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琛 余 靜,2
(1.中國海洋大學 海洋與大氣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2. 中國海洋大學 海洋發展研究院,山東 青島 266100)
陸地資源的枯竭促使海洋成為人類發展的新陣地。傳統及海上風電等新興海洋產業的蓬勃發展不斷擠占海洋空間,[1]造成了海洋開發利用間及與海洋環境不可調和的沖突。[2]海洋空間規劃(Marine Spatial Planning,MSP)旨在通過配置人類活動的時空分布同時實現生態、社會和經濟目標,[3]因此日益成為以跨部門、多部門合作方式處理海洋問題的有效管理手段。[4]目前,全世界已有超過75個國家正在或已完成MSP的編制,部分國家已進行了MSP的修訂,預計到2030年,全世界超過33%的專屬經濟區將覆蓋MSP。[5]作為一種新型工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于2009年首次發布了MSP編制和實施的框架性指導流程,[3]并在總結十余年間MSP實踐經驗和考慮氣候變化等新議題的基礎上,于2021年發布新的海洋空間規劃國際指南。
MSP計劃的成功制定需要包括生態、管理、環境、海洋科學和地理學等在內的多學科知識的融合交叉。因此,要通過MSP實現部門協調、保護和修復自然及調和沖突等管理目標,需要對MSP的相關方面進行研究,建立夯實科學基礎來彌補當下MSP實踐中的不足,以更好地實現綜合管理。[6]如隨著學界和規劃者越來越意識到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需要以完整的生態系統為基礎,跨界海洋空間規劃的概念開始出現??缃绾Q罂臻g規劃超越人為定義的地方、國家或區域層面的行政界線,考慮生態系統的完整性和人類活動及其影響的擴散性。[7]目前學界針對如何將跨界海洋空間規劃從概念轉化為實踐展開了研究。如Gissi等提出海洋優先保護區的選劃可成為跨界海洋空間規劃的第一步。[8]此外,海洋中新挑戰的出現也要求MSP科學理論的發展和演進。如氣候變化引起的海洋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的變化將進一步影響海洋生態系統服務的變化,這勢必將造成海上新的沖突,因此MSP需要納入這種影響以適應氣候變化。[9]
因此,需要了解當下MSP領域的研究熱點和動態。本研究提出兩個問題:(1)目前國際上對MSP的研究處于什么階段;(2)MSP理論體系下各領域的研究動態如何。為了回答這兩個問題,本研究借助于文獻計量工具CiteSpace構建知識圖譜,闡述MSP發展歷程、研究力量、研究前沿進展和研究主題,以期為未來的MSP研究提供借鑒。
本文利用由美國德雷塞爾大學陳超美教授研發的CiteSpace軟件,對世界范圍內海洋空間規劃研究領域的不同類別進行可視化和知識圖譜分析。該軟件可以通過輸入的文獻數據對國家/地區、研究機構、核心作者、期刊、關鍵詞、主題等重要信息進行篩選與分析,挖掘隱含信息,并借助可視化知識圖譜直觀地呈現所選定信息之間的關聯,顯示該知識領域在一定時期發展的趨勢與動向,了解和預測研究熱點與待開發領域。
知識圖譜中的節點代表國家/地區、研究機構、核心作者、期刊、關鍵詞、主題等出現的頻次,節點越大代表出現頻次越高。節點間的連線代表節點間的關系(合作、共現、共被引等),連線越粗代表關系越強。中介中心性代表節點在研究中所處地位和影響力,中介中心性越高,影響力越大。
本文以Web of Science(WOS)核心合集為數據源,運用基本檢索,以“marine spatial planning” or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 or “marine functional zoning”為“主題”,文獻類型選擇“article”, 選擇檢索時間范圍為 2000—2019年(檢索2000年以前的數據庫未得到相關文章,故起始時間設為2000年),共檢索到1930篇文獻。運用CiteSpace對檢索結果進行去重處理后得到1056篇有效文獻作為此研究的樣本文獻。

圖1 2000—2019年MSP相關文獻數量變化趨勢
