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剛
內容提要:孔范今先生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關注中國現代的“文學史”現象,并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一是如何才能算是回復到或者說把握住了對象及其意義存在的本真性;二是為什么近百年內在文化、文學乃至學術觀念的歷史發展中會數次發生自我否定性的反復回旋的現象。正是以“落后”于同輩的學術建構姿態,孔范今開始了在思想和學術上的“文化苦旅”,以獨異的聲音和卓越的學術成果引領著上世紀90年代以來關于“20世紀中國文學”研究的學術潮流。
關鍵詞:孔范今? 五四? 現代文學史? 20世紀中國文學
從上世紀90代開始,出現了一批有關“20世紀中國文學”的研究成果。這其中,身為山東大學教授的孔范今先生多年來的研究和探索是最為引人注目的。他的這些成果既有理論探討,又有史的編撰,不但具有特立獨行的文學價值觀,還有自己個性獨異的學術話語。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孔范今并不處于作為學術、文化中心的京、滬兩地,但他卻以自己獨異的聲音和卓越的學術成果引領著上世紀90年代以來關于“20世紀中國文學”研究的學術潮流。
孔范今關于“20世紀中國文學”的研究,是圍繞著“五四”——這一縈繞并主宰著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心靈的中心“話語”開始的。作為現代中國社會發展的“助力器”,“五四”本來是一個“百家爭鳴”“眾聲喧嘩”的復合的歷史文化概念。但在后來的歷史發展中,它卻被賦予了一種單一的“精神”價值。這種“精神”價值在制度層面以民主、科學作為思想核心,在精神文化層面以文化啟蒙主義作為思想依托,“價值重估”“打倒孔家店”“白話文運動”“人的文學”等,是其重要的思想內容。在20世紀的歷史發展中,“五四精神”作為一種巨大的思想和人格感召力,曾經鼓舞著一代又一代的知識分子,使他們主動地承擔起歷史的責任,不斷前行。而20世紀80年代,正是“五四精神”復活的時代,文化啟蒙主義的精神價值深入人心。“民主與科學”“個性解放”“人道主義”“反封建”等主流話語風靡一時。而孔范今恰恰正是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關注中國現代的“文學史”現象的。作為一個身處學術“邊緣”區域的學者,看到“立登要路津”的同輩人,在呼喚“五四”啟蒙主義的精神價值方面所付出的學術努力獲得巨大的回響,他在振奮與驕傲之余,又進行了更多更深的反思。這些反思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如何才能算是回復到或者說把握住了對象及其意義存在的本真性;一是為什么近百年內在文化、文學乃至學術觀念的歷史發展中會數次發生自我否定性的反復回旋的現象。”正是以“落后”于自己的同輩的學術建構姿態,孔范今開始了自己在思想和學術上的“文化苦旅”。這個思想和學術探索的歷程,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還原”歷史的過程
這個階段是歷史的“去蔽”過程,就是回到歷史對象本身,排除政治的或文化價值觀的“傲慢與偏見”,完成對對象世界的完整修復與再現。時間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標志著這一階段研究成果的,就是出版于上世紀90年代初,由孔范今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補遺書系》及其相應的理論總結《悖論與選擇》。
作為一個治史者,孔范今有清醒的意識。在《治史者的角色定位》一文中,他認為在傳統性的現代文學史編撰中,存在著嚴重的以“評”代“史”的傾向,因此必須區分出“治史者”和“批評者”各自的角色定位。他特別強調說:“治史自有其獨特的要求,概而言之,即必須超越與所研究對象任何一方的共時性立場,走出‘當事者的角色選擇,在新的歷史高度上以超越性的智慧敘述和評說已發生過的一切。古人云‘隔代寫史,所講的就是這個意思。”孔范今認為,半個世紀以來,關于新文學史的編撰,存在著兩種以“評”代“史”寫作范式:一種是表現為政治革命立場并以階級斗爭理論和階級分析方法為特征的觀念建構,新文學的特性及歷史發展被納入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與觀念范疇之中,從而對非常復雜的對象構成作了簡單化的處理;另一種是文化啟蒙主義的認知系統。