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機”少年和他們的青春

朱秋雨

2011年，中國智能手機市場掀起狂潮。一波是蘋果發布iPhone 4、iPhone 4s過后的余威，令CEO庫克在年底激動宣布，中國的消費者超越歐洲，一個季度同比增長270%，成為全球第二大市場。

一波是谷歌開發的安卓，兩年前還未排上世界前五的差等生，市場份額早已遙遙領先于巨頭諾基亞的塞班系統。

全新的可能性在中國市場冉冉升起。

那一年，手機發燒友新一大學畢業，一邊，他抑制不住地買下一臺高出月薪的iPhone 4s，另一邊，他在期待國產安卓手機的出現。

2011年1月1日零下7度的早晨，他在北京西單大悅城排了一上午的隊，只想拿到他已經支付了定金、號稱國產“機皇”的魅族M9。

但他失敗了。繞了幾個彎的隊伍，擠滿大悅城五樓的魅族店鋪，令好多人失望而歸。當天新聞報道稱：“火爆場面絲毫不遜于世博會。場面的壯觀確實超乎想象，難以想象這是一款國產手機的首發現場。”

類似新一的智能手機發燒友愈來愈多，網絡流行詞稱其為“搞機少年”。他們共同見證了國產手機從野蠻生長、飛速發展再趨向穩定。十多年來，智能手機賦予這群年輕人對科技的所有欣喜、狂歡與想象力，亦陪伴其青春歲月的轉身與遺憾。

2014年，新一沒攢到北京買房的錢，回了山東老家。2022年，他在微博有超600萬粉絲，成為能影響一款手機口碑的意見領袖。

新一形容，買手機像一種男性的本能。他至今記得，2009年，第一部國產智能手機魅族M8問世后，他還在上大學。北京地鐵上人潮涌涌，他第一次見他人手中緊握當時的稀缺品。“這哥們還對身邊朋友介紹，‘這是我最新買的魅族M8手機。’”

“當時這感覺，無法形容！”

從那時起，他沒有別的愛好，只有智能手機。下班一有時間，他就撲在論壇前瀏覽資訊，研究手機系統。掙錢也有了動力。

每月到手的工資被新一悉數投入手機，頻率變成半個月一換。他回憶，當年的流行詞叫“玩手機”。

區別于現在意義，玩機并非因為網癮，而是體驗各類機型的獨特功能，“玩完的就在58同城上賣二手，損失不了多少（錢）”。

那些年的時間與記憶，都圍繞智能手機展開。2010年，iPhone 4問世，與喬布斯的離世一齊轟動世界。同年，小米早期創始人喝著小米粥成立小米品牌，并在1年后推出比成本價低1元、售價僅1999元的小米M1，令世界驚呼。

網絡人類學家安布爾·凱斯在 2010年的TED演講中表示：“智能手機已經不僅僅是我們手上的裝備，它還是更接近于我們的數字延伸。這是我們人類史上第一次和智能手機以這樣的方式聯系在一起。”

在知乎擁有30萬粉絲的王翔宇，人生第一部智能手機也在這一時期購入。他還在上高中時，售價五六千元的iPhone 4成為時尚的風向標。他玩過班上同學唯一的一臺，念念不忘其“有多點觸控的觸摸屏，有重力感應”。

流行的兩款游戲————《切西瓜》《憤怒的小鳥》，是iPhone率先開創了上述功能，才得以實現。

2012年暑假高中畢業，他買了第一臺智能手機————小米1S。售價比小米1還低500元，是創始人雷軍創業伊始意圖提供給中國消費者的最佳價位。

但物美價廉、主打互聯網銷售的小米手機，與崛起的網購平臺一般，在當時仍屬新興事物。

王翔宇印象深刻，得知要網絡購機時，家里人感到不放心。最后是他費盡周折，通過互聯網查詢到線下實體店。

對此新一也回憶說，小米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在國產機市場刮起搶購狂潮。許多人搶購被炒至四五百元的F碼，以獲得購機資格。

王翔宇做出買小米的決定，是來自周圍人的經驗。身邊親戚率先擁有同款，“試玩后發現蘋果能玩的游戲，小米都能玩”。從此，他成為不折不扣的米粉。雷軍與小米一往無前的創業故事，一度成為其內心動力來源，“想起他們，生活都努力向上了”。

新一的人生轉折發生在2014年。憑借興趣與熱愛，他在數碼發燒友的小圈子積累了第一批粉絲，趁著微博火熱的東風，影響力進一步在社交媒體擴大。

智能手機的概念同時在中華大地火熱，多位廠商下場加碼手機制造：360、錘子、一加、魅族、樂視……“也有小廠想分一杯羹。”新一印象深刻，大可樂、小辣椒等互聯網手機在此期間打價格戰。前者曾響亮地提出口號：“在手機上實現極致互聯網體驗！”

2014年底，新一與原公司五年合同結束，決意成為全職數碼博主。“每天早晨8點至晚上12點，都在看手機資訊。”他還經常拎個箱子，從家鄉青島出發，到全國各地聽有意思的手機發布會。

新一形容，那是一段安卓手機野蠻生長期。

誰都想成為下一個蘋果。

2015年，樂視手機曾推出一則廣告，背景發生在眾人對著講臺中央的綠蘋果膜拜。但一位身著與樂視標識一樣紅顏色衣服少年此時出場，奔至蘋果面前，在一片驚愕聲中一口將蘋果咬掉。

視頻末尾是炫酷的喊話：“時代在變，角色已變，精神不變！”

