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客》封面插畫中的場景描繪

李芃禹

《紐約客》是一本美國周刊，以新聞、散文、小說、批評文章、卡通和詩歌為主要內容。該雜志于1925年創刊，每年出版47期，是一本歷史悠久、國際知名的綜合出版物。作為一本主要聚焦紐約市的雜志，《紐約客》之所以享有國際范圍的受眾群體，除了編輯部對政經時事、社會問題和流行文化的深度把握，還因為有插畫師創作的精美封面。《紐約客》不同于很多雜志用名人照片作為底圖，而是一直遵循著自創刊以來的傳統，以插畫作為底圖，每期的插畫封面都圍繞特定主題，或是對新聞的再現，或是對社會事件的評價。如果說《紐約客》兼顧了高雅與幽默，這其中絕對有封面插畫的功勞。文學評論家李？洛侖茲（Lee Lorenz）曾著述《紐約客的藝術：1925—1995》一書，專門探討《紐約客》的封面，他認為插畫封面給幼年的自己帶來了強烈的視覺震撼，塑造了雜志在他心中的第一印象，可見插畫封面獨特的魅力。

《紐約客》的封面內容和設計服務于新聞和評論文章，但卻并不死板。在封面的題材上，既有人物、動物、植物，也有建筑、景觀、美食；在設計語言上，既有簡潔抽象的拼貼平面語言、老到寫實的鋼筆排線語言，也有年輕活力的卡通漫畫語言；在創作手法上，既有手繪、拼貼，也有數字處理，給予了插畫家和漫畫家充分表達的空間。由于《紐約客》的內容以紐約城中事為主，所以繁忙摩登的城市場景是封面題材的一大看點，尤為不少插畫家所擅長。場景在《紐約客》封面插畫的題材選擇中占有極大的比重。

正如藝術史家邁耶爾·夏皮羅（Meyer Schapiro）所言，風格為“在一個體或一群體的藝術中的穩定形式，而且有時是恒定的要素、特性和表達”。雜志的風格變化以插畫家個體為單位。因此，本文將從2021年間《紐約客》封面的創作者入手，歸納他們不同的風格特征。

扁平化風格的核心意義是去除冗余、厚重和繁雜的裝飾效果，具體表現在去掉多余的透視、紋理、漸變以及3D效果，讓圖像信息作為核心被凸顯出來。由于常見于移動端設備，扁平化風格自帶科技感和輕松感。在場景描繪時，扁平化風格無論是處理樓房建筑這類規則的對象，還是花草樹木等隨機的對象，都獨具特色，插畫家們的風格差別也很大。

蘇格蘭漫畫家湯姆·高德（Tom gauld）為《紐約客》創作的一系列封面都具有扁平化風格。高德喜歡將人物簡化成黑色的線條和圓點，并將漫畫的設計語言應用到封面插畫中。從2018年的8月的《在海灘》（On The Beach）、2019年12月的《 房頂天文學》（Rooftop Astronomy）中，到2021年3月的《 被困的觀眾》（Captive Audience）、2021年9月的《深思食慮》（Food for Thought）中，他都使用了同樣的作畫風格：高度簡化、邏輯嚴謹、人物圖標化、構圖圖表化，賦予整個畫面分明的時空或閱讀順序。以《被困的觀眾》為例，高德用兩排樓占據了畫面大部分面積，樓上的窗戶好似表格，使家中人物得以并置，一下子就體現出集體居家的情景。這幅圖捕捉到了特殊時期（疫情）人們生活起居的變化——居家成為日常，出門成為奢望，而室外活動則引來眾多羨慕和注視。扁平化風格在這幅畫中讓人物更為直觀，強調了居家人的數量之多，使整幅畫面層次更加分明，主題更加清晰。

除了簡明的表意優勢，有的插畫家對扁平化風格獨特的形式趣味更加關注。德國插畫家克里斯托弗·聶曼（Christoph Niemann）的風格多變，創作了大量扁平化風格的作品。比如2021年10月的封面《公園行》（Walk in the Park），捕捉到紐約市轉瞬即逝的秋景，樹葉泛黃，掉落的葉子把大地染成金黃色，遠處為車水馬龍的街道。然而整幅插畫讓人第一眼看到的是棋盤格，之后才發覺是風景，顯示出一種高度概括、形式迥異的風格。聶曼旨在探索扁平化本身的趣味及可能性，不是基于具體的新聞事件，而更多體現為一種藝術思考，如人眼可以識別何種程度的簡化，以及形式所具有的表意潛能等。

由于美觀簡潔、適于傳播信息且能降低電子產品使用能耗，扁平化風格越來越受到廣告、報刊等行業的追捧。《紐約客》中扁平化風格的應用十分廣泛，其場景描繪既富于裝飾性與形式美，也實現了傳達信息、表明觀點的簡明性，是可塑性較強且當下最時興的一種風格。

H.H.阿納森和伊麗莎白·C. 曼斯菲爾德在其著作《現代藝術史》提出，“超現實”這種風格最早來自文學，理論背景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和帕格森的直覺主義，強調直覺和潛意識作用，最核心的特點是反差物體的并列和反邏輯。在美術中，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將表現對象描摹得像照片一樣，卻制造出不合邏輯的意象效果，還發明了許多無意識的作畫技法。超現實風格的插畫家延續了這樣的藝術語言，他們的繪畫方法偏于寫實，遵循透視法則和光影效果，而描繪的情景卻奇異怪誕，與現實相去甚遠，以此引起人們對畫作更深層的思考和探索。

