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菀瀅

30天內,167條推特,每條不足280個英文字母,讓50家跨國企業撤出一個大國。
在俄烏沖突過去的約兩個月里,年僅31歲的烏克蘭副總理米哈伊洛·費多羅夫 (Mykhailo Fedorov),用最90后的方式,以網絡化的手腕,讓互聯網世界里出現了大規模的“Cancel Culture(取消文化)”。
規模究竟多大?耶魯大學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4月20日,超過750家企業已經公開宣布,他們減少了在俄羅斯的業務。
對企業施壓,只是費多羅夫不惜一切代價對抗俄羅斯的一個截面。自俄烏沖突以來,這名年輕的烏克蘭國家領導人每天都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用鍵盤代表烏克蘭政府,將三維空間之戰引申到了第四維空間——互聯網戰場,幫助烏克蘭“攻城略地”。
信息與戰爭的關系,從來密不可分。如今,在社交媒體時代,以費多羅夫為代表的沖突參與者證明了,一段文字、一張照片和一則視頻所搭建的互聯網戰場,其速度可以比導彈飛得更快,其威力可以比坦克沖得更猛。
遺憾的是,新穎的數字戰爭在影響公眾的看法、塑造時代的記憶的同時,看似遠離了物理世界的刀光劍影,卻將辨別信息準確與否的重要性,放在了國家與國家的博弈之后。
“我聯系過了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庫克,(請他)對俄羅斯聯邦公民封鎖蘋果商店,并支持美國政府制裁的一攬子計劃!”
2月26日,也就是俄烏沖突爆發的第二天,費多羅夫開始在他并不常用的推特上展開攻勢,并將第一枚子彈射向了科技圈頂流:蘋果公司。
“他們殺了我們的孩子,你現在就殺了他們的訪問權限!”
不足一個星期,3月2日,在蘋果剛宣布暫停俄羅斯銷售業務的第二天,費多羅夫再次點名庫克,要求蘋果進一步對俄羅斯用戶進行封殺。
蘋果妥協了。
這是費多羅夫參與這場現代數字戰爭的例子之一,對此,《華盛頓郵報》形容他是將一個古板的政府推特賬戶,改裝成“加農大炮”,公開羞辱了世界科技巨頭。
表面上,費多羅夫只是登上社交媒體、利用綁架式的說辭,就施壓了世界上最大的科技公司暫停為俄羅斯服務。
事實上,這個看似毫不費勁的操作,是費多羅夫蓄謀已久的。他在3月份接受《時代》雜志采訪時就表示:“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功課。”
而要做好這門功課,費多羅夫從踏入政界前就開始準備了。
費多羅夫畢業于烏克蘭扎波羅熱國立大學計算機專業。24歲時,他成立了一家數字營銷公司,主要是利用臉書、推特和Instagram等社交平臺,幫助品牌提升知名度。
這份工作使后來當上烏克蘭總統的澤連斯基,盯上了費多羅夫,并讓他成為了其數字競選運動的負責人。
當時,費多羅夫要負責的就是,利用社交媒體,幫助澤連斯基從演員轉型為一個年輕的變革者。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費多羅夫的社交媒體營銷模式,很難讓人不聯想到美國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
特朗普過去的數字總監布拉德·帕斯卡爾曾在談到2016年的競選活動時說:“推特是特朗普與人交談的方式,而臉書是他獲勝的方式。”
但與帕斯卡爾相比,費多羅夫則頗為不屑。他認為他幫助澤連斯基“轉型”的花費,比特朗普少多了。
相比特朗普的團隊2016年在臉書廣告上花費的約4400萬美元,費多羅夫稱其在第一輪競選前的數字活動預算僅為20萬美元,并且,他的數字團隊的支出只占澤連斯基活動總支出的一小部分。還值得一提的是,費多羅夫團隊的全職人員僅8名,通過網絡招募的志愿者卻高達60萬人。
怎么做到的?
