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常坤
(山東建筑大學建筑城規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1)
近代以來,我國開始由農業國家向工業化國家轉型,這期間對農村發展方法的認識與實踐從未停止[1]。目前,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農村地區正處于大發展、大變革的時期。作為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輔助,農村規劃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農村地區的發展方式與方向[2]。與此同時,“多規合一”的國土空間規劃邏輯逐漸完整,在新的規劃體系中編制適合當地實際發展情況的農村規劃,對于指導鄉村地區發展有著重要作用。
2020年,山東省多數地區現行的城市規劃與土地利用規劃到了規劃末期,各地均在摸索編制新體系下的國土空間規劃,希望借此機會拉動農村地區發展。在此背景下,山東省自然資源廳制定了合村并居的規劃指導,在全省范圍內推進合村并居工作[3],然而在實際操作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引發輿論關注。
此項工作可追溯到山東省政府2001年發布的《山東省人民政府關于加強和改進小城鎮建設用地管理的通知》(魯政發〔2001〕47號),其結合撤并鄉鎮工作,對“合村并點”概念進行了說明。2008年,德州市進行了合村并居試點,計劃至2014年將當地8 000余個自然村拆除,合并建成約1 000個大型社區。這次試點中暴露出了許多問題,媒體報道的已建成合村并居案例、村民意見采訪等多取材于此。
山東省也是最早試點“城鄉土地增減掛鉤”政策的省份,2006年原國土資源部開展“增減掛”試點時,山東省便參與其中。2008年,原國土資源部正式印發相關辦法,多個鄉鎮運用該政策編制新一輪國土空間總體規劃,但發現在上版土地利用規劃中拆除、指標已被使用或出售但現狀卻仍存在的村莊。
上述兩項政策為合村并居工作打下基礎:“合村并點”提供了土地指標,“增減掛”使農村土地指標可以用于城鄉建設,提升了農村土地資源價值。將宅基地進行復墾,釋放出建設用地指標用于城市建設,便可增加財政收入,提高城鎮化率。
2019年1月,國家五部門聯合發布《關于統籌推進村莊規劃工作的意見》,提出力爭2019年年底完成村莊分類工作,2020年年底完成村莊布局工作[4]。2019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關于建立國土空間規劃體系并監督實施的若干意見》,提出到2020年基本完成省級國土空間規劃編制的工作目標[5]。
面臨經濟發展放緩、城鎮化率提升困難等問題,山東省政府希望借助合村并居工作,提高城鎮化率,帶動農村發展。2020年5月,《山東省村莊布局專項規劃》出臺,提出制定全省合村并居規劃指引,穩妥推進合村并居工作。然而該規劃推出后,媒體與輿論反響強烈。
2020年6月17日,山東省政府就合村并居工作作出回應,說明沒有下指標派任務,但也存在論證不充分、政策宣講不到位、工作作風不細致、方式方法簡單等問題。2020年6月27日,山東省對正在實施但群眾意見較大、正在研究準備實施的、已經研究尚未實施的合村并居工作一律暫停。至此,山東省合村并居工作告一段落。
筆者在合村并居暫停前后對多個村莊進行了走訪,以下為村民反映截然不同的2個案例。
H市G鎮與H市市區較近,鎮內有一條省道、一條在建高速公路,交通較便捷,鎮域內農業用地占比85%,以傳統種植業為主;鎮域內企業較少,多為基礎的農副產品加工業,近年正嘗試引進高新技術企業,但尚未形成規模。
2019年年底,同鎮領導層進行座談時了解到他們有較強的合村并居意愿,希望將鎮域內80%以上的自然村進行撤并搬遷,集中成4個規模較大的社區,利用指標收入引入農業企業,打造品牌,提高居民收入,以解決上樓后農民的生活問題。
同村民座談了解到其主要收入來源多為糧食種植,常住人口平均年齡較大,年輕人多外出務工,勞動力較缺乏。村民思想較為保守,對于鎮政府進行的農業品牌建設、品種改良等工作認可程度較低,存在將生長中的果樹毀掉種植糧食的情況。
在問及是否愿意上樓居住時,多數村民表示較不愿意,理由涉及方方面面:家里沒錢、種地不便、糧食無法存放、不愿意爬樓梯、年齡大等。可見當地居民對合村并居的接受程度較低,這些村民在得知合村并居工作被叫停后,更多的是為不會再被強制上樓而欣喜。
L市S鎮與J市距離較近,鎮內省道與高速各一條,承接了J市部分產業外溢,雖農業占比較高,但多為蔬菜大棚、林木種植、特色養殖等附加值較高的產業,整體經濟較為穩定,在2020年上半年疫情沖擊情況下,仍有10余家利稅過百萬的企業。
