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新宇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保護生態環境必須依靠制度,依靠法治。”黨中央在十八大提出建立系統完整的生態文明制度體系。改進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體制,對完善生態文明體制,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強有力的法治保障具有重要意義。由于歷史原因與我國環境保護分管工作部門的多元性,當前環境損害鑒定在規范性文件中呈現“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環境損害評估”“生態環境損害評估”等多種概念。①因為這些概念的內涵與外延趨同,所以本文主要以“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為研究視角展開論述。司法鑒定管理制度,即國家對司法鑒定中關于司法鑒定人和司法鑒定機構的資格認證、執業范圍、權限保障、職業道德等方面管理的法律制度的總稱。[1]2015年《司法部、環境保護部關于規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工作的通知》指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指在訴訟活動中鑒定人運用環境科學的技術或者專門知識,采用監測、檢測、現場勘察、實驗模擬或者綜合分析等技術方法,對環境污染或者生態破壞訴訟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和判斷并提供鑒定意見的活動。”自2015年經國務院司法行政部門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稱“兩高”)將環境損害鑒定納入司法鑒定管理范圍以來,有關環境損害鑒定管理體制架構不斷完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的統一高效運轉對環境訴訟各類案件鑒定工作的開展具有基礎性作用。②
在黨和國家多次提出要健全、完善統一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的大政方針下,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仍存在鑒定機構管理主體實質多元、鑒定機構名冊多頭管理、技術標準審查多門等問題,呈現出“分散—統一”對立并存的離散性的鑒定管理體制特點。[2]這不僅對各類環境訴訟的順利進行產生了阻礙作用,也與域外主要國家環境損害鑒定管理體制不斷強化統一要素的改革趨勢相悖。當前,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可抽象歸納為離散主義體制。離散主義體制有別于以美國為代表的分散型鑒定體制,并非單純指國家對司法鑒定管理無統一規范要求,而是指管理制度相關的規范不成體系,散見于各規章中,由此引發鑒定標準不一等離散主義問題,致使訴訟爭議頻出。本文立足于對部分環境訴訟重點案例的分析,擬對其離散主義體制進行多維度的實證考查與理論闡釋,對制度變遷制約因素進行反思,探索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統一主義進路,以期為司法鑒定制度的發展提供經驗參照。
環境損害事實認定需要鑒定意見的輔助證明,而有效鑒定意見的形成離不開法定鑒定機構的實施與合格技術標準的規制。基于此,筆者擬從我國鑒定機構的準入管理、機構名冊管理與技術標準管理三個方面,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的離散主義樣態進行分析。
在須經專家評審組評議的特色準入規定,以及2018年司法鑒定機構準入收緊政策的雙重影響下,③雖然我國司法行政部門管理的環境損害鑒定機構數量一直在緩慢增長,但與始終處于高位的環境訴訟案件數量還是形成鮮明對比(近四年環境損害案件與鑒定機構兩者之間的數量對比如圖1所示)。

圖1 2017—2020年環境損害鑒定機構與環境訴訟案件數量④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環境損害”為關鍵詞,共計檢索到公開判決文書6 468份,增加“鑒定”關鍵詞進行高級檢索,共計檢索到公開判決文書4 630份,占比71.6%。根據公開的判決文書中涉及鑒定事項判決文書的數量占比,可推定環境訴訟案件中七成以上案件都要通過鑒定來查明環境損害相關專門性事實問題。在我國環境訴訟案件鑒定意見高適用率的現實背景下,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數量顯然無法滿足我國環境訴訟案件的需要,不得不通過司法解釋與指導案例等方式擴充實質實施鑒定、出具司法鑒定文書的機構范圍來彌補鑒定機構數量的短缺。