據費多羅夫透露,當時,他的團隊使用人工智能工具來幫助澤連斯基分析目標群體,用關鍵字將群體分成了32個目標類別,甚至細化到“律師”“休產假的母親”等。
確定了關鍵的目標群體后,他的團隊對他們發送了1800多萬條定制化消息,其中包括50萬封電子郵件。
為講究精準推送,在臉書上,費多羅夫的團隊曾制作了100多個廣告,并將大部分廣告支出用于各大社交媒體的展示廣告上。
此外,他的團隊在年輕人愛用的Telegram上面發布新聞,建立社群,并招募志愿者(主要是學生)擴大澤連斯基的“粉絲數”,還創建了ZeBook電子數據庫,用于回答潛在選民的問題,以鼓勵他們投票。
結果是,2019年,澤連斯基以超過70%的支持率在大選中一騎絕塵。與此同時,當時年僅28歲的費多羅夫,也因此被提拔為了烏克蘭副總理兼數字轉型部長。
或許是無心插柳,或許是早有預謀,在接管數字轉型部后,費多羅夫將其部門打造成了一臺“數字戰爭機器”。
不同于為澤連斯基打造的競選團隊,費多羅夫為數字轉型部招聘了前公司創始人、市場營銷人、社交媒體專家和大批程序員,組建了一個同事們眼中的“怪胎”單位。
他說:“這里沒有老人,但有很多商人。穿著連帽衫也可以在辦事處工作。”
通過社交媒體的老套路,費多羅夫募集到了一支約30萬人的線上“IT志愿部隊”,他們隨時準備“出兵”開展數字戰爭。
隨著俄烏沖突升級,費多羅夫在社交媒體戰場上,讓不利于俄羅斯的信息,在平臺上可以獲得單向度穿行的權力,博取世界的同情。
從澤連斯基的每日視頻更新,到官方號發布烏克蘭支離破碎的城市和平民遇難的照片,費多羅夫不光在推特上吸粉超30萬,還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輿論爭議。
然而,在俄羅斯眼里,這些信息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挑釁。
舉例而言,當地時間4月3日,烏克蘭媒體公布了一系列布恰市平民死亡的圖片和視頻,烏克蘭政府指責是俄軍殺害了這些平民。
就在同一天,俄羅斯國防部對烏克蘭基輔州布恰市平民死亡事件進行了回應并發表聲明,否認了烏克蘭政府對俄羅斯的指責,認為是烏方試圖利用編造的“假新聞”對俄進行“攻擊”。而3月31日,布恰市市長費多魯克證實了該市沒有任何俄軍。
不難看出,在滿天飛舞的互聯網戰場中,事實核查成了一項艱巨而重要的任務。
比如,普利策獎得主事實核查類網站Politifact指出,一張烏克蘭人在雪中祈禱的圖片,是2015年和2019年的。
比如,西班牙Maldita的事實核查人員證實,一張受傷女孩的照片是2021年在加沙拍攝的。
可以說,理性和中立成為了稀缺的資源,紐約大學研究錯誤信息的計算機科學家勞拉·埃德爾森就指出:“烏克蘭參與了非常經典的政治宣傳,他們正在講述對他們有利的事,并且有時會有虛假信息摻雜其中,而且在大環境下,更多的假信息正在散播。”
費多羅夫卻告訴媒體:“這是我們的主場。”
為了孤立俄羅斯,費多羅夫的數字戰爭還在繼續。據《華爾街日報》報道,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烏克蘭已有數十萬名“IT士兵”參與了針對俄羅斯的政府、媒體和金融機構的網絡攻擊,給俄羅斯的網站和在線服務制造嚴重破壞。
費多羅夫的團隊在3月10日,還推出了一款名為“行動”的應用程序,其用戶通過身份認證后,就可以在這款程序上,上傳俄羅斯軍隊或武器的位置、照片及視頻。
4月16日,費多羅夫發布推特稱,目前已有超過25.7萬人使用該程序上報俄羅斯軍隊的行蹤。
不僅如此,費多羅夫利用加密貨幣,募集到了超過6300萬美元的捐款。在動輒消耗數千萬美元的戰場上,費多羅夫的團隊每天卻在不斷地進賬。
隨手翻看費多羅夫的推特賬戶,你很快就會發現,他就是一個行走的“咆哮體”。在他的文字中,總是充斥著焦急的感嘆號,以及諷刺性的反問和挖苦。
他曾點名埃隆·馬斯克:“當你試圖殖民火星時,俄羅斯正試圖占領烏克蘭!當你的火箭成功從太空著陸時,俄羅斯的火箭正在襲擊烏克蘭平民百姓!”
同樣的話術,他還用在了馬克·扎克伯格身上:“當你創建元宇宙時,俄羅斯毀了烏克蘭的現實生活!我們要求您禁止俄羅斯訪問臉書和Instagram!”
等到扎克伯格屈服后,費多羅夫又立刻借機反問:“元宇宙已經關閉俄羅斯對外散播謊言的途徑了,你什么時候來?”
在互聯網世界里,費多羅夫就是理直氣壯的“鍵盤俠”。而如果不是帶有推特的官方認證,很難想象真的有人會把他的“鍵盤要挾”當一回事。
在現實生活中,費多羅夫的“鍵盤俠”人設則消失了。
面對照相機時,他身材高大,總是一身休閑裝,留著干凈的寸頭,臉上寫滿了朝氣。除了在世界各地出席會議、論壇,與各國科技大佬合影外,他的相冊里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接受媒體采訪時,比如《華盛頓郵報》描述道,費多羅總是看起來很樂觀,當提到自己的國家取得的成功時,他時而微笑,但一旦提及俄羅斯襲擊造成的傷亡,他的語氣立馬變得嚴肅。
詢問年齡時,費多羅夫身上則自帶反差感——他的年齡和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手段,即借用掌握在他手里的話語控制權,推銷他的思維,裹挾整個時代對抗他討厭的敵人。
有意思的是,試圖玩轉數字戰爭的費多羅夫,可能還僅僅展開了他的宏偉人生計劃的開端,而他的目光早就投向了更遠的未來。
2021年,費多羅夫曾提出一項頗具野心的計劃——在2024年將烏克蘭打造成一個“智能手機國家”,把烏克蘭變成“無紙化的先驅”。
屆時,他希望烏克蘭所有政府服務機構能夠100%提供在線服務,其中20%的服務可以實現自動化和無人化,民眾只要填寫一個表格,就可以獲得政府提供的一攬子服務。
他還與蘋果公司達成協議,將在2023年進行數字人口普查項目,并且實現烏克蘭人在線投票。
“戰爭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很多麻煩。”費多羅夫說,但只有繼續做這項工作才能幫助烏克蘭前進。他認為,烏克蘭的數字經濟將在其復蘇中發揮關鍵作用,他仍然在期盼著因為戰爭而不得不擱置的項目重啟的那天。
想必,這位在戰爭中爆紅的“鍵盤俠”心里也明白,實現自己抱負的前提是和平,是盡快結束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