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壽山石雕刻技藝作為國家非遺,歷經1500多年的傳承與發展,如今已形成精湛的雕刻技藝和獨特的藝術氣質。本文所說的石壺雕刻藝術,是指選取各類軟性石材并運用壽山石雕刻技藝制作而成的石壺,其興起于上世紀80年代,也可以視為一種“跨界”藝術。
關鍵詞:壺藝;壽山石;雕刻技藝
常言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為老百姓日常生活所必需,由此可知茶在中國飲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可謂是舉國之飲。在中國人綿延數千年的飲茶歷史中,形成了獨樹一幟的茶文化,并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元素。茶器乃中國茶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尤其是茶壺,其傳承歷史之悠久、器型變化之豐富,充分體現出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地域文化的審美特征。而從茶壺的材質來說,則有陶瓷、金屬、玉石和紫砂等,甚至還涵蓋了竹木和脫胎器,這些不同材質的茶壺在設計理念和制作工藝上有著很大的區別。
我國的茶壺文化雖然源遠流長,但當代石壺藝術的面世,卻肇始于上世紀80年代,至今也只有短短四十余年。其中,以黏土礦物為主的單礦物或多礦物非均質集合體形成的壽山石壺雕刻藝術,則是近三十年來才出現的石雕藝術實踐,乃一種“跨界”藝術形式。
近幾十年來,壽山石雕刻大師們在創作題材和藝術風格上時有創新,但使用壽山石雕刻技藝來制作茶壺,卻是鮮見。究其原因,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費料,一塊偌大的壽山石材,若能夠色正、料純、無裂紋,無疑是很難得的,當然價格也是不菲的,那么,拿這樣一塊石料來制作一把壺,要舍棄的石料之多,在很多人看來是很浪費的;二是費工,一把石壺雖然多用來把玩欣賞,卻必須具有茶壺應有的功能,這是石壺藝術的基本要求。制壺過程從打坯、鏜孔到鉆眼,必須全神貫注,一不小心很容易前功盡棄。
壽山石以高嶺石族礦物(包括地開石、高嶺石、珍珠陶石)、葉蠟石或伊利石等為主要礦物組成,其摩氏硬度在2.3°—3°之間,本身就易裂,在開采過程中又因強烈震動,不可避免會產生各種裂紋,若使用這種材質制作石壺,會導致壺體漏水,更影響觀感。即使能找到一塊沒有任何裂紋的石頭,在雕刻石壺的過程中萬一失手,就會前功盡棄,對于材質珍稀的石料,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石壺雕刻者所從事的是一項性價比“極低”的藝術創作——風險度高、成功率低,需要掌握精湛的雕刻技藝,更需要具有膽大心細的心理素質和對材質別具匠心的挑選眼光。
石壺雕刻并沒有絕對的標準和固定的制式,因此雕刻師對于石材本身的理解就顯得舉足輕重。傳統的壽山石雕刻一般是以石材本身的體量、色彩和自然形態來決定作品的主題。壽山石種類繁多、石質各異,即使同一石種,每塊原石的紋理、色澤也各有千秋,故而相石時要對石材的形狀、質地、色澤、紋理等進行分析比較,依其特點選擇恰當的題材、造型和技法,以充分發揮石材的固有條件;或利用石材的缺陷,相形度勢,化弊為利,使作品的內容與材質吻合,取得理想的藝術效果,即藝人常說的“因材施藝”。