它是作為政治性文學史觀念的對立物也就是反撥性的價值重設,而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倡興于學壇,并成為新時期主導性的文學史觀。其基本特點是將新文學的發展史設定在啟蒙(文化)與救亡(政治)之間不能回避卻難以相能的對峙變奏的歷史框架內,以啟蒙文化價值觀對文學史現象進行重評。這兩種文學史觀,對于中國新文學歷史的觀照,一個傾向于泛政治化的意識形態,一個著眼于文化啟蒙主義的價值立場,其正好與“五四”所本有的政治與文化雙重內涵相對應。但孔范今先生認為,上述這兩種看似對立性的認知系統或曰兩種文學史觀,事實上卻存在著深在的一致性:“在中國歷史現代轉型的過程中,文化啟蒙和政治革命雖屬兩種不同的歷史行為,解決歷史問題的聚焦點,價值建構和行為方式也各不相同,但在民族自救、棄舊圖新的深在歷史性目的上卻是一致的,只不過是歷史轉型變革之諸種訴求在悖論性結構里對不同行為方式和手段的選擇變換而已。”從根本上講,這是在歷史責任和角色的承擔中的歷史敘述和判斷,是“在場”的立場而不是“反觀”的立場,是“評”,而不是“史”。因此,文學史的撰著者,必須以一種學理性的學術立場,掙脫或此或彼“在場”的偏狹認識,才有可能解蔽去障,在一個原本屬于對象世界的闊大時空中,把握住對象之復雜構成及歷史發展的完整性。
基于上述“學理性”的史家觀念,孔范今開始了其長達六年之久《中國現代文學補遺書系》的編撰。這種類似于“田野調查”的“知識考古”行為,使他有了驚喜的發現:“原來現代文學竟是如此豐富的存在,尤其是40年代,過去一直覺得乏善可陳,沒想到它竟然也是一個色彩斑斕、意味深永的富礦,因此激動之情自然也難以言表。”20世紀的中國文學并不僅僅是“政治”視野中的峻急肅殺的階級斗爭,也不僅僅是“啟蒙文化”解讀下“國民性改造”的歷史,“在中國歷史現代轉型的過程中,經濟、政治、文化這三個重要歷史變革因素即歷史基元之間,存在著一種悖論性的結構特征。”本來,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轉型,應該是整體性的,即經濟、政治、文化這三個重要歷史變革因素之間互動式的變革和發展。而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社會也確實出現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只是其變革有緩有急或有整體有局部而已。但近現代中國歷史日趨急迫的“救亡”現實,尤其是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所稟有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憂患意識,卻難以使作為歷史主體的知識分子在主觀認識和價值取向上將上述三個歷史基元“認同”為整體性、互動式的歷史變革,而是將彼此設置于互為否定的對抗之中。常見的模式是:此項變革的出臺必是以充分合理性的基本依據。比如戊戌變法者對于洋務運動的否定,梁啟超倡導啟蒙時對戊戌變政的反思,陳獨秀發動新文化運動時對政治革命的反撥,以及“革命文學”對“文學革命”的取代和階級政治革命對新文化運動價值立場的轉換等。悖論的歷史導致了對于歷史的悖論性的選擇。由此,孔范今頗為自負地宣示:“我甚至十分固執地認為,這是通向理解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命題!”而論文集《悖論與選擇》,就是孔范今在編撰《中國現代文學補遺書系》之際理論思考的結果。
第二個階段:文學史的“重構”過程
時間是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其代表性成果是孔范今主編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及其對應性著作《走出歷史的峽谷》。通過對文學歷史的“還原”工作,使孔范今深深感觸到了現代中國文學歷史“原生態”的豐富而復雜的存在。出于對歷史“真實”的尊重和追求,他意識到了觀念調整的必要性。“超越五四文化模式”和“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就是孔范今“重構”百年文學史的兩個重要概念或命題。