但野心勃勃的后來者的另一面是：由于各家廠商的供應商差距較大，新一等多位手機發燒友共同體驗到：安卓系統整體處于待完善階段。

“卡頓嚴重、操作不人性化。”新一回憶。他們因此發明了一個新詞————刷機。

所謂刷機，可以簡單理解為重裝系統。新一告訴南風窗，刷機的流程是先在論壇尋找ROM包，即手機重新刷入系統的程序，一般是由開發愛好者制作。上述操作須獲取手機的root權限，再將適配的ROM包下載安裝，最后重啟手機即可完成。

而彼時與蘋果iOS比肩、適配安卓系統的，是小米研發的MIUI。他回憶，早期的發燒友大多選擇刷MIUI，因為其“每周五都升級系統，更新bug，增加新功能”。

小米官方曾有一段時間公開ROM包，供其他機型的愛好者使用，令MIUI成為小米獨特的競爭力。

刷機也是B站00后數碼UP主醬油的智能手機啟蒙。2014年，還在上初中的年紀，醬油擁有了第一部智能手機，黑色外殼、價格低廉的LG optimus G。

這部使用高通芯片的韓國品牌手機，給予他青春時期無限樂趣。他注意到安卓系統欠缺的美觀度和功能，“和iOS一比，跟毛坯房一樣”，于是每天下課回家低著頭逛國外數碼論壇，尋找插件和ROM包。父母有時表示不理解：這孩子整日在上網玩什么？

與同學們使用手機看小說格格不入的是，他的學生時代沉迷折騰式“玩機”。

“安卓4.4更新之前，”醬油回憶，“一條大黑條掛在手機上，挺丑”————沉浸式通知欄，即通知欄適應性變色的功能，在國產手機中基本不存在。他為此安裝了各類插件，給手機里每一個應用程序調色，還實現了通知欄高斯模糊效果。

他說不清楚如此的新鮮感與樂趣在哪。但他因此購買了三部LG手機，國產一加手機也從一代買到9 Pro，就因為它們區別于市面流行的紅米、酷派的聯發科芯片，采用更方便“玩機”的高通芯片。

每天逛數碼論壇的習慣，還給了他一個間接收益：英語成績名列前茅。

玩機的青春期，讓醬油養成對手機的“潔癖”。他表示，自己使用的手機必須是“桌面下滑即顯示通知欄”————這是過去論壇“玩機”愛好者最常開發的功能，令大量安卓手機沿用了此設計。

但隨著安卓系統日益完善，“玩機”年代一去不復返。

醬油與新一有同樣的感受，2018年左右，刷機不再成為發燒友的愛好，一是源于過去安卓系統稀缺的功能逐漸日常化，安卓與蘋果的差距越來越小；二是各大手機廠商不再開放root權限，刷機難度大增。

這同時是巨頭鼎力、穩住腳跟的時期。失敗者加速退場，“魅族不行了，360、錘子不做了，金立倒閉了”，新一感到唏噓。

大浪淘沙，留下的是國產手機四大巨頭————華為、OPPO、vivo和小米。

國際數據公司IDC曾顯示，四大品牌占中國市場份額，從2017年的66%增至2018年的78%。

王翔宇則形容，2016年以后，國產智能手機已經進入存量時代。數據顯示，智能手機無論出貨量還是銷售量，自2016年起國內市場均處于下滑狀態。

更為集中的市場，同時給安卓手機帶來相似的外觀、功能和設計。隨著上游供應鏈的完善和統一，巨頭廠商近年使用的芯片、屏幕等硬件趨向相似。

“手機屏幕最為明顯，”醬油告訴南風窗，“以前做屏幕的供應商五花八門，夏普、天馬、LG、京東方等，但因為現在流行OLED屏，三星的屏幕主導了市場。”

同質化的手機形態讓一眾數碼迷，像90后懷念千禧年華語歌手一般，總忍不住回頭望。醬油能盡數野蠻生長時期的各大品牌特色：LG的后置按鍵、彎曲屏，三星的曲面屏，一加的刷機保修，小米的MIUI，摩托羅拉的后蓋定制……

新一也表示：“手機圈明顯沒以前有意思了。”他認可幾年前有人提出的“手機圈已經到頭”的判斷，說現在的手機和十年前的iPhone 5差別并不大，“不過是屏占比更高，配置、性能更強了”，但總少了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創意。

甚至，與如今千篇一律、高端大氣的手機發布會相比，過去的顯得樸實卻真摯。“那時錘子有老羅，羅永浩像講相聲。魅族有狂熱的魅友，現場熱情度高漲。”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一場，是小米在2016年宣布小米MIX一代的發售。那一天，小米對外宣稱，舉行的是小米Note 2發布會。

CEO雷軍站在臺上，花大量時間講解了Note 2的性能。在Note 2結束介紹后，雷軍卻在發布會的最后宣布，開創全面屏技術的小米MIX一代。“當時（觀眾）都以為是概念機，用來炫技，不會量產。”新一回憶。

但得知小米正式發售時，“全場都沸騰了！”現場爆發的聲浪，像能掀開屋頂，令新一至今仍對那款沒有劉海、沒有邊框的小米MIX一代感到驚艷。

巧合的是，成為知乎博主的王翔宇，近年逐漸收到赴發布會的邀請。他想起來感到燃的現場仍是小米————2021年小米春季發布會。

小米罕見地連開兩天。

創始人雷軍在其中昂揚地回顧過往11年小米依靠智能手機發家的激情創業史。

最后，雷軍正式官宣造車。

他說：“我愿意押上人生全部的聲譽和能力，為小米汽車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