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指出:“因無鑒定機構,或者根據法律、司法解釋的規定,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就案件的專門性問題出具的報告,可以作為證據使用。”“兩高”發布的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司法解釋以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審理環境侵權糾紛案件司法解釋,均規定可由環境保護部門指定或推薦的機構進行鑒定。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指導案例也指出:“司法鑒定機構無法進行評估、鑒定的,可以由依法成立的科研機構評估、鑒定;科研機構無法評估、鑒定的,可以由專門技術人員評估、鑒定。”⑤申言之,司法中采取了對評估報告“擬制證據”的司法采信實踐與由環境保護部門及法院賦予專門科研機構和專家“擬制鑒定權”的行政化賦權實踐兩種做法。這些舉措雖在表面上緩解了“案多機構少”時鑒定機構缺位的問題,但卻反映了當前實施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絕大部分機構存在鑒定資格與報告證據能力“雙重擬制”問題,即除在冊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外,司法實踐中存在大量未納入司法鑒定統一管理、卻實質參與環境訴訟并實施鑒定的機構。[3]這些機構缺乏統一的管理主體與法律規制,極大地增加了管理難度。
盡管當前我國鑒定機構的法定主管部門為司法行政機關,但鑒定機構名冊相關管理規范散見于公安機關、司法行政部門、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與法院的各類規范性文件中,形成了鑒定機構名冊管理分散的現狀。與公安機關對管理權限范圍內的司法鑒定機構進行內部管理性登記不同,司法行政機關、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與法院的名冊具有公示宣告性。后四者在鑒定機構名冊的編制上存在分歧,引發了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與法院在編制不同名冊過程中,對環境損害鑒定機構不當審查的問題。除省一級的司法鑒定行政主管部門進行名冊的編制與公告工作之外,兼有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發布《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推薦機構名錄》,對環境損害鑒定機構進行動態增加。部分名錄中不具有的鑒定機構,經相關主管部門推薦也可從事鑒定評估工作。法院也通過設立審前信息平臺,對鑒定機構采取實質性的造冊管理。2018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在人民法院訴訟資產網增設“人民法院對外委托專業機構專業人員信息平臺”,對“環境類”等類別的鑒定機構進行了收納與登記。2020年進一步推出了鑒定機構委托“黑名單”,法院評定不合格的鑒定機構將不予委托,進一步強化了鑒定機構參與訴訟的過程管理。但法院設立名冊,存在著于法無據以及與本身審判機關的性質不相符合的雙重問題。
名冊管理權本質上是對鑒定機構的主動管理。在鑒定機構由司法行政部門管理的應然狀態下,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與法院的名冊管理無疑是對本不屬于職責范圍內鑒定機構的二次管理,是以往“自設自鑒”“自審自鑒”問題的復現。申言之,環境保護、生態資源主管部門與法院發布的鑒定機構已經實質上成為了環境損害鑒定機構主管名冊的“冊中冊”,繞開了司法行政機關準入審批。這樣做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環境訴訟糾紛的解決,且有相關指導性判例的理念支持,但實質上仍是對法定鑒定機構設置要求的背離。北京市司法局曾要求其登記管理的鑒定機構均進入北京法院專業機構名冊,但遭最高人民法院復函拒絕,稱此行為沒有法律依據,也不符合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和司法部清理整改要求。[4]在環保主管部門對環境事務的分管優勢與法院在環境訴訟審判階段的后位優勢下,這種“冊中冊”的情形成為實質意義上的審查,分割了司法行政部門的統一管理權。[5]
出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高技術性要求,技術標準是確保鑒定意見所涉科學技術可靠性的重要參照。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工作嚴格依照《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二十三條規定的技術標準及適用順位,是司法鑒定技術運用的應有之義。由于環境訴訟所涉專門性問題門類多樣,且被納入統一管理前司法實踐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需求長期存在,致使鑒定依據以各相關領域的主管部門針對性發布的標準為主,加之對技術標準的設立、修改、廢除以及解釋工作尚不到位,使得當前我國仍未建立起統一的環境訴訟司法鑒定標準體系,進而產生了多頭管理、政出多門的困境。
