象種群圍在其中,能有效的將亞洲象與村民生活區域和耕作區域隔開,既可以保護亞洲象種群,也可以使當地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免于亞洲象的危害和威脅,階段性的解決了人象沖突問題。本次調查分析結果顯示,政府采取的這一管控措施受到當地村民普遍支持。
控制性保護對于目標物種也有許多潛在的不利影響[13-14],管控圍欄會限制象群活動,影響其活動模式[25]。管控圍欄可能導致種群隔離的形成,圍欄內種群在集中的情況下生理和行為都會受到影響,如基因交流減少,病原體和寄生蟲可能傳播得更快,隔離的種群持續生存的可能性降低[12-13]。從保護生物學角度來看,長期對某個亞洲象種群進行控制性保護,成效與就地保護的方式(如建立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等)相比有一定差距,仍需要開展深入地研究和監測,評價這種控制性保護的成效。根據本次研究結果,筆者認為這種控制性保護的方法和措施對于其他亞洲象種群是否適合,還需要針對各個象群面臨的問題進行專題研究。
致謝:感謝云南省林業和草原局、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林業和草原局、勐海縣林業和草原局、勐海縣勐阿鎮林業服務中心、嘎賽村委會、南朗河村委會及勐康村委會對本研究的大力支持和幫助。感謝亞洲象監測員張德林、巖糯罕提供的幫助。在調查過程中護林員巖寶、巖溫扁、孔金林等和村干部巖養、馮會珍、張小改等在調查中予以了大力支持和幫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