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麗阿依木汗·?艾沙
江西理工大學,江西 贛州 341000
筆者在裁判文書網搜索關鍵詞“高空拋物”,以及刑事案由,總共搜索到102個判決數據,其中除了在判決書中出現“高空拋物”,但案件本身與高空拋物無關的7個判決數據外,因高空拋物引發的有效刑事判決數據總共95個(如圖1),其中2012年1個、2013年1個、2014年沒有、2015年8個、2016年8個、2017年6個、2018年5個、2019年 11個、2020年 49個、2021年6個。可知,從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關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之后,追究高空拋物行為刑事責任的概率在不斷增加,懲罰犯罪的同時積極發揮了刑法一般預防功能,即積極發揮對潛在犯罪人的警戒和威懾作用。懲罰比率分別為(如圖2):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60%、高空拋物罪7%、重大責任事故罪2%、妨害公務罪5%、過失致人重傷罪6%、故意毀壞財物罪2%、過失致人死亡罪9%、尋釁滋事罪6%、故意傷害罪3%,可知在司法實踐中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概率很高,但是我們不難發現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案件中出現認罪認罰、自首等情節,并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和緩刑,即判處法定刑以下刑罰所占比例為45%,其他55%中除了出現致人死亡、重傷等重大危害結果之外,判處3年刑罰的比率較大。可知,在司法實踐中高空拋物行為一般不會像放火、決水、爆炸等行為那樣具有相當的公共安全危害性。
圖1 高空拋物引發的刑事案件數量
圖2 處罰情況
1.行為類型
通過統計可知違法行為人拋擲物有花盆、磚塊、酒瓶、裝垃圾的編織物、果皮、木板、鍋碗、消防箱、電飯煲、煙灰缸、煤氣罐、沙發等堅硬物體及輕微垃圾。違法行為可根據所拋物體侵犯的法益歸納為三種:其一危及公共安全的高空拋物行為,如在人員密集場所從高處連續不斷拋下諸多物體或爆炸物,嚴重危及不特定且多數人的生命、身體安全;其二侵犯公民人身權利、公私財物類高空拋物行為,如從高空拋擲電飯煲、煙灰缸、花盆等硬性固體足以危害人身權利、財產安全;其三妨害社會公共秩序的高空拋物行為,如從高空拋擲果皮、質量很輕的垃圾或者拋擲煙灰缸、花盆、煤氣罐,因為一些客觀原因沒有造成實際危害結果的高空拋物行為。
2.主觀心態
以上案例中行為人高空拋物主要有以下幾點:第一,與他人發生糾紛,為了發泄情緒,從高空拋擲物品;第二,飲酒后為了發泄情緒,從高空拋擲物品;第三,飲酒后與他人發生糾紛,為了泄憤從高空拋擲物品;第四,清理垃圾時,為了方便從高空拋下;第五,覺得樓下吵鬧影響休息,高空拋擲物品;第六,在高空作業時,樓下負責查看人員因疏忽大意或者過于自信未提醒作業人員造成的物品掉落;第七,為了毀壞財物而高空拋物。結合案例可知,案發時行為人情緒比較激動,但是仍能辨知扔砸物品的行為會發生相應的危害后果,卻為發泄情緒而仍然為之,即行為人對高空拋物行為持故意態度。
3.危害結果
以上案例中造成的危害后果所占比例分別為:損毀停放車輛及其他財產36%、未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34%、致人重傷15%、致人死亡11%、致人輕微傷4%,造成的危險或者侵害結果可能隨時擴大或增加的概率較低。
如何理解拋擲行為?結合以上搜集的案例及所拋物體可分為三種:其一高度危險的拋物行為,例如拋擲電飯鍋,菜刀等;其二低度危險的拋物行為,例如拋擲杯子、手機等;其三沒有危險性的拋物行為,例如拋擲果皮、紙張等輕微生活垃圾。高空拋物罪將法益保護前置化意味著刑法對危害行為的介入點提前。[1]為了避免無限擴大處罰范圍,尊重刑法謙抑性,在保護法益和尊重人權之間保持平衡,應當將第三種高空拋物行為排除出處罰范圍。
從高空拋物罪的定義可知高空拋物罪的犯罪地點是建筑物或其他高空。有學者認為上述高空應當遵循2008年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GB/T3608-2008高處作業分級》的標準,[2]即將“高空”理解為在距墜落度基準面2米或者2米以上的高度。則一切處于2米以上高處的空間,比如從直升機、游樂場的“摩天輪”或過山車上等高處拋物都算高空。但是“高空”是指行為人所站的位置,還是所拋物體制高點?筆者認為應當理解為所拋物體制高點,因為如果行為人通過其他手段將物體送到高空再解除控制,同樣是高空拋物;如若行為人在高層的平臺內向同一層的鄰居陽臺拋擲物體,則不是高空拋物。根據物理學常識,拋擲物品的高度與物品下落的動能以及該動能可能轉化成的損害后果成正比,拋擲物品高度越高,物品下墜所產生的沖擊力與破壞力越強,但因為從同一高度拋擲不同物體造成的破壞力、殺傷力顯然不同,因而對“高空”“建筑物”的劃分不應僅僅以拋擲行為實施的絕對高度為判斷依據,還應當結合行為人的拋擲物進行認定。
