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程

張震有顆牙缺了一年半了。
他缺的是右后槽牙,因此失去了近一半的咀嚼功能,對進食影響不小。他咨詢了兩家牙科后,醫生都給出了種植牙的建議,但費用均在1萬元以上,這遠遠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存款有限的他,負擔不起。
但年初的國家醫藥集采方面釋放的信息,讓他看到了便宜種牙的希望。
今年1月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指出,要逐步擴大高值醫用耗材集采覆蓋面,對群眾關注的骨科耗材、藥物球囊、種植牙等,分別在國家和省級層面開展集采。
這是國家層面首次釋放種植牙要納入集采信號,直擊“種牙貴”痛點。按照此前全國集采的經驗,一旦種植牙開展集采,其降價幅度有望達到60%~90%。
“如果兩千多就能種牙的話,我準備把其他兩顆蛀牙也給拔了,一起種了。”張震說,“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如果牙齒缺失,通常會有三種修復方案,固定義齒、活動義齒和種植牙。
義齒,就是傳統的假牙,分固定和可取戴兩種。種植牙,則是在牙槽骨上植入人工制作的種植體(相當于牙根),然后在種植體上再連接安裝人工牙冠,代替缺失牙齒。
因自然咬合力較強、不損害健康牙齒,外觀和使用壽命可以和真牙媲美等原因,種植牙被口腔醫學界視為缺牙的較好修復方式。
資料顯示,如果種植一顆牙,遵醫囑做好日常維護和定期復診,這顆種植牙能使用10年的概率為95%~96%。
效果好的B面,是昂貴的價格,種植牙是三個修復方案花費最貴的那一個。
南風窗記者致電了廣州的幾家公立醫院牙科與口腔民營醫院,了解到的情況是,目前一顆種植牙的價格在6000元到2萬元不等,與種植牙的生產材料、加工工藝以及品牌有著直接關系。
目前,種植體耗材絕大多數要依靠進口;至于牙冠等耗材,國產產品雖在逐漸發展,但有些加工精度可能還是不如進口的。
根據國海證券的調研數據,全球主要的種植牙廠商包括登士柏西諾德、士卓曼、卡瓦集團、捷邁邦美等。包括歐美、韓系在內的種植牙產品,占據了中國市場超過93%的份額,國產種植牙產品份額不到7%,行業處于小而散的狀況。
其中,高端的歐美系種植牙產品的毛利率約60%,國產種植牙產品毛利率約40%,中低端的韓系毛利率約20%。
中山大學光華口腔醫學院的陳啟明醫生告訴記者,除卻材料本身的費用,種植的人工費也不便宜。
“種植牙修復是一種小型手術,前期需要檢查口腔環境,確保沒有炎癥再打種植釘。等種植體和牙槽部位長在一起后,再去裝基臺,等種植釘穩固了才能裝牙冠。”陳啟明說,每個人的恢復情況不同,一顆牙的種植流程約在3個月至6個月。為了確保質量,要看十次以上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一個專業口腔種植臨床醫生的培養周期通常需要10年以上,教育成本很高。而在民營口腔醫療機構的運營成本里,醫生的人力成本和房租場地成本,也是支出的大頭。
成本高昂的材料費,耗時較久的人工費,加上專科門診的運營費用,使得種植牙的費用高居不下。以種植牙為例,全口種植的費用,有時可以達到五六十萬元。坊間甚至有“種一口牙相當于買一輛寶馬”“種一口牙相當于在縣城買一套房”的說法。
如果集采來了,種植牙能大幅降價嗎?這是眾多飽受“缺牙”問題困擾的患者的核心關注點。
探討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先捋清楚集采的邏輯。
醫藥產品的市場交易,與一般商品的交易一樣,是基于供需雙方的互動產生的:價格越高則供給量越大、但需求量越低,價格越低則相反。
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自動調配了供需,放在一般市場上并無問題。但在涉及醫療衛生這種具有公共屬性的領域,如果仍然只有這一套機制的話,就會產生只有支付能力強的人能獲得醫療產品和服務,而支付能力不足者不能獲得或只能獲得劣質產品與服務的現象。
放在種植牙這件事上,出現如此多“缺牙卻沒錢補”的人,就是市場自然形成的結果。這造成了現在只有有錢人才能補牙的局面。這件事顯然既不公平,也不道德。
艾媒咨詢數據顯示,從2011年到2020年,中國種植牙顆數快速上漲,從2011年的13萬顆增長到2020年的406萬顆。
