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戰”考研落榜后，他們終于決定放下了

孫傳堂

2022年3月11日，考研國家線正式公布，“考研將有300萬人落榜”的話題也一度沖上熱搜。

在“金三銀四”的求職市場上，考研后落榜的職場人在求職時被頻繁問到的一個問題是：“在你過去的從業經歷中有一年空窗期，請問空窗的原因是什么？”簡單的面試提問卻足以讓那些考研失利的職場人語塞——雖然在脫產考研前他們已料到會有此問。

從職場轉向考場，再從考場轉向職場，這些再戰考研的人不僅經歷了身份的反復，更承擔了巨大的精神壓力。他們急需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使自己裸辭考研看上去不像是一時沖動，至少要讓面試官相信，他們不會再為了考研裸辭。

考研分數放榜不久，可欣便開始在辦公室打辭職報告，雖然這是一份她面試了多家公司才得到的“頗讓人滿意”的工作。

離職的原因很簡單：考研成績出來，她在系統上排名暫居第八，穩過考研復試線。

這并不是可欣第一次為考研離職。2021年3月，可欣辭掉了與電子商務專業相關的工作，轉而開始“三戰”考研。彼時，她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網絡銷售，工作內容是通過互聯網向來咨詢的用戶介紹產品優點，進而實現商品售賣。在當時的可欣看來，這份工作雖然與自己期望的新媒體運營相差甚遠，但好在仍屬個人專業范疇，“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

但入職不久，她便開始懷疑這場“嘗試”的合理性。可欣畢業于某師范學院，主修電子商務，但其電子商務專業的背景卻并未在職場上給她帶來任何優勢。與多數缺乏專業背景的同事一樣，可欣需要做的僅是在客戶疑惑時，運用話術勸導對方下單，并在客戶謾罵時，笑著回復類似于“親親，你好，我們這款商品好評很多，喜歡就抓緊下單哦”的樣板話。

了解到可欣畢業于師范學院，有些同事還曾調侃可欣：“師范學院畢業的不是當老師嗎？怎么跑來做銷售？”

大學畢業參加面試時，曾有面試官直接將“學院”和專科畫上等號。

從互聯網公司離職后，可欣便陷入了找工作被拒、再找工作再被拒的旋渦，她每天游走在不同的招聘軟件上，但結果均不盡如人意。2021年5月，可欣突然告訴父母，自己準備“三戰”考研，繼續為提升學歷、轉換專業努力。

與可欣先工作后辭職的做法略有不同，醫學生何宇帆在“二戰”考研失敗后，隨即就投入了“三戰”考研的洪流。

與“一戰”考研相比，何宇帆“二戰”考研的成績可謂突飛猛進，不僅過了國家線，還順利過了本校的錄取線，唯一的遺憾是英語成績不滿足錄取要求。何宇帆稱：“就像足球都要進門了，結果裁判告訴你，球不合格，要重新踢。”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何宇帆就決定了“重新踢球”。在他看來，只要在“三戰”考研中將更多精力放在英語上，過線是遲早的事，自己終有一日會成為研究生。

何宇帆介紹，一名本科畢業的醫學生如果想進入醫院工作，便只能向下選擇縣域醫院或者鄉鎮診所，而考研可以將自己推向更大的平臺。“考研成功不僅可以獲得醫師資格證，還有機會進入省市級醫院，怎么想怎么劃算。”他說。

但何宇帆沒想到的是，前兩次考研均以失敗告終，而第三次考研也功虧一簣。

三次考研帶來的成本遠超何宇帆的預期，他和大學時的同學聊天，得知對方在今年夏末就要結束規培獲得醫師資格證，不免心生悔意。

但不論后悔與否，考研三年帶給人的變化肉眼可見：何宇帆的體重在三年內從140多斤猛增至180斤；可欣得了嚴重的內分泌失調癥，臉上經常泛紅色硬結。

身體之外，精神壓力也可見一斑。何宇帆的備考場所在自家小樓的二層，那是一間朝陽的小屋，屋內陳設除了桌椅，便只剩一張供休息的小床。白天，何家父母外出工作，何宇帆便在小屋內學習。等到臨近黃昏，父母快要下工，何宇帆便草草收了書，下樓準備晚餐。

沒有經濟收入，快30歲了還讓父母承擔自己的學習費用，何宇帆將做飯看成體現自己價值的途徑。

飯桌上的話題也總離不開考研，父母有時會勸何宇帆“好好備考，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但他卻始終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的好意。

何宇帆父親的一位好友曾寬慰何宇帆：“好好備考，筆試過了，讓你哥哥為你輔導。”所謂的“哥哥”是這位好友的兒子，目前在何宇帆報考的院校內任職。雖然知道對方是好意，但何宇帆卻覺得恐慌：如果考不上怎么辦？辜負了別人的好意不說，還顯得自己沒用，連考三年都沒能考上。