依據每年發表的相關文獻數量可以大致了解MSP的發展歷程。從近20年MSP相關文獻發表數量的變化趨勢(見圖1)看,MSP相關研究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1)萌芽期(2000—2005年)。MSP概念源于國際海洋保護區(Marine Protected Area, MPA)實踐。這一時期關于MSP的文獻數量較少,研究主題以MPA為主。(2)理論體系成熟期(2006—2016年)。200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政府間海洋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Oceanographic Commission of UNESCO,IOC-UNESCO)和人與生物圈計劃(Man and the Biosphere Programme,MAB)組織召開第一屆海洋空間規劃國際研討會,討論將MSP作為實施基于生態系統的海域使用管理的工具。[10]此后,學術界就MSP的理論體系和實踐展開大量研究。2009年,UNESCO出版的《海洋空間規劃:循序漸進走向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標志著MSP理論體系和實踐標準的形成。隨后MSP成為大多數海洋國家協調海洋開發活動沖突和生態保護的管理選擇。(3)全面發展期(2017—2019年),此階段終點實際應為未來某一時間節點,但因寫作時間所限,故定為2019年。2017年,IOC-UNESCO和歐盟委員會海洋事務與漁業委員會(Directorate-General for Maritime Affairs and Fisheries,DG-MARE)聯合召開第二屆海洋空間規劃國際大會,大會回顧總結了世界MSP的發展現狀及未來趨勢。作為此次大會的延續, IOC-UNESCO和DG-MARE于2018年建立國際MSP論壇,啟動全球海洋空間規劃項目(MSPglobal)。結合近三年MSP領域發文量,筆者推測全球范圍內將再次掀起MSP的研究和實踐熱潮。
將“Node Types”設置為“Country”,得到國家間合作網絡圖譜(見圖2)及各國發文數量統計(見表1)。發文量遠遠領先的前三位分別是美國、英國和澳大利亞,且發文時間也處于前列,說明這三個國家開始MSP研究較早,并對該研究作出了重要貢獻。加拿大、美國、英國和澳大利亞的中介中心性較高,在MSP領域占有重要地位和影響力。就發文時間來看,歐洲、北美洲、澳大利亞對MSP的關注普遍較早。中國早在2001年開始MSP的相關研究,但可能由于本研究主要檢索英文文獻,所以中國的發文量相對較少,且中介中心性也較低。此外,在IOC-UNESCO的推動下,國際合作已成為MSP領域研究的一大顯著特點。

圖2 國家合作網絡圖譜

表1 影響力前15位的國家
將“Node Types”設置為“Institution”,得到機構間合作網絡圖譜(見圖3)和各機構發文數量統計(見表2)。昆士蘭大學(University of Queensland)、詹姆斯·庫克大學(James Cook University)、大自然保護協會(The Nature Conservancy)、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加州大學圣塔芭芭拉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ational Oceanic and Atmospheric Administration)、英屬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野生動物保護協會(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以及維多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ctoria)等已成為較有影響力的研究機構。由此可看出參與MSP研究的機構屬性十分多元化,包括學術型機構、政府單位和國際組織等。但高校在該領域中占據重要地位,其中,昆士蘭大學發文量位居第一,中介中心性高達0.21,科研綜合實力強大。
通過CiteSpace計算得出,科研單位合作網絡圖譜整體合作網絡密度為0.015,說明整體合作程度相對較低。多數科研機構呈散點狀分布,其合作關系網絡中心主要集中在幾個科研綜合實力較強的單位,如大自然保護協會、昆士蘭大學、詹姆斯·庫克大學、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加州大學圣塔芭芭拉分校、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及斯坦福大學等。上述機構在機構合作網絡中具有較高的中介中心性,起著重要的連接作用。高校憑借其傳統的人才優勢及科研優勢成為MSP研究的中流砥柱。

圖3 機構合作網絡圖譜