為了解決這件事,除了利用傳統的醫療保險等保障體系,集采(集中帶量采購)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國家組織的藥品集采,由于集中了多數人的潛在需求量,因此集采購買數量會顯著高于普通數量。這使得國家有權爭取企業讓渡更多的利潤,也就是“以量換價”的策略。
到目前為止,我國已經開展了六批藥品帶量采購,共采購234種藥品。其中,高值耗材集采已開展了兩批,中選冠脈支架平均降價93%,中選人工關節平均降價82%,這都是集采“團購”所展現的威力。
陳啟明說,現在種植牙的生意,是耗材行業層層代理式的,每層代理商都要賺利潤,使最后的價格變得很高。未來實施集采的話,會對經銷商沖擊很大,擠掉不少中間費用。
現階段,我國種植牙滲透率僅約為每萬人30顆。
這個數據,遠低于歐美一些發達國家每萬人100顆,以及韓國每萬人630顆的水平。這背后是巨大的市場空間。
中老年人是種植牙的主力軍。“在國內來咨詢種植牙服務的老人,通常不僅僅是一兩顆牙的缺失,有的是牙病拖延太久,導致齲齒互相傳染,最終滿口牙缺失。”陳啟明說。
一方面,這顯示了還有很多潛力尚未得到開發,另一方面,也說明了種植牙集采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畢竟,滿口牙做下來,沒有幾十萬是很難搞定的。而牙齒是影響人們生命質量的重要身體部件,對于老人極其重要。
有業內人士透露,本次種植牙耗材集采以省級聯盟為主。集采聯盟的意思是,一個省牽頭聯合幾個省一起推進,雖然省級聯盟的集采短期只是影響到參與的省份,但國家對其他省,從今年開始有跟進的要求,可能會逐漸在全國落地。
相比于支架、人工關節等領域,種植牙業務有一個特殊之處。占種植牙項目約80%的是民營醫院,因為種植牙沒有納入醫保,屬于群眾自費。如果民營醫院報量不積極,不愿意參與集采,那就會直接影響到集采量,大幅砍價的難度就很大了。
此外,在種植牙服務中,醫生的人工費用以及場地的運營費用,無法通過集采的方式降低。而這些費用的占比,同樣不少。有醫生給出預測,即便種植體的價格下降50%,種植牙的項目總價可能也只下降2000~3000元。
而且,種植牙作為缺牙修復治療非必須選項,有其他廉價替代方案,并不再以“保基本”為宗旨的醫保部門管轄范圍之內。這類消費型醫療的集采,在現實推進中的難度,要比嚴肅型醫療高不少。
一些民眾期待的“國貨大面積取代進口貨”的現象,在種植牙領域也并不成熟。目前,國產種植牙耗材能上臨床的產品很少,國產種植體通常只能在低價市場里找空間。而集采,通常是將高端產品通過“以量換價”把價格降到一定水平,這對于低價市場的產品并無輻射效果。
根據太平洋證券研究院的整理,目前國內幾家齒科相關的上市公司,并不都是相關產品生產方。
比如,正海生物主推口腔修復膜,種植體是其代理業務;國瓷材料更偏向上游材料,產品主要聚焦義齒和牙冠;奧精醫療也主要做口腔骨科修復材料;大博醫療的齒科材料是由子公司百齒泰負責,雖然有布局種植體,但無論是公司業務占比還是行業市占率基本都可以忽略。
國貨供給的不足,也讓種植牙在降價中缺少代替品支撐。
此外,想要進一步降低種植牙價格,口腔科醫護人員的培養與供給也要盡快跟上。
發達國家每百萬人口牙醫數量大致在500~1000人,北京以每百萬人擁有405名口腔醫生高居首位,但其他城市則大幅落后,我國每百萬人擁有牙醫數僅156人。
牙醫缺口巨大,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是口腔醫生的培養周期很長。醫生本身培養較之大多數行業周期很長,很多口腔醫學本科畢業生即使進入醫院,也要幾年培訓時間才能真正實操。
業內人士分析稱,隨著醫學人才隊伍不斷擴大,口腔醫療人才數量擺脫“貧瘠”、口腔市場的人才供需趨于平衡,才能逐漸降低治療成本。
集采終究只是一個“壓縮”中間流通環節的手段,在種種條件局限下,此次降幅或許很難達到之前集采耗材的水平。在集采日趨常態化的中國,像種植牙這類社會需求高的“消費型醫療”降價,可能會經常達不到之前“動不動降價90%”的水平。
種植牙的集采值得期待,但期待值不應過高。對于齲齒已久、飽受缺牙困擾的患者,或許避免久等、先去解決齲齒傳染的問題,更為重要。
(文中張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