政出多門的訴訟隱憂已在司法實踐中顯現。在2020年重慶兩江志愿服務發展中心、廣東省環境保護基金會訴廣東3家鎳企環境公益訴訟中,技術標準不一的問題已然凸顯。⑥雙方當事人就不同部門制定的標準,⑦對受污染水域是否為河口、案由是否為海洋環境公益訴訟以及鑒定機構意見是否有效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法庭辯論,最終被法院裁定原告主體不適格,無法提起相關案由訴訟,駁回起訴。[6]盡管環境保護部曾于2016年發布《生態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技術指南總綱》《生態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技術指南 損害調查》等綱領性文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總領規范標準的作用,但仍缺乏量化形式的判斷指標型標準,難以統領當前龐雜的標準體系。2021年12月司法部發布的《司法鑒定標準化工作指南》對此提出:“應統籌兼顧生態環境、公共安全和醫藥衛生等相關行業,確保司法鑒定標準化工作的協調有序。”足見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標準化統一之路仍然漫長。
環境訴訟應公共信托理論而生,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作為其配套制度的重要構成部分,經歷了由多部門共管到司法行政部門主管的歷史變遷。從理論淵源出發,兼以歷史發展歷程的縱向維度與鑒定業務管理的橫向維度進行研析,有助于進一步理解離散主義樣態的形成緣由,為域外比較分析及針對性對策的提出鞏固實證根基。
濫觴于古羅馬法中公眾共有物概念、歷經千年發展的“公共信托理論”強調:水、空氣等與公民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環境要素是社會公共利益所在,國家及其政府受公民委托,應當通過司法等多種手段保障公民的公共利益。司法干預作為公共信托理論的重要特征之一,為公民、組織與政府應對環境損害事件,主動起訴私人主體或公共權力主體提供了理論依據。[7]在域外,無論是司法鑒定機構由國家統一管理、為訴訟所服務的俄羅斯等大陸法系國家,抑或是司法鑒定機構以市場自發設立為主、國家輔助管理的美國等英美法系國家,均建立或推行了一系列具有統一主義要素的制度架構或改革,保障了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順利進行。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經歷了多部門共管、注重結案效率的實體真實發現階段,正穩步向司法行政部門主管、維護社會公益與保障人民私益并重的程序正義實現階段邁進,離散主義樣態正是改革漸進性的彰顯。如果沒有統一有序的司法鑒定制度支撐,放任離散的環境損害鑒定體制運行,不僅難以實現其保護生態環境的公共利益之本原目的,也將使為公正司法延展而生的司法鑒定公益性大打折扣。
以2015年環境損害鑒定正式被納入“四大類”鑒定為分界線,我國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機構的管理經歷了由形式多元分管到應然統一主管、實質多元分管的轉變。2015年之前,環境損害鑒定機構呈現多元性,主要包括各級環境監測系統設立的環境監測站及其設立的司法鑒定機構、社會化環境司法鑒定機構與專項環境司法鑒定機構等主體。[8]另外,還有部分檢測中心、公司附屬評估機構等也長期從事損害賠償數額等的環境損害方面的評估工作。國家環境保護等相關部門對環境損害評估機構的管理長期處于粗放狀態,準入門檻較低,各系統審核運營標準不一。2015年《司法部、環境保護部關于規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工作的通知》發布之后,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應然狀態下由司法鑒定行政主管部門組織專家人員評審,經嚴格的量化考核后納入統一管理,而實際情況是在司法與行政雙重擬制賦權下,舊有的鑒定評估機構仍實質參與損害鑒定與評估工作。
由于公檢法司等部門對因歷史原因設置且尚未裁撤的司法鑒定機構與評估機構仍掌握著實際控制權,我國環境損害鑒定機構的管理目前仍存在多部門分別管轄的離散屬性。例如在現有的十家國家級司法鑒定中心中,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法鑒定中心與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的業務范圍均包括環境損害鑒定,“自檢自鑒”“自訴自鑒”等可能性仍然存在。加之公檢法司各自頒發的規范性法律文件冗余堆設,專有名詞解釋混亂(如上文提到的河口概念),不僅在不同來源的標準中有不同規定,在同一部門發布的不同標準中也有不同規定,離散樣態的規范對鑒定統一管理造成了極大阻礙。
