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革命媽媽”郇奶奶的一封家書

張雪峰

郇奶奶，過了五月，您就頤壽一百零八歲了。您曾經教我，做人要謙虛，不讓說虛歲，要說實歲，要講實話，說是彭雪楓將軍為《拂曉報》寫稿時教給郇德友爺爺的。按家鄉夏邑縣老傳統，寫實歲，就是給奶奶“少”寫了一歲。

奶奶，您是“用好紅色資源，傳承好紅色基因，把紅色江山世世代代傳下去”活著的教科書，也是最長壽的中國人民抗爭與解放見證者之一。

奶奶，您是位“革命的老媽媽”，慈母育忠孝、虎父出將子。最美不過三月天，咱們家鄉沱河兩岸，又到了“桃李爭春杜鵑艷、蜂蝶紛飛戲蕊間”季節，晚輩我多么希望能夠再次牽著郇奶奶慈祥的手，一起暢游。

奶奶，您與爺爺并肩戰斗過、繡滿革命紅色印記的中原大地，如今國泰民安，政通人和，春暖花開，家鄉人民一直希望您常回家看看。偉大來自平凡。郇德友爺爺犧牲后，您把一生的苦深藏心底，卻把五湖四海般的包容展現給后人。

奶奶您說過，寧喝太平半碗粥，不食兵荒一碗肉。這次突然到來的疫情，也是另一種看不見敵人的“戰爭”。請奶奶放心，家鄉的父老鄉親與全國人民一道，共同取得了階段性的重大成果。當然，稍有遺憾的是，我和許多想念您的鄉親們，近幾年來再也沒能進入您京城的寓所，繼續聆聽您口述紅色歷史。

奶奶，距離上次探視您，已經過去了三個年頭。我記得那天，我夸您聽力好、視力好、飯量好，您說都是黨的領導好。那一年，您是頤壽一百零四周歲。

我還記得上次看望您那天，秋后的京西，萬山紅遍，祥云瑞彩。不遠處的香山，漂來漫天飛舞的霜葉，紅肥綠瘦，交織著、擁抱著那一片片黃澄澄、軟綿綿滿地的大葉銀杏。大自然也是通了靈性，像是與祖國的建設者一樣對于美好生活的熱烈向往與留戀。江山多嬌，晚輩的心情也是大悅，那天臨走時，竟然大膽地從奶奶茶幾上“借走”了您引以為豪的兒子郇永固將軍寫給您、追憶父親郇德友烈士的家信，和一本家庭藏書《彭雪楓家書》。

奶奶，您作為郇德友爺爺最親密的戰友，一定是當代共和國青少年們共同的革命紅色奶奶。今天，寫給奶奶您的信，也是鄉親們與您一起追思烈士郇德友爺爺的家信，同是懷念共和國功臣郇永固將軍的家信。

記得那天我問奶奶，郇德友爺爺參加革命打日本、戰偽軍，您當時那么年輕，不害怕嗎？奶奶您回答我說：老家夏邑縣太平集，離碭山火車站只有一袋煙功夫，扛著國民黨旗號的雜牌軍多如牛毛，整天干壞事，沒閑一天，上半夜搶糧，下半夜拉戶、抓壯丁。不打走這些日本小鬼子和雜八隊，天天跑反，沒法過了。

奶奶您對我說，郇德友爺爺曾經“訓誡”您，國難來臨、男兒要是怕死，那讓誰上戰場？打日本鬼子的事是國家的大事，不準女人插嘴問這問那。兵荒馬亂，不準打聽要去哪，哪兒有敵人，就是去了哪。爺爺說，新四軍規矩大，他的工作主要是偵察敵情，是半農半兵，只能黑天半夜秘密活動。爺爺說到做到，就是被敵人殘忍活埋了，也沒有出賣黨的秘密。

奶奶，咱們豫東還有句著名民諺：人如其名，天下歸德。奶奶您給我說過，爺爺郇德友名字中的“德友”，是新四軍一位首長給改的，德，是指天下歸德。友，新四軍要與人民交朋友，有“德”了就是“得”，得民心者得部隊，得部隊者得天下。