表2 影響力居前10位的研究機構
本文綜合共被引頻次、中介中心性和半衰期這三個指標來表征作者在MSP研究領域的地位,確定核心作者群(見表3和圖4)。

表3 核心作者指標信息表

圖4 核心作者網絡圖譜
以Benjamin S. Halpern為中心的核心作者群主要從事海洋保護的研究。在MSP的全球理念確立后,Benjamin S. Halpern討論了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背景下MPA與MSP的發展方向,同時將研究重點轉向人類活動對海洋生態系統的累積影響的定量評估,研究尺度涉及加州海域和全球海洋生態系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與生物圈計劃/政府間海洋學委員會顧問Fanny Douvere和 Charles N. Ehler是海洋空間規劃領域的重要奠基者,主要從事MSP政策研究。Fanny Douvere在2006年首次提出采用空間方法進行海洋利用管理,并提倡建立具有法律基礎的海洋分區框架。2006年,兩人總結了第一屆海洋空間規劃國際研討會的主要成果,確定了MSP管理過程的關鍵要素,包括授權、研究、規劃、實施、監測、評估等。隨后兩人重點研究了實現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中MSP的核心目標和具體路徑,全面回顧了MSP在全球范圍內的實踐和成就,重點關注歐洲國家MSP的新方法,同時對MSP監測評估方法和指標進行了深入研究。MSP覆蓋社會、經濟和環境維度,社會生態學方法則能幫助連接MSP社會經濟和自然維度,因此多被學者采納。如Natalie C.Ban和Christopher J. Klein都注重討論如何在海洋保護規劃中納入社會經濟維度。分別以Callum M. Roberts、Tundi S. Agardy和Chris R. Margules為中心的核心作者群的研究重點都是海洋保護,但前者更關注海洋保護區和漁業管理的關系,后兩者則更關注海洋生物多樣性的保護。Vanessa Stelzenmüller和Sarah E. Lester都從事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研究,關注點分別為德國和美國漁業管理和水產養殖,后者還從事海洋保護的研究。
發表MSP相關研究的期刊涉及生態、管理、環境、海洋科學和地理學等多學科領域,說明MSP具有多學科交叉的特性。其中,在載文量前20位的英文期刊(見表4)中,生物生態類雜志占主流,如PLOSONE等;政策管理類雜志有MARINEPOLICY等;環境類雜志有AQUATICCONSERVATIONMARINEANDFRESHWATERECOSYSTEMS等;海洋科學類雜志有ICESJOURNALOFMARINESCIENCE等;地理類雜志有JOURNALOFCOASTALCONSERVATION等。

表4 載文量前20位的期刊
關鍵詞是文章核心研究內容的高度凝練,關鍵詞時區圖能在時間維度上展示研究熱點的演進過程,并通過近幾年的關鍵詞捕捉目前該領域的演進過程。[11]將“Node Types”設置為“Keyword”,時間切片為兩年,得到MSP領域研究的主要關鍵詞(見表5)及能表征關鍵詞演化的時區圖(見圖5)。

圖5 MSP領域研究主要關鍵詞演進脈絡圖
由表5和圖5可知,近20年“marine spatial planning”和“marine protected area”是MSP領域中研究的絕對重點,并以此為中心不斷豐富和發展,在研究內容上不斷深入和完善。

表5 海洋空間規劃主要關鍵詞
1、萌芽期(2000—2005年)。該時期相關研究和海洋管理實踐主要集中于保護規劃中的MPA設計。MPA的建立旨在保護海洋生物多樣性和具有重要意義或價值的生物棲息地,但在MPA發展初期,保護區的選址、邊界和規模等的確定主要取決于社會經濟及政治需要,[12]在實踐中也出現了保護與開發利用尤其是與漁業活動的沖突。隨著實踐的深入及對海洋了解的加深,海洋保護逐漸向基于生態系統發展。[13]海洋生態系統間的連通性使規劃者們意識到只有MPA網絡才能更好地實現保護目標。