傳統從事“三大類”鑒定類別的鑒定人在長期實踐中,從源學科到鑒定本學科都已建立起一套系統的培養模式與學科基礎。⑧反觀環境損害鑒定,盡管環境科學學科在國內高校普遍設立,但除黑龍江生態工程職業學院等少數環境類院校開設環境監測技術等專業外,我國整體缺乏具有環境損害鑒定技術與訴訟法律雙重知識的相關人才培養學科。環境損害鑒定相關實務工作的培養模式仍以針對鑒定評估從業人員職業培訓為主,與外國系統完善的“環境法醫學”學科仍存在較大差距。[9]直到2021年年初,山東大學設立了“環境法醫學”碩博交叉學科才填補了我國的高層次教育專業空缺。[10]可見,我國環境損害鑒定專門性人才短缺現象還將持續較長一段時間,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后備智力支持建設依然任重而道遠。
標準體系方面,環境損害鑒定標準與傳統“三大類”鑒定類別也存在顯著不同,前者尚未形成統一規范的標準體系,后三者在長期司法實踐中,已有一套成熟的標準選用模式。我國司法鑒定技術標準的來源主要包括“采用”“行業協會制定”“管理機關制定”以及“專業機構制定”等方式。[11]我國環境損害鑒定的技術標準始終以“管理機關制定”為主,但受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與司法行政主管部門多重管理的歷史傳統影響,標準自相矛盾、落后、不合實際等問題時常發生。傳統“三大類”鑒定已形成體系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司法行業標準”,能夠滿足各層次的訴訟鑒定需要,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在標準管理上與這三類鑒定的統一管理存在較大偏差。
環境損害鑒定評估的域外實踐主要有環境損害鑒定機構鑒定的“鑒定模式”和環境保護行政機關評估的“評估模式”兩類模式。[12]162這兩類管理模式雖各有側重,但均呈現出了一定的統一主義樣態,表現為“鑒定模式”的統一主義要素與“評估模式”的統一主義改革。二者為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統一主義進路提供了樣態參照。
在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國的“鑒定模式”下,國家立法機關通過制定統一的環境損害鑒定法典,統一規定環境損害鑒定機構執業范圍與標準等舉措,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加以管理。以俄羅斯為例,俄羅斯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具有統一強制鑒定、統一技術標準的統一主義要素。《俄羅斯聯邦生態鑒定法》中規定,俄羅斯施行國家生態鑒定與社會生態鑒定并行的生態鑒定制度,對涉及公共利益的生態損害事件施行統一強制鑒定,避免因鑒定費用成本引起環境損害行為難以追訴而導致生態環境進一步惡化發生;奉行科學鑒定原則,遵循法定統一的技術標準。[13]統一主義要素盡管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國家行政管理成本,但極大地提高了追訴環境損害行為的效率,值得借鑒。
美國、意大利等國的“評估模式”主要由政府直屬部門科研機構承辦以及民間評估機構承接委托來完成環境損害評估。環境損害評估有關法律法規常散見于各類行政法規中。[14]以美國為例,美國聯邦政府常委托具有一定技術力量和操作資質的評估機構或公司來參與環境損害評估,借以轉嫁財政成本。并構建了以部門法為基礎、重點領域立法相結合的法律體系。在《綜合環境反應、賠償和責任法》確立環境損害評估普遍適用量化評估環境損害賠償金的基礎上,又在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頒布的《石油污染法》中設立了量化評估生態恢復賠償金的例外適用情形。[12]30-36
“評估模式”雖然有著財政成本低、靈活性強等優點,但也帶來了效率缺失和鑒定機構及其人員趨利尋租等弊端,因此近年來美國積極推行具有統一主義特色的管理體制改革。在評估機構統一方面,美國加強了州內各環境損害評估實驗室的聯系與合作,促進了人力、物力與信息資源的共享。在鑒定標準方面,美國2013年組建國家法庭科學委員會(NCFS),加強了對鑒定技術標準統合與質量管理。[15]具有統一主義特色的改革不僅彌補了“評估模式”效率不足的缺陷,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其內涵。