石壺雕刻一般要優先選擇體量較大的石材,在這種情況下,石材上原有的色塊、紋理乃至瑕疵情況也就不可避免地更加復雜,必須通過反反復復的“相石”,充分研究石材的形狀和紋理走勢,再結合原石的色彩分布來決定取舍,令最后的成品在造型、氣韻、色彩上都達到和諧統一的境界,這也是壽山石雕刻中最為考究的“相石取巧”。“相石取巧”就是根據原石的形狀、色澤、紋理等特點進行構思雕刻,因勢造型、因材施藝、因色取巧,并貫穿于整個創作過程,包括原來可能視為缺陷的凹凸坑洼或是雜色裂紋,都可以“化”為壺身裝飾,利用原石本身出彩而跳脫的天然色彩進行設計。
壽山石的色彩斑斕且富于濃淡變化,充分利用其特性進行雕刻,能夠增強作品的藝術性與觀賞性,這是壽山石雕的一大特色,謂之“取巧”,也是“相石”的主要內容之一。石材的色澤或單純無雜,或多色相間,或色界分明,或相互滲透,部分年輕藝人往往利用所有色塊進行取巧,認為這樣能夠充分發揮石材的天然色澤,結果卻造成繁瑣堆砌,毫無藝術效果。相石不僅要仔細分析石色,更要善于利用石色,有所取舍。
壽山石原石時有砂質、格紋、蛀洞或色斑等瑕疵,應仔細觀察分析,先行剔除,并鑿除棱角與太薄的邊緣,行話謂之“整形”或“整石”,石材“整實”了,方好“相石”。盡管石材的特性不同,但“相石”的基本功也大相徑庭:都成坑之類的石材,質地堅而晶瑩,多夾砂質,須剔除后方可設計雕刻;旗降石質細而稍韌,適合設計雕刻層次分明、玲瓏剔透的作品;高山石顏色豐富,可充分利用其天然色澤,然而其質地較松,雕鏤不可過度。此外,一塊石材中時有堅硬與松軟、細密與粗糙、純潔與混雜以及通靈與黝暗之分,“相石”時要按其固有的條件進行布局設計,不可一概而論。
原石千姿百態,創作前要確定作品的朝向。就石質而言,當把質細、色艷的部分作為正面,色黝、質劣的部分或朝向背面或削為底部,正如創作口訣所說:“鮮花插頭前,好色排面前。”所以,“相石”應將石材之質、形、色三者有機結合,全面考慮,貴在創新,不落俗套,正所謂“巧色配得好,作品才是寶”。
筆者的石壺創作,設計理念主要來源于傳統的紫砂壺造型,雕刻技法和表現形式則傳承自壽山石雕和莆田木雕,融合了多種中國傳統藝術元素和技藝。雕刻石壺所用的材質,既有壽山石,也有巴林石、昌化石、青田石、丹東石以及保利石等石種,近年也開發了類似產自湖北等地的紫袍玉帶石等。
原石形狀大體可分為橢圓、扁平和圓形三類。橢圓形石材的選題空間和造型靈活性最大,將其豎立可雕刻各種圓雕、高浮雕,亦適宜浮雕、薄意和鏤空雕;將其橫臥則適宜表現盆類題材,主題突出,場面開闊,向背分明,故為藝人常選用的石形。扁平的石材最好用于雕刻浮雕、薄意或透雕等。圓形石材則適合雕制花果、器皿、盆景之類,或采用鏤雕技藝,創作可四面觀賞的立體雕刻。
在創作題材上,筆者做過多種嘗試,在此主要分為四種類型與大家共同交流。
一是將壽山石雕中的瓜果魚蟲、禽鳥瑞獸等題材與紫砂壺中的“花貨”(即模仿自然界的動植物制作而成的象生壸)進行融合,將大自然造物與人的想象力相結合,在雕刻中賦予這些自然景物和對象以人文趣味,也能體現出筆者對生命造化之道的理解。
如作品《孕育·生命的流轉》系列,反映天地化育、玄妙不言,有情世界、七彩紛呈。筆者將富有細膩敏感的詩意賦予作品之中,將雛鳥、蝌蚪、蠶蟲、魚兒等代表蓬勃生命的情態摹寫酷肖,纖絲畢現。春風浩蕩,鳶飛魚躍,慈愛乃生命涌動之源。在該作品中,筆者運用壽山石雕刻的圓雕、浮雕、鏤空雕等技法,通過相石、打坯、鑿坯、修光、鏜孔、磨光、打蠟等多道工序進行制作,利用彩石上天然形成的紋理和巧色,根據石材表面既有的形態、色斑,隨形賦意,可以說是大自然造物與想象力的有機結合。