2、理論體系成熟期(2006—2016年)。生態系統方法在海洋中的應用早期集中于漁業管理,[14]但如何將海洋和人類活動視作一個整體進行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仍是學界和決策者面臨的難題。2006年,第一屆海洋空間規劃國際研討會在總結現有海域使用管理、MSP和海洋區劃實踐的基礎上提出的基于生態系統的海洋空間規劃(ecosystem-based marine spatial planning,EB-MSP)將基于生態系統方法的管理理念從科學轉化為實踐。[15]此后,MSP領域研究熱點不斷增加,主要集中在:(1)人類活動數據獲取及累積影響,如“community”“cumulative impact”“socioeconomic data”“local knowledge”等;(2)生物多樣性數據獲取,如“abiotic surrogate”“benthic community”“seabird”等;(3)利益相關者參與,如“stakeholder”;(4)政策和管理活動,如“governance”“policy”等;(5)適應性管理,如“implementation”“adaptive management”;(6)規劃工具的使用,如“gis”“Marxan”“decision support tool”“ppgi”(即ppgis,public participatory GIS)和“automatic identification system”等。另外,在規劃中開始逐漸考慮氣候變化(climate change)對海洋環境的影響。MSP的目的是實現社會、經濟和生態目標的平衡,生態系統服務(ecosystem service)正成為規劃中權衡人類活動與環境保護目標的有效工具。藍色增長(blue growth)在全球范圍內逐漸被視為實現可持續利用海洋資源和經濟增長的戰略,然而藍色增長行動往往與海洋保護沖突,[16]MSP則為這一問題提供了解決方案。因此藍色增長開始成為MSP領域新的研究內容。
3、全面發展期(2017—2019年)。2017年3月召開的第二屆國際MSP大會,確定了跨界MSP、藍色經濟、EB-MSP、能力建設和協同發展等五個MSP優先事項,并將MSP視作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的重要手段。由此引發了MSP領域更多新的研究內容:(1)延續上一階段藍色增長開始融入MSP研究,“blue growth”和“blue economy”繼續作為學界的研究興趣展開。(2)生態數據的缺失直接影響MSP的制定,因此一直是學界研究的主題。在理論體系完善期,學界探討了棲息地替代模式的應用。近兩年,隨著觀測技術的進步,遙感勘探技術(包括生物GPS跟蹤和棲息地跟蹤監測模型等)、衛星跟蹤監測技術和水下影像開始用于棲息地數據的獲取,解決了以往靜態數據對海洋系統聯系的割裂。[17](3)MSP是一個綜合性過程。盡管根據其理論,在制定和實施MSP的過程中需要充分考慮社會、經濟和環境三個維度,但在實際操作中缺乏對社會因素的充分考慮,[18]且三個系統間的相互作用機制也尚未研究透徹。具體來說,主要體現在對數據、不同類型信息、利益相關者(如利益相關者的有效參與及其權力分配)、陸海邊界、部門和各級政府等的整合。[4][19]因此如何實現MSP的綜合性是未來的研究重點。

表6 EB-MSP實施的七個核心步驟
Ansong等通過對歐洲、亞洲和美洲MSP實踐的調查和回顧總結出實施EB-MSP的七個核心步驟(見表6)。[20]研究采用文獻共被引聚類分析,呈現MSP研究領域的研究主題:將“Node Types”設置為“Reference”得到MSP文獻共被引網絡,在此基礎上進行聚類,見圖6。結合前文關鍵詞分析,研究歸納出MSP領域的研究主題主要集中在數據收集和分析、累積影響評估、利益相關者參與、海域使用間相互作用分析和適應性管理五大領域。

圖6 MSP文獻共被引聚類圖
1、數據收集和分析
該主題體現為#1 fishing、#4 florida keys、#5 participatory mapping、#6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8 landscape metrics、#9 steller sea lion、#10 mediterranean sea、#11 ecosystem approach to fisheries、#14 marine reserve models、#18 proxy、#19 arctic ocean 和#21 bayesian models等聚類標簽。
作為基于生態系統管理的有效工具,MSP要求在完善的數據基礎上首先對現有條件進行定義和分析,即繪制生物與生態重要性區域、繪制人類活動地圖和空間沖突、進行兼容性分析,[3]但生態和人類活動數據的不易獲取常常成為掣肘。實踐中通常使用生物地理學方法實現對生態信息的收集。生物地理學方法可以通過生物地理分類識別具有保護價值的代表性區域,[13]因此被廣泛應用于保護規劃。目前MSP領域關于海洋生態狀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物種和棲息地的分布與分類(如分布地圖繪制),由此可以確定空間優先保護區域。物種和棲息地數據的難以獲取催生了識別海洋生態系統和棲息地(如海底棲息地)的替代方案,[21]以及可用于預測由氣候變化等引起的環境變化對物種分布影響的模型的應用(如物種分布模型、貝葉斯模型等)。[22][23]