您說，爺爺改名郇德友后，為新四軍四師擴兵擴編做出了很大貢獻。郇德友爺爺常說：咱們沒文化，就認好與壞，彭雪楓的部隊就是給替窮人打天下的，偽軍劉子仁與李光明的部隊天天與小日本鬼子混在一起哪能是好人。郇德友爺爺公開說，只要欺壓迫害老百姓，甭管他是誰了，誰不讓咱們的老老少少太平，咱就跟誰拼命，我郇德友要是縮了頭，對不起一米八的大個子，你們把我的字號“德”字摳了去。

奶奶，我如今明白了，虎父無犬子。爺爺郇德友給兒子起名郇永固，一定是希冀祖國山河萬世永固。是的，一個敬仰英雄的民族才能江山“永固”。

家在夏邑縣太平鎮的老干部陳叔叔給我講過一句民謠：“國民黨雜八隊真是壞，小日本掃蕩不太平，魯雨亭的槍打彎管，大個子郇德友敢拼命。”今年八十歲的陳叔叔強調說，據他從上輩老人了解，當時統治夏邑縣及縣東的李光明部隊等等打著國民黨旗號的部隊，私底下全是與侵華日軍是穿一條褲子，狼狽為奸、禍國殃民。當時，那場發生在1946年國民黨丁狗（丁晉卿）火燒李樓村的戰斗，明義是來搶糧，真實歷史是有人叛變了，專門沖著“活埋大個子郇德友”才派了重兵圍村的。可見，郇德友爺爺對于我黨的紅色革命解放事業貢獻之大。

中原民諺說得好，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奶奶您教子有方，您保存的那幾頁家信，展現了郇永固將軍對待工作的認真。其書信字體雷霆開合，樸實無華，既是行云流水，又字字清晰易辨，見證了郇永固將軍“文武雙全”的傳說，被稱為軍中書法家是實至名歸。是的，能否把字寫好，如同對待工作態度，能把日常家信寫成了書法藝術，讓如今浮躁的年輕人望塵莫及，我更是金子般珍藏在出差常用的拉桿箱夾層，伴我走遍了美麗如畫的祖國山河。

奶奶，郇永固將軍作為郇德友烈士后代，是建國后夏邑縣第一批特召入伍的“文化兵”。在共和國百廢待興的特殊時期，他從士兵成長為某集團軍副軍長，一定是艱辛坎坷，少不了您作為母親的言傳身教。我收藏了一幅郇將軍的書法作品，內容是“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這不僅說明了郇永固將軍愛學習，也代表了其軍人價值觀，一方面，戰爭來了要沉著冷靜，另一方面要對待官兵部下嚴格公正。

所以，晚輩想對奶奶說，英雄最初來自戰爭時代，英雄精神永遠不會過時。郇奶奶，您及您的家人，是豫皖蘇邊區根據地抗戰與解放的奠基人之一，花海十里不如您。最美不過故鄉土，最紅不過烈士紅。東風暖、田野翠，正是春花爛漫時，等您歸鄉，仰望黨旗，我們一起笑。

【編者補記】本文主人公郇張氏，出生于1915年4月15日，現居北京。郇張氏的丈夫郇德友，河南省夏邑縣李樓村人，1944年初加入新四軍。1946年農歷七月，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不幸落入敵手。在敵人的酷刑拷打下他不肯屈服，氣急敗壞的匪徒將其活埋。郇德友犧牲時，年僅25歲。丈夫犧牲后，郇張氏一人將兒子郇永固拉扯成人。郇永固在母親的教導下，成為一名優秀軍人。

郇永固將軍雖然已離我們遠去，但是，他的精神長存，為此，在將軍去世十周年之際，他的親密伴侶王云芝女士滿懷深情地寫下了一首小詩：

北望西山憶崢嶸，

戎馬生涯歷一生。

三軍糧草有后盾，

幾代英魂續遠征。

揮毫潑墨抒壯志，

妙翰通篇家國情。

思君心逐黃河浪，

又見翩翩氣自雄。

詩題為《將軍十周年祭》，詩前，她還附上了一段感人肺腑的小記。其文曰：

2020年7月5日，值將軍逝世十周年。將軍乃烈士遺孤，18歲從軍，戎馬一生，后任北京軍區聯勤部長。晚年重病中，堅持著書，留諸后代。將軍為人風骨豪邁，書法曠達清朗，令云芝景仰。云芝23周歲嫁將軍，一生榮耀。育二子一女，忠孝兩全。回望此生，深感圓滿。近來，讀將軍著作，整理翰墨，音容笑貌，躍然紙上。特賦七言八句，告慰將軍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