與此同時,在充分研究石材的形狀和紋理走勢的基礎上,結合原石的色彩分布決定取舍,令作品在造型、氣韻、色彩上達到內容生動活潑、造型多變、線條流暢,壺體輕、薄、剔透,巧色分明,做到了觀賞與實用、美化與內涵的完美結合。
二是將壽山石雕藝術中經典的印鈕符號運用到石壺蓋鈕上,創作出了一系列富有中國傳統文化韻味的作品。璽印文化是壽山石雕文化中的重要分支,也是壽山石雕文化中文人雅趣的重要體現。盡管印鈕雕刻作為石雕中獨立的門類,包含了多種技法的表現,卻少有以此為題材融入其他石雕門類中的嘗試。筆者在構思時著眼于壽山石雕技藝中印鈕文化的傳承,將石壺壺蓋上的蓋鈕以印鈕代替;壺身則以浮雕的手法施以云紋為裝飾,使靜態的壺鈕與壺身上動態的浮雕流云相呼應,力求讓整套作品具有典雅而靈動的藝術氣息。
如筆者的作品《遠古·吞吐八荒》(9件/套,保利石旗降體),其題材取自《山海經》中所記載的長相奇特的異獸,但在創作時并沒有沒有拘泥于對各種異獸的細節描述,而是從傳統美術的角度充分發揮想象力,取其氣勢與韻律感,以圓潤古樸的線條在石壺上加以呈現,壺鈕與整個壺身的風格高度融合,壽山石雕刻的經典題材與石壺文化融為一體,相得益彰。筆者運用傳統壽山石雕刻技法的鈕雕技法,通過發揮想象來呈現《山海經》中所描述的龜、虎、鳳、狐、麒麟、鳥等瑞獸形象。作品的材質取自保利石旗降體,這一石種的色彩沉穩內斂、典雅純粹,與印鈕文化的藝術氣質十分吻合。壺體整體線條流暢,雖然造型各異,但在作品的韻味和氣勢上卻又渾然一體,呈現了壽山石印鈕雕刻藝術與石壺藝術的“完美對接”。
三是將紫砂泰斗顧景舟在《簡談紫砂陶藝鑒賞》一文中所闡述的對于紫砂藝術之美的理解,用壽山石雕刻技藝進行創新性解讀和闡述。紫砂茶壺中一種重要的品類——“光貨”,指的是壺身光素,不施任何裝飾。這一類紫砂壺乍看之下,雖然沒有“花貨”那樣奪人眼球,卻如老子的《道德經》中所說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極富大道至簡的韻味。這一系列作品所選用的石材也是保利石旗降體,由于這種石材本身色彩溫潤純粹,能夠將顧景舟的“光貨”素器線條和形制的美感加以呈現。在造型上追求石壺外形的簡潔、合度,線和面的結構精到周正,努力營造出“小中見大”以至敦樸嚴正、大氣磅礴的氣質。
筆者作品《素雅·至簡歸一》(11件/套,保利石旗降體),其創作靈感便是紫砂壺中的“光貨”。一般來說,石壺的藝術觀賞價值遠遠高于實用性,但在該系列作品中,筆者充分參考紫砂壺的造型藝術,將其高度還原于石雕藝術之中,實現了用壽山石雕刻技藝完美再現了傳統紫砂壺制作技藝中壺蓋與壺口的契合。
四是利用其他外來石種并運用福州壽山石雕刻技法進行創作。例如采用出產于湖南武陵山脈的紫袍玉帶石特別創作的一組作品《生機·穰穰滿家》(6件/套),在壺型設計上,不拘泥于紫砂壺的形制,而是大膽融入西夏風情和明清時期青花扁壺的造型,同時根據紫袍玉帶石的特點,以壺柄和壺鈕為著力點,借鑒紅山文化時期的“玉豬龍”造型,壺鈕則以古樸抽象的造型,融合了紅山文化玉器的明顯特征,使整套作品彰顯出中國玉雕文化的概念和精髓。
相對于壽山石,紫袍玉帶石的石質較硬,不易受刀。筆者通過審石取巧,充分利用材質本身豐富的層次感,取扁壺造型,壺身正反兩面均為平面,石壺整體為紫色地,壺身正面則利用材質的分層色彩,以綠色為巧,采用壽山石雕刻技藝中經典的高浮雕技法,利用紫袍玉帶石層層疊疊的巧色分布,以桃子、苦瓜、豆莢、葡萄、石榴、葫蘆這六種累累果實為題材進行創作,寓意健康長壽、苦盡甘來、豆蔻年華、人丁興旺、多子多福、福祿雙全等美好祝福。作品造型圓潤,巧色運用別出心裁,既高貴典雅又生機盎然。整套作品壺身的厚度為8厘米左右,壺內中空,壺壁厚度控制在3毫米以下,從側面觀賞,每一把壺都利用了5至6層的石材色彩,可謂“物盡其用”。