盡管地理信息系統(GIS)等技術可以幫助收集和分析人類活動數據,但人類活動間及其與海域間的相互作用無法體現。[24]而基于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式分析方法,即利益相關者分析法(Stakeholder Analysis)則為厘清各種活動間的關系、有效管理利益相關者和協調沖突提供了新思路。[25]目前應用較為廣泛的主要有自動識別系統(Automatic Identification System,AIS)、自動監測系統(Automatic Monitoring System,AMS)和參與式制圖法(Participatory Mapping)。作為強制性船載系統,AIS數據可用于繪制海上船舶航行地圖、識別漁業區、幫助分析相關活動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相互作用,被大部分國家作為補充數據應用于MSP的制定和實施。[26]因其能克服傳統漁業活動觀測方法在時間和空間分辨率上的缺陷,VMS數據逐漸被廣泛應用于漁業活動的觀測和海洋保護區的設計。[27]作為利益相關者分析法的新興工具,參與式制圖可將受決策影響的利益相關者納入分析,實現的途徑包括公眾參與地理信息系統(Public Participation 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s,PPGIS)、參與式地理信息系統(Participatory GIS,PGIS)和志愿者地理信息(Volunteered Geographic Information,VGI)等。[25]
2、累積影響評估
該主題體現為#1 fishing、#2 cumulative impacts、#6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10 mediterranean sea和#11 ecosystem approach to fisheries等聚類標簽。
累積影響評估(Cumulative Effects Assessment, CEA)是對人類活動和自然環境對環境影響的綜合評價,是環境影響評估的一種具體形式。[28][29]人類活動對海洋生態系統服務造成的累積影響往往高于或低于單一部門活動影響的線性疊加。[30]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需要跳出以往部門管理的框架,如前文所述,以科學為原則,要求在厘清人類活動間及人類活動與生態系統組分間關系的基礎上進行。由此衍生出兩條累積影響評估的主要思路:生態風險評估(Ecological Risk Assessment,ERA)和累積影響制圖(Cumulative Effects Mapping,CEM)。[31]
ERA是目前進行累積影響定量評價應用最廣泛且最具潛力的方法,因為它可以將評估結果與實際管理行動相結合,[32]通過識別不同管理行動可能產生的環境后果來選擇可以盡可能減少和管理環境風險的最佳管理行動。[33]ERA將物種或棲息地與人類活動壓力產生的影響相聯系,從而實現對社會—生態系統內在聯系的全面了解。[34]Knights 等通過建立影響鏈(部門—壓力—生態組分)計算每個生態組分承受的總風險,[35][36]用影響風險(Impact Risk,IR)指征,由此可識別各生態組分面臨風險的大小及造成這種風險的人類活動和壓力,[37]依據風險評估結果相應地調整管理措施從而實現管理目標。
盡管存在缺陷(如假設總影響等于單一影響的總和),[17]Halpern等提出的CEM方法仍是目前應用最廣泛的評估模型。[32][38]模型的假設和數據質量造成的不確定性往往會影響制圖結果,[39]但該問題目前尚未得到充分解決。[32]此外,評估過程的可操作性和結果在管理中的應用仍是學界和決策者面臨的挑戰。[33]鑒于此,結合風險評估的優點,Stelzenmüller等構建基于風險的累積影響評估框架,探索了CEA標準化評估方法,為CEA結果在管理中的應用提供了指南。[32]
3、利益相關者參與