本次走訪是在合村并居工作被叫停后,其領導層仍有較強的合村并居意向,希望能夠在規劃中留出余地,以備恢復后使用。同村民座談得知,得益于當地企業數量較多,居民多為本地務工,晚上回村休息,加上農業機械化程度較高,不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種地,通常為男性在企業打工,女性在家中照顧孩子并管理田地,平均收入較高。
該鎮在2010年前后便已開始合村并居工作,目前已建成2處社區(見圖1,2),社區居民滿意率高,有較成熟的操作經驗;鎮政府財政較為富裕,足以支撐“先建后拆”的滾動建設模式,合理的套型設置與補償方式也保證了大多數村民可免費上樓。

圖1 已建成的多層社區

圖2 已建成的低層社區
合村并居叫停之前,該鎮有10余處村莊已經達到95%以上的搬遷同意率,村民搬遷意愿較高。合村并居工作叫停后,這些村民得知期待的上樓居住被延期,難免有些失落。
對農民不愿上樓的原因總結如下。
1)補償政策不合理或落實不到位 農民上樓需支出較多費用,強行上樓后面臨返貧。
2)無法解決生計 在以農業為主導的鄉鎮中,農民仍以種地為主要經濟來源,強行讓居民放棄種地十分困難。
3)忽視農民意見與感受 某些拆遷數量較大的鄉鎮采用“先拆后建”的建設模式,過渡時間過短,樓房建設過程中村民無處居住,加劇了村民的反感。
因此,對于產業結構尚處基礎階段的鄉鎮,大規模推行合村并居過于超前,在村民居住、收入等問題尚未有效解決時,跨過發展經濟的階段,試圖通過合村并居實現一步到位是缺少基礎、不可行的。
在一些具有區位、資源或其他優勢的鄉鎮,鎮上企業數量較多,鎮區對人口的吸引力較高,居民多在鎮上就近打工,加上農村住房成本較低,使得居民傾向在農村居住。同時,打工的收入也使村民有一定的儲蓄,足以負擔上樓的各項支出及增加的生活成本。
對于這樣的鄉鎮,將其合村并居工作一并叫停難免有“誤傷”嫌疑。如果“增減掛”提供的資金與土地能夠切實用于解決居民的收入問題,穩步推進的合村并居工作的確能夠作為鄉村振興的一種方式,提高村民的生活水平與幸福度[6],將這些鄉鎮一并叫停的管理難免顯得生硬。
鄉村振興并不是讓農民住進樓房就可實現的,更為重要的是應切實提高農村居民的收入與生活水平、改善農村地區的環境等,這就要求將農村地區的生產模式向更高效、更環保、可持續的方向轉變。各地政府應通過引進相關企業、探索特色產業等方式,提高農村居民的收入,減少他們對土地種植收入的依賴。
在以打工為主要收入來源且在農村地區常住、希望改善居住環境的人群較多的地區推動鄉村適度整合,能夠切實提高居民的生活水平與幸福度,進而促進當地產業發展,形成良性循環。這需要經濟基礎發展到一定水平。鄉村振興應以經濟發展先行,而不是通過合村并居帶動經濟發展[7]。
在相關政策制定過程中,可看出部分地方政府過于注重人口與經濟數值,將其作為衡量發展程度的唯一標準,忽視了其他方面,“以人為本”理念被淡化,規劃變成了為數字服務而不是為人服務。
發展經濟的確是開展工作的重心,但不能因此忽視其他方面。片面注重經濟與人口的發展,或許在過去可以解決大多數問題,但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日益增長的今天,忽視居民實際生活需求,推行只是紙面數字好看、居民生活沒有明顯改善甚至有損于居民利益的規劃無助于社會發展,強制推行只會造成更多的問題。
國土空間規劃時代的到來對鄉村規劃的理論與方法提出了新要求,傳統的“城市群—城市—鄉鎮—村”的規劃體系受到了挑戰,城鄉地域空間關系向著扁平化方向發展,農村獲得了更多的發展機會,合理的規劃與管理政策對引導農村有序發展尤為重要。
認清農村不同的實際情況,針對不同發展階段的村莊做好相應的工作:脫貧不久的村莊鞏固成果,以農業為主的村莊根據自身特色引進產業,工業化程度較高的村莊適度推行合村并居工作[8]。規劃管理工作確需將目光放長遠,但好高騖遠的政策難以得到居民的理解與認可,推行必然困難重重。
“一刀切”政策難以適應各地實際,大規模推行合村并居如此,全面叫停合村并居也是如此。應結合各地實際發展情況,制定更為精細化的政策,逐步進行開放試點工作,確保成熟一處搬遷一處,不搞大批的村莊搬遷。
如果沒有較高的經濟收入做支撐,村民無法承擔上樓費用,政府也沒有資金支撐“先建后拆”,只能“先拆后建”,實行難度大。編制村莊規劃時,應將產業規劃作為重要內容,結合村莊的區位條件,發揮自身原有產業、歷史文化特色等,選擇符合自身的發展模式,形成合理的產業體系,推動農村經濟發展。
政府管理部門不應認為只要發展經濟其他問題都能自動解決,應在重視經濟發展的前提下,將其他因素一并納入管理考量與政策制定的過程中。編制村莊規劃時應綜合考慮村莊的文化、人口結構、基礎設施等多項內容,為居民提供完整的生活服務;也不能忽視財政資金的問題,對投入、收益等進行估算,轉變傳統觀念,通過扶植企業等方式增加財政收入[9]。
為了更好地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促進城鄉融合發展,應從村莊實際出發,合理評估合村并居工作的必要性。同時,村莊規劃的制定要突出對農村經濟發展的重視,以經濟發展為中心,以產業發展為引領,推進農村地區的全面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