根據我國《刑法修正案(十一)》高空拋物情節嚴重才能構成犯罪,意味著高空拋物“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能以犯罪論處,并且對處于風險社會中的刑法來講,謙抑主義的基本立場是將刑法調整范圍限制在合理范圍內,將法益保護限縮在比較重要的、值得刑法保護的法益層面,反對泛刑法化傾向和刑法萬能論,避免刑法不必要的介入、防止對權利自由的不當損害,理應將那些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3]因此,必須要合理運用“情節嚴重”這一定罪情節,適當平衡、調控處罰范圍。就定罪而言,應結合高空拋物行為的危險性、高空拋物的地點、拋擲的物體來綜合認定情節嚴重的情形。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重視所侵犯利益的“公眾性”“社會性”,因此,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身體等安全,就是公共安全。[4]所謂“不特定”是指行為人可能侵犯的對象和可能造成的結果事先無法預料也難以實際控制,而且行為造成的危險或者侵害結果可能隨時擴大或增加。[5]當樓下有很多行人時行為人僅拋出一個物品,或者在樓下只有兩三個人或者一個人都沒有時,而行為人拋出諸多物品時,侵害結果不可能隨時擴大或增加,因而不會危害公共安全。那就是說,高空拋物行為只有同時具備“人員密集”“拋物諸多”才有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例如在“鄧某杰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行為人從四樓高處扔下諸多堅硬物體,但是沒有造成人身傷害或重大財產損失的嚴重后果[6],若行為人實施高空拋物時宿舍樓下人員密集,該高空拋物行為就與放火、決水、爆炸具有相當的公共安全危害性,此時采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才恰當。因此,針對不特定對象的高空拋物行為實施后所致的危害結果隨時、無限擴大時才能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
行為人明知高空拋物行為具有引發他人傷亡的高度危險仍然實施該行為,即積極追求危害結果或者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造成他人傷亡的具體危害時,應當認定故意殺人罪;那么,在不存在致人死亡的高度危險下實施高空拋物行為,不可能成立故意殺人罪。行為人并非出于致人死亡目的,沒有預見或輕信能夠避免危害結果發生時,應當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如“段某過失致人死亡”一案,行為人在工地9號樓7層清理建筑垃圾,在未判明樓下是否有人的情況下,將垃圾從7層樓上拋下,砸中樓下王某頭部,致王某當場死亡。①參見裁判文書網,案號:(2016)皖1524刑初69號。該案中行為人只是想扔垃圾,對于危害結果的發生并沒有直接故意或放任的間接故意,在沒有明確樓下有人的情況下實施高空拋物行為,表明行為人在主觀上是疏忽大意的過失,應定過失致人死亡罪。
故意傷害罪、過失致人重傷罪是實害犯,只有當高空拋物行為造成輕傷以上實際危害結果才能適用。如若行為人以故意傷害的故意實施高空拋物行為,并且具有致他人傷害的危險性,但由于其他原因沒有造成實際危害或者只是造成輕微傷害的,由于我國司法實踐中不處罰故意傷害罪、過失致人重傷罪的未遂犯和輕微傷的危害行為,因而難以認定該行為是故意傷害罪、過失致人重傷罪。例如,案件中行為人在明知其洗手間窗戶下方為人行道路,平時往來人員較密集的情況下,將刀從其住處的洗手間窗戶處扔下,②參見裁判文書網,案號:(2020)粵0303刑初1306號。此案中,行為人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會傷害到他人,但仍然實施高空拋物行為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按常理在人員密集場所將刀從高空拋下致人傷亡或財產損失的概率很大,此案中行為人雖然沒有造成人員輕傷以上的危害結果,不能以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但是行為人的行為已經使得居民人心惶惶并妨害了公共秩序,情節嚴重,構成高空拋物罪。
在高空拋物的行為方式下,如果行為人的主觀意圖是為了損毀財物而采取了高空拋物的方式,最終導致拋擲物以及樓下的財物被損壞,則定性為故意毀壞財物罪;如行為人對于故意毀壞樓下他人的財產雖然不是直接故意,但是屬于間接故意,即明知自己的行為會導致他人財物損壞,出于泄憤或其他心態依然實施了高空拋物的行為,將樓下的他人財產損壞,此時也應當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若行為人直接或間接以毀壞他人財物的故意,實施高空拋物行為,沒有導致財物毀壞,或沒有達到數額較大或者情節嚴重的標準,但是達到高空拋物罪的情節嚴重情形,故以高空拋物罪處罰。例如,行為人李某育因發泄情緒將自家的一臺黑色電腦主機及樓頂上放置的數個水泥磚塊從其居住的樓房房頂拋下,造成樓下停放的小轎車車身多處不同程度損毀。③參見裁判文書網,案號:(2018)瓊9002刑初365號。行為人明知自己的高空拋物行為將會造成怎樣的危害結果,但仍然實施,可知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至少是間接故意的,并且最終造成實際財產損失,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