與紫砂壺制作技藝不同的是,石壺雕刻是由外向內進行的,在雕刻過程中,壺口和壺蓋都要相應進行細致且多道工序的打磨,不斷調整壺蓋與壺口的同心度,使之嚴絲合縫。由于石壺是隨手把玩和觀賞的物件,這種特殊的造型和功能,要求石壺在輕巧的前提下,壺壁還必須薄而均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石壺雕刻的過程中,需要對傳統的壽山石雕刻工具進行相應的改動,甚至根據實際需要,重新設計雕刻工具。無論是雕龍畫鳳、植樹布景,還是魚蟲鳥禽,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在壁厚只有2至3毫米的壺體上進行取巧造型。
為了體現石材本身通透瑩澈的質地,將水灌入壺中之后,在外部燈光的映射下,用肉眼就能透過壺壁看到壺內的清水。筆者以積累多年的雕刻經驗,在掏內腔時能夠做到既保持壺壁厚薄的均勻,又嚴格地將每把壺的壺壁厚度控制在3毫米以下。此外,石壺壺嘴濾孔的數量最多可以達到40個,孔與孔之間的距離保持在1毫米左右。以手工雕刻石壺,達到如此之高的難度和精密度,是筆者多年來努力追求和積極探索的一個成果。
福州壽山石雕刻技藝歷經1500多年的傳承與發展,早已形成了精湛的雕刻技藝和獨特的藝術氣質,在題材內容方面也相當成熟。在不同時代背景下,于藝術領域之中也呈現出不一樣的特征。在當下,對藝術創作的要求相當寬泛,任何想法都可以自由發揮,但同時要求有一定的文化底蘊支撐,肆意捏造的作品只能算濫竽充數。筆者以石制壺,將古老的石壺文化與壽山石雕刻技藝相結合,又以精湛的石雕技藝來彰顯國石瑰寶的“跨界”藝術的表達形式,將世間美好的景象賦予以一把把石壺之中,努力將中國傳統文化的瑰麗,分享給世界,超越語言和文化的差異,從而被欣賞、被珍藏,無疑是驕傲、是感恩,更是一種榮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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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明志,1972年出生,1989年學習壽山石雕,師從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林飛,擅長將傳統壽山石雕技藝與石壺創作相結合。現為國家一級技師、高級工藝美術師、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國家非遺壽山石雕刻技藝省級傳承人、中國玉石雕刻大師。曾應邀赴巴西、美國等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舉辦個人作品展。在各類刊物上發表多篇學術論文,出版有個人作品專輯和學術專著,多件作品被國家級和省級博物館收藏,有近30件作品獲得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中國寶玉石大賽“天工獎”和福建省工藝美術精品“爭艷杯”大賽金獎,獲得兩項國家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