常駐紐約的加拿大插畫家布魯斯·麥考爾（Bruce McCall）的作品具有典型的超現實主義風格。這位高齡插畫家曾多次與《紐約客》合作。其作品常帶有交通工具，表現出科技工業與城市景觀的關系。在麥考爾繪制的2021年4月份科技專刊封面上，三臺直升機出現在紐約市上空，把紐約地標克萊斯勒大廈一截三段，其中一臺直升機將中間的一截大樓拖了出來，此封面被命名為《重建》（Rebuilding）。麥考爾以此來呼應本期雜志對新科技現象的討論。直升機和大樓在圖中有象征意義，動用直升機把建筑截斷，代表以先進手段破除陳規；同時也賦予圖像戲謔感，暗示了科技對各個行業正反兩方面的復雜影響。

土耳其插畫家古爾布茲·多安·埃克西奧格魯（Gürbüz Do？an Ek？io？lu）的封面作品同樣具有超現實的風格。他的畫作使用水彩和彩色鉛筆，慣用空間置換和物品異化的表現手法。埃克西奧格魯為《紐約客》2021年5月創作的封面《遠足》（Venturing Out）展現了疫情初步得到控制后，人們對室外活動和正常城市生活節奏的希望與期盼。在《遠足》中，陰暗高聳的房間內打開一扇門，門縫外是陽光普照的紐約市容。門口站著一家四口，他們手拉手向外遠眺，陽光照射進陰暗的房間，在他們身后拉出修長的影子。通過改變現實比例和采用包圍式構圖，埃克西奧格魯表現出困于室內的壓抑感，而長條形的亮色塊則破開了大面積重色，又給人以希望。這幅插畫不僅采用超現實的表現手法，而且注重氛圍營造，細致整潔而又不過分夸張，表達了人們面對世界重新開放的激動和辛酸。

超現實風格的特點，其一是顯示出極強的表意能力，因為具象表現形式與抽象畫面情景的嵌合打亂了邏輯，讀者很快就會發現并領悟畫面的重點。其二是常見大遠景、大俯視構圖，注重營造一種虛空的氛圍，加強場景的荒誕感。其三是畫面象征性元素較多，讀者需與插畫師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方能理解，不過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這也使雜志暗含門檻，體現出自身的文化品位。

“寫實”顧名思義，就是用寫實手法作畫。寫實風格的《紐約客》封面并非完全描摹現實，而是插畫家基于具體的新聞事件和新聞觀點進行主觀加工的結果。寫實風格的場景描繪注重表現地點的真實特征，且通常離不開前景的人物主體，通過人物來構造畫面情節。

在2021年9·11事件20周年之際，法裔美國插畫家帕斯卡爾·坎皮恩（Pascal Campion）為《紐約客》創作的封面《9/11：過去與現在》（9/11： Then and Now）描繪了站在世貿中心遺址前的一對情侶。這對情侶身后隱約透出重建的世貿中心遺址、舊雙子塔、圣地亞哥卡拉特拉瓦的購物中心、照明辦公大樓等建筑，生活儼然還在繼續。通過忠于現實的場景描繪，這幅插畫體現出災難事件發生后對附近環境的創傷記憶。人物和環境在此產生了一種奇異的矛盾：前景的恩愛情侶十分年輕，似乎表示陰霾隨著時間已經淡化，而周遭環境卻如實呈現了城市在創傷中留下的疤痕，即便20年后仍然是不可磨滅的。提及這幅封面的創作心得，坎皮恩認為“情感可以超越文字”，他運用最簡單的方式，讓20年來9·11事件的創傷與愈合再次展現在人們眼前。

運用寫實風格的插畫家還有很多，美國插畫家埃里克·德魯克（ Eric Drooker）在2021年11月創作的《 不可能的夢想》（The Impossible Dream）指向氣候變化問題。他將整個城市置于火海，前景則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的畫面，直觀地表現出解決氣候危機的急迫以及人們為這個看似無法實現的夢想所做的堅持不懈的努力。

寫實的場景描繪風格是最樸素的，但并非沒有技巧。雖然寫實風格的插畫少有形式上的創新，但其場景要素、情感表達以及畫面情節都需要反復斟酌，它的表達方式是微妙而含蓄的。寫實風格的場景描繪給人以莊重嚴肅之感，尤其適合呈現重大新聞事件，能夠大大增加作品的分量。

面對雜志出版行業吸眼球、博出位的競爭，《紐約客》堅持使用插畫做封面，插畫也反過來成就了它，賦予雜志獨此一家的文藝氣息。《紐約客》封面插畫是基于雜志主題表現和插畫家慣用的形式要素之間的折中平衡。插畫中的場景描繪可塑性很強，可以傳遞各種各樣的主題信息：超現實風格的場景描繪適合時事評論，扁平化風格的場景描繪適合生活趣聞，寫實風格則適合重大新聞事件。在網絡媒體越發流行并占據主流的當下，《紐約客》也頻頻推出電子插畫封面，使封面插畫的表現力進一步增強；面對移動端技術的飛速發展，《紐約客》封面中的場景描繪勢必會孕育出更加多樣的風格。

（本文作者系中國地質大學（北京）設計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