因為害怕被關注，可欣在2021年5月便租賃了某考研自習室的一處角落學習。狹小的自習室內擠滿了人，他們其中同樣不乏“二戰”或“三戰”考研的人。

可欣看過太多考研人為節省時間而“摧殘”自己的例子：有人午飯只吃自帶的面包，雖然自習室樓下就是餐館；有人早上4點就到自習室門口等待，在自習室開門前就著手機手電筒的光學習；有人為了不犯困，拼命拍打自己……

通常情況下，可欣在早上起床后，會先花費約3個小時背誦專業課的內容，然后再騎車到自習室樓下吃午餐，最后在自習室學習到晚上10點回家，然后在家自學到凌晨2點左右。

“沒有必要和其他人攀比到自習室時間的早晚，選擇適合自己的生物鐘才能最大限度提高學習效率。”可欣稱，她在“一戰”和“二戰”考研時，經常會因為害怕自己比別人起得晚而陷入時間恐慌。

“三戰”考研時，這種恐慌得到了很好的應對。不僅如此，因多次考研產生的焦慮似乎也變得無足輕重。

即便心態調整好了，也難保考研之路上不出現各種意外。

“一戰”考研時放棄的木木至今記得“二戰”考研MFA專業時的慌張：臨近考試，報考的院校突然更換了考試大綱，她向考研輔導機構的老師咨詢后續備考方向，對方卻只安慰她所有人的大綱都更換了，放寬心就能考好。

在該院校的備考群內，有學生表示：“10月才換考綱，這不明顯讓人來年再戰嗎？”長期在群里“潛水”的木木沒有作聲，但也清楚以自己當時積累的專業知識大概率會在初試落選——此前，木木曾在該機構的建議下報名了某院校的視覺傳達專業，并在機構的輔導下學習了幾個月的繪畫課程。

因為沒有繪畫基礎，木木和同班同學的差距隨著課程深入逐漸顯現，而在選定視覺傳達專業前，考研輔導機構也曾以“只要好好學，畫畫根本不是問題”寬慰她。

拒絕在視覺傳達專業死磕后，木木很快轉到MFA專業，但相比其他備考的人，她在學習時長上仍“先天不足”，而她本人還是名跨專業考生。

幾乎沒有疑問，木木“二戰”考研便以失敗告終。

“三戰”考研時，木木選擇回鄉下的奶奶家備考，但誰都沒想到彼時的她又在考前碰上了西安疫情封閉式管理。

因為無法進入西安市，能不能考？要在哪里考？這些問題幾乎成了當時人在西安市外、考場在西安市內的所有學生的一大心病。直到2021年12月23日，西安封閉管理一小時后，木木終于收到了官方短信提醒，該短信對陜西省內、西安市外的考生如何就考進行了說明：考生可點擊短信內的鏈接進行考場申請。

經申請，木木被安排在榆林參加考試。

考場從無到有好似是一瞬間的事，但只有和這場考試有關的人才知道這場考試究竟有多混亂。木木回憶稱：“考試現場簡直可以用‘一地雞毛’形容，考試試卷在開考前3個小時才運送至考場，有些學生甚至在開考后還沒有拿到試卷。”

在這場一波三折的考試中，木木考前一周復習政治的計劃也被迫落空。

也許是政治考試的失利讓木木意識到“三戰”考研結果不會樂觀，她在考研成績放榜前便開始了求職之路。在此之前，木木有過兩段不滿半年的工作經歷，且都是為了考研裸辭。

最開始，面對HR“你為什么反復考研”“你的工作經歷為何都如此短暫”等提問時，木木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但隨著聽到這些問題的次數逐漸增加，木木開始在知乎、微博等社交平臺上搜索有關答案，不少博主給出的建議是：告訴對方，你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專業能力，以謀求在職場上獲得更多的發展機會。

幾乎沒有懷疑，木木選擇直接引用“官方回答”，但令人吃驚的是，不少HR在聽到類似回答后，神情都會出現細微變化。“對方還會繼續和你溝通，但你能感覺到對方的熱情在下降，他們的面部表情告訴你，你不合適。”木木說。

“不合適”是木木聽到的無數拒絕中較為委婉的，有些面試官則直接告訴她：很抱歉，經公司慎重考慮，您目前無法入職，原因是穩定性較低。

在反復被拒絕中，木木開始反思自己頻繁辭職考研的初衷。她發現，那套看似完美無瑕的說辭放在自己身上并不適用，自己之所以頻繁離職、考研，最直接的原因是“我還沒有做好進入社會的準備”。

但不論是否準備好，職場都已成為木木無法逃避的選擇。在最近的一次面試中，木木選擇與面試官分享自己考研的真實感受，對方安慰她：“人各有命，也許你就適合在職場上發展呢。”

這句話堅定了木木在職場上打拼的想法，她隨后也順利被該公司錄取。回憶之前的求職經歷，木木表示：“工作一年半后，我會將人生第一份工作的經歷抹去。”

而從未參加工作且失去進入醫院機會的何宇帆則報名了他所在省份的省考。“也許，社會不缺我這個醫學生，但缺我這個公職人員呢。”采訪最后，何宇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