該主題體現為#0 stakeholder participation、#3 stakeholders、#6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7 fishing rights、#10 mediterranean sea和#13itqs等聚類標簽。
公開、透明、廣泛的利益相關者全程參與是MSP成功的關鍵之一。[33][40]利益相關者參與可將本地知識納入規劃過程、減小沖突、增進其對人類活動對資源影響的了解、厘清利益相關者間的關系、與決策者建立互信等。[41]但即使利益相關者已達成共識,但在實踐中,MSP自上而下的特性往往會限制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和影響,[42]監測和評估等關鍵階段的利益相關者參與度相對較低。[20]同時,MSP實質上是一個政治過程,[43]利益相關者通過這一過程對特定問題進行協商。[44]但利益相關者的多樣性決定了其權力和能力的差異,[45]因此造成實踐中MSP往往服務于權力和能力相對較大的利益相關者,而使弱勢者(如小型漁業從業者)的參與流于表面。[42][46]實踐經驗再次證明,利益相關者的早期和全程參與及公開透明的過程對促進平等的重要性。參與式MSP過程的治理安排應為自下而上而不是相反。[47]Keijser等將利益相關者有效參與的條件總結為:(1)利益相關者參與的意愿和動機;(2)所有可能的利益相關者的納入;(3)獲得信息和知識的平等機會;(4)參與的及時性;(5)參與過程的安全性和公平性。[48]
4、海洋開發利用間相互作用分析
該主題體現為#1 fishing、#4 florida keys、#6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10 mediterranean sea、#11 ecosystem approach to fisheries、#14 marine reserve models和#31 conflicting uses等聚類標簽。
作為一個多目標過程,MSP需要實現海洋空間的多功能利用(multi-use),但在實際操作中MSP更注重單一部門目標,[49]因此實現多部門空間分布優化是MSP的迫切要求。多部門空間分布優化的前提是對各種海洋開發利用間的相互作用進行分析。海洋開發利用間的相互作用機制分為兩種:對抗(即沖突)和協同。[50]分析步驟一般可分為兩步:(1)相互作用識別;(2)相互作用管理。相互作用識別的工具通用的主要有兼容性矩陣、沖突評分工具、生態系統服務評估、權衡分析和決策支持工具(如貝葉斯信念網絡)等。[1][3][51][52][53]相互作用的管理過程包括減輕或避免沖突,尋求解決方案及增強協同作用。[1]主要的方法和工具有權衡分析、博弈論和決策支持工具(如Marxan及其拓展Marxan with Zones)。權衡分析可以更好地平衡各種海洋空間利用的目標,通常與生態系統服務評估結合使用。[54]生態系統服務評估可以實現各開發利用間的協同和權衡,幫助實現多目標規劃。博弈論則可以幫助提供雙贏的空間分配方案。[55]
5、適應性管理
該主題體現為#6 maritime spatial planning、#10 mediterranean sea、#11 ecosystem approach to fisheries和#14 marine reserve models等聚類標簽。
適應性管理(Adaptive Management,AM)的重點是通過實驗、監測和評估及相應結果對管理和政策選擇進行調整來對給定的生態系統進行系統學習,核心特征是承認管理過程中的不確定性。[56]作為一個動態過程,MSP需要及時納入環境、技術、政治選擇、新知識和數據等的變化。[57]同樣,MSP規劃和管理目標的實現程度也需要進行評估,如果目標未有效實現,就應對管理措施進行調整。因此,Douvere和Ehler指出適應性方法可能是確保MSP適用性和可持續性的最佳方法,[3]并提出了制定和評估MSP績效指標的要求和適應性管理的實現路徑:(1)修改MSP中的目標;(2)修改MSP實施的預期結果;(3)修改MSP的管理措施。[56]
歐盟的海洋框架規劃政策強調了AM對MSP的重要性:(1)AM是確保MSP隨數據、知識更新而發展的必要條件;[58](2)對海域的適應性管理需要進行監測和評估,并應涵蓋社會經濟、環境和治理方面;[59](3)需要采用基于生態系統的適應性管理來實現海洋生態系統服務。[60]AM已逐步成為國際MSP實踐的核心要素和過程。