我國雖然將環境損害鑒定事項劃入了“四大類”鑒定類別中,并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由司法行政部門統一實施行政管理,但由于環境損害鑒定機構數量過少,無法滿足環境訴訟實踐的客觀需求,需要其他評估機構行政化指定及社會化參與補足;加之缺乏如《俄羅斯聯邦生態鑒定法》這樣獨立的環境損害鑒定法典,技術標準體系性不強。因此,尚處于形式統一、實質離散的“鑒定模式”。由于離散主義樣態的影響,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兼有“評估模式”效率不足與“鑒定模式”管理活力弱化的雙重缺憾,亟待走向統一主義管理。
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健全統一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的改革目標。經過數年的司法鑒定改革實踐,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相關管理規章制度改革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仍存在前述的部分離散主義的問題。明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主體應為司法行政部門,以統一主義為進路,推動鑒定準入、鑒定名冊及技術標準管理統一,或將是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健全完善的具體應對之策。
當前我國“案多機構少”的環境訴訟案件司法現狀依然問題突出。如何在保證環境損害鑒定機構科學性、規范性的質量前提下,兼顧鑒定機構的數量擴容,是當前離散主義下管理能動性不足的痛點。筆者認為,一方面對新設鑒定機構仍應遵循《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登記評審細則》的相關規定,采取較為嚴格的專家量化評審的資格準入認證;另一方面,各級司法行政管理部門也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借鑒美國加強州內實驗室聯動合作的經驗,對轄域內曾經多次實質參與環境訴訟、擁有多項環境損害鑒定業務能力且鑒定人員與儀器設備等滿足評審細則要求的鑒定機構進行審查后,將其納入統一管理。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降低鑒定機構的準入標準,而是通過多種途徑提高準入效能,減少司法解釋與指導案例對那些并未備案的管理機構的賦權適用。
多名冊管理的本質是其他主體對環境訴訟中司法鑒定管理權力的侵奪,是離散主義管理的突出表現。當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在“冊中冊”的多主體名冊管理樣態下,勢必會付出更多的申請、審查、報備等額外管理成本。如何協調各管理主體的權力分配,是提出解決對策的研究基礎。當前,司法行政部門與環保部門在環境損害鑒定管理領域正積極推進協調共管,共同發布了諸如《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登記評審辦法》《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等級評審庫管理辦法》等多項部門規章,并共同評定組建了環境損害鑒定評審國家專家庫。[16]兩者在準入管理、評審專家庫管理等權力分配上,實現了積極的協商對話。未來名冊管理也可考慮采取兩步走的形式:第一步是司法行政部門、法院與環保相關部門共享鑒定名冊,司法行政部門對其他兩部門名冊中的機構進行統一審查與評定并適時擴容,與法院的鑒定委托“黑名單”對接,對名單中的鑒定機構進行再審查,并作出相應的處罰或采取資格退出機制;第二步是逐步收回其他部門的名冊審核權力,統一由司法行政部門主管名冊審核,并積極推進名冊統一的各部門規章制定修改工作,為之后其他部門名冊劃歸并入做好職權、體制與規范準備。
技術標準的統一一直是強技術性業務管理的共同追求。在對俄羅斯統一技術標準入法以及美國國家法庭科學委員會統一制定技術標準的比較研究基礎上,充分考慮我國環境損害鑒定標準規范管理離散現狀,可以從確定統一的司法鑒定標準管理部門以及完善標準保障體系兩方面入手:一方面,通過司法與生態資源部門的聯合牽頭,確定統一的環境損害鑒定標準管理機構。對現有的法律法規及標準進行設立、修改、廢止以及解釋的梳理工作,并通過整合現有專家庫的方式,建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相關法律法規及標準審核機制,積累標準經驗,為補充即將出臺的生態環境法典和確立統一的司法鑒定管理法典而努力。另一方面,通過完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標準化操作細則,對標準的提出、起草、征求意見、發布、修改以及廢止的全流程進行細致全面的制度設計,保障鑒定標準統一工作的嚴肅性與科學性,防止“偽科學”等進入標準。[17]并通過專項經費撥款、擴大專業人才培養等措施對標準化工作提供充足的財政與智力支持。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作為具有獨特歷史演變與多學科技術交叉的鑒定門類,是生態文明制度體系的基礎性保障。