本文采用文獻計量工具CiteSpace構建知識圖譜,研究 2000—2019年世界MSP發展歷程、研究力量、研究前沿進展和研究主題,得出如下結論:(1)MSP已成為世界各海洋國家進行海洋管理的工具,近20年來關于MSP實踐和理論的研究熱度不斷增加,預計未來將繼續保持增長態勢。(2)在研究力量上,歐洲、北美洲和澳大利亞學者及研究機構處于主導地位,引領了MSP理論體系的發展。此外,UNESCO是MSP全球實踐熱潮的主要推動者,并促進了MSP的國際合作,為MSP的未來發展提供了交流和服務平臺。由MSP相關文獻的發文期刊可以看出MSP的跨學科、跨領域性質。(3)近20年來,MSP的發展經歷了萌芽期、理論體系成熟期和全面發展期三個階段。一方面,圍繞MSP的核心領域支撐研究不斷開展和完善,如人類活動數據獲取及累積影響、生物多樣性數據獲取、利益相關者參與、政策和管理、適應性管理及規劃工具的應用和發展。另一方面,隨著海洋新挑戰的出現,氣候變化、生態系統服務、藍色增長等新興議題開始被納入MSP研究,推動了MSP的進一步發展。此外,由于當前MSP在實踐中尚未有效厘清社會、經濟和環境三個系統的相互作用機制問題,因此如何實現MSP中三個維度的有效權衡是未來的研究重點。(4)在研究主題上,MSP的理論研究主要基于其實施的核心步驟分別展開,在實踐中不斷發展和完善。當前,海洋物種和棲息地等生態數據獲取的主流方法有棲息地替代方案、物種分布模型和貝葉斯模型等,人類活動數據獲取的方法主要為基于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式分析方法,包括AIS、VMS和參與式制圖等工具。生態風險評估是定量評估海上人類活動累積影響應用最廣泛的方法。基于風險的累積影響評估方法為CEA提供了標準化評估框架。怎樣使利益相關者有效且擁有平等的參與權力是規劃者成功制定MSP的關鍵。為了實現MSP協調沖突的目標,需要對各種海洋開發利用間的相互作用進行分析,包括相互作用的識別和管理。目前已經開發了各種工具來支持這一過程。適應性管理自始至終都是MSP的核心主題。加強監測和評估是實現MSP動態適應過程的關鍵手段。
我國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研究編制MSP,是世界上最早開始實施MSP的國家之一。盡管已經形成一套成熟的規劃體系,但仍存在開發利用為主、生態保護不足、前瞻性和動態適應性不足、公眾實質性參與不足和實施效果評價等技術體系不完善等問題,[61]不能滿足MSP綜合性過程的本質要求,無法實現基于生態系統的管理理念向實踐的成功轉化。我國是SDG14(第14個可持續發展目標,即保護和可持續利用海洋和海洋資源以促進可持續發展)的積極實踐國,倡導藍色經濟理念,這就要求不斷完善作為我國主要海洋管理工具的MSP框架。首先要解決的便是如何實現MSP的綜合性。對MSP本身而言,主要解決前文所述問題。首先,完善海洋生態數據。當前海洋保護物種的分布和遷移、濱海濕地等生物和生態重要系統、近遠海各類生態系統的分布及魚類三場一通道等資料尚有較大缺口,限制了海洋保護區和海洋生態紅線的科學準確劃定,也無法為未來編制專屬經濟區MSP和開展跨界MSP工作提供支撐。完善的海洋生態數據一方面可以全面掌握海洋的本底資料,協助制定更有效的沖突解決方案,另一方面可以為采用更科學的方法(如Marxan工具)劃定海洋保護區和海洋生態紅線提供支撐。國際MSP研究中開發的各類數據獲取工具亦可以納入我國MSP編制的過程,以幫助補足數據空缺。其次,建立完善的監測評估體系。適應性的MSP過程可以保證海洋管理工作的長期有效性。監測評估為MSP的適應性調整提供基礎的信息資料,是MSP方案調整的主要依據。完善的監測評估體系確保了資料獲取的及時性和完整性。再者,擴大利益相關者參與。應最大限度地增加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利益相關者參與一方面能幫助其了解、接受MSP,促進MSP的有效實施,另一方面利益相關者可以向MSP編制者提供知識,增加編制者的資料獲取途徑,完善數據。最后,在MSP編制過程中納入氣候變化、藍色經濟、可持續發展等新議題。以上新議題與我國的海洋發展息息相關。如氣候變化引起的海平面上升造成了沿岸地區土壤鹽漬化等負面影響,海平面溫度上升影響了漁場的分布。如何適應這些新變化,以在管理中提前做出安排,是規劃者應該考慮的問題。另外,從管理角度講,要實現跨部門管理、陸海交界規劃的連貫性、解決規劃關系問題、構建跨行政層級和邊界的協調機制等,國家行政機構的改革、國土空間規劃體系的構建、陸海統籌戰略的提出等為MSP框架的完善提供了良好的契機。MSPglobal項目旨在制定MSP的國際標準,我國是MSP國際交流的積極參與國。解決我國MSP中的現有問題,完善MSP實踐框架,以MSP促進海洋的可持續發展,可以為MSP國際標準的制定提供參考,貢獻MSP實踐的中國經驗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