本文以其離散主義的實然樣態為闡明對象,以統一主義的應然樣態為反思成果,秉持對現象原因的量化研究與制度變遷制約因素的理論分析,力求找出統一主義的環境損害鑒定管理問題治理之道。離散主義不利于訴訟職權的集中與訴訟資源的整合,也與當下大多數國家相對統一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趨勢相偏離。時代呼喚統一主義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的降臨。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作為司法鑒定管理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司法行政機關切實做好鑒定管理工作,行使好公共職權,通過良法善治,形成完善統一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體制,既是回應人民對“青山綠水”的熱切期盼、實現“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司法追求,也是生態環境法典出臺的必要制度支撐。盡管當下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仍存在基礎理論研究不足,缺乏定量定性分析等研究方法等問題,但隨著對鑒定管理統一主義進路的批判性思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的基礎理論研究必將煥發新的學術活力。
注釋:
①原環境保護部,現生態環境部發布的部門規章先后以“環境損害評估”“生態環境損害評估”相稱,而司法部則以“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表述。這二類表述在環境損害鑒定評估工作中,由于實施主體、解決對象、依據技術與訴訟程序趨同,一定語境下可以通用。環境保護部所發布的環辦〔2013〕101號、環辦〔2014〕118號、環發〔2015〕20號、環辦政法函〔2016〕2075號等部門規章,均以“環境損害評估”表述;生態環境部發布的環辦環監函〔2018〕1120號、環辦法規〔2018〕46號等部門規章,均以“生態環境損害評估”表述.
②本文中所提到的環境訴訟,是指與環境資源相關,以確定環境損害程度為主要焦點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環境民事私益訴訟、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環境刑事訴訟等訴訟形式的總稱.
③參見2017年年底《司法部關于嚴格準入 嚴格監管 提高司法鑒定質量和公信力的意見》(又稱“雙嚴十二條”)與2018年6月《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登記評審細則》相關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要經國家專家庫人員嚴格量化評審后,方可登記入冊.
④在機構數量方面,2015年底,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共計50家。2016年,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正式被納入司法行政部門統一管理,各省開始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及七類環境鑒定業務展開審批。2017年底,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增至72家。即使截至2020年底,環境損害鑒定機構也僅有200家左右。案件數量方面,2016—2020年間全國法院審結各類環境資源刑事案件、民事案件與行政案件的總和分別為194 279件,250 039件,267 931件以及253 000件。參見2021年6月司法部發布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白皮書》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2017—2021年間《中國環境資源審判》白皮書.
⑤參見(2011)云高民一終字第41號民事判決書.
⑥參見(2020)粵民終1342號民事判決書.
⑦參見原國家海洋局制定的《河口生態系統監測技術規程》(HY/T 085—2005)與國家林業局制定的《濕地分類》(GB/T 24708—2009).
⑧傳統“三大類”鑒定包括法醫類鑒定、物證類鑒定及聲像資料鑒定。與法醫類鑒定相對應的醫學一級學科下的法醫學學科,溯及歷史便有《洗冤集錄》等經典作品傳世,當代更是有法醫學界“老六所”以及其他醫科類院校與政法公安類院校設置法醫學相關專業進行專業人才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