孔范今建構自己文學史觀第一個嘗試,就是打破“五四”啟蒙主義文學史觀以歷史當事者的批評立場對于新文學歷史的所造成的“遮蔽”局面,由此,他提出了“超越五四文化模式”這一重要的命題。所謂“五四文化模式”,就是“五四精神”的內在價值認識結構。其由兩個支點構成:一是目的性的,一是標準性的。前者是一種歷史行為和姿態,指的是從精神文化的層面去參與社會歷史變革的壯舉,其核心內容是魯迅式的“改造國民性”;后者是一種價值尺度,其所取的標準是西方文化,“全盤反傳統”是其主要歷史行為。但孔范今認為,這種以西方中心主義的態度來對傳統進行“價值重估”的“反傳統立場”,其開辟鴻蒙,為新文化的出現殺開一條血路的民族自省精神固然可嘉,同時也是不容否定的,但其“對于文化的單一的歷史價值取向,導致了對文化價值多范疇性存在的否定”。
孔范今所謂的“超越”五四文化模式,并不像港臺及海外一些學者在對新文化及其“五四精神”的評價態度:歷史性的肯定和現實性的否定,即把對象放置在兩個不同的歷史時空內辨析其不同的作用,從而得出了從“五四批評”到“批判五四”的動態性評價。相反,對于“五四精神”中巨大的思想力量和人格力量,尤其是其主動承擔歷史的責任感,孔范今是充分肯定的。他所針對的,主要是“五四”在被當作一種“精神”被倡揚后所產生的“模式”化的歷史效應,尤其是其被當作一種認知模式即歷史價值觀被用于文學史敘述所產生的排他性的“遮蔽”現象。孔范今認為,這種帶有濃郁的先驗色彩的“文化模式”,“從另一面約束著人們對于歷史的理解,尤其在文化學術領域,由其造成的誤解和誤導,則更見嚴重。其突出表現就是以啟蒙主義立場的排他性,否定其他價值范疇的合理存在。對于發生在其他價值范疇里的文化、藝術主張和流派,基本取否定態度,對其近期的積極效應和遠期的合理性一概視而不見。”
孔范今構筑自己新文學史觀的第二塊基石是“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這一概念不同于“超越五四文化模式”,“超越”意在“去蔽”,其追求的盡量客觀地呈現文學史的全貌,而“轉型”著重的是“建構”,其目的在于為“20世紀中國文學”建造一個立足的平臺。前者著重的是“破”,后者著重的是“立”。孔范今認為:“中國文學現代轉型創辟性的,也是最基本、最主導的形式,乃是由現代文學啟蒙運動所引發的文學革命運動。中國現代文化啟蒙運動的特征,是以文化激進主義的態度對本土傳統價值觀念和民族文化心理進行根本性的否定,并意欲以西方文化價值觀念取而代之。現代文化啟蒙運動一向是既把文學視為文化變革的一個重要方面,又把它看作實現其目的的重要的甚或是根本的手段。文學革命不僅由其推擁而出,而且由它而獲得價值支持和觀念內涵。”為此,他以大量有力的史實材料為依據,進而確認:梁啟超是啟動中國文學現代轉型的第一人。梁氏在戊戌變政失敗后所發動的以“新民”為提倡的文化啟蒙運動,即已經具有這種“現代”特征。而與此前變革觀念區別開來的標志,就是他已走出今文經學的籠罩,實現了對這一作為近代社會變革思潮基本價值觀與方法規約的突圍與超越。“他不僅以其意氣勃發、文辭滂沛的文字鼓動起一代有識之士的改革思變之心,而且更以其對‘詩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說界革命的倡導,啟動了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因此,“20世紀中國文學”,應以1901年梁啟超所發動的“新民”運動及其“三界革命”作為起始點。
孔范今“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這一概念,完全超越了以“五四”為軸心的中國新文學史觀。在這一觀念的導引下,“中國新文學”的歷史時空得到了空前的拓展:“新文學史”的時段從1918年的五四“文學革命”提前到了1901年的“新民”運動;一向被視為新文學對立物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南社”的革命文學,清末的“譴責小說”“林譯小說”及“同光體”詩詞等,都被納入到了“新文學”的范疇。而更為重要的是,“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這一概念的提出,使得以“五四”文化啟蒙主義為軸心的“新”文學史觀被徹底刷新。以往的文學史中,“古與今”“中與外”“雅與俗”被設置為嚴重對立的局面,中國傳統的文學體式如舊體詩、章回小說等一律被劃為“舊”文學的范疇,而以娛樂休閑為目的的通俗文學如“鴛鴦蝴蝶派”小說被視為是“新”文學的對立面。而“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則賦予了這些文學樣式以“現代”的或“新”的價值意義,認為這些文學樣式理當被認為是新文學的范疇,是“20世紀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不僅突破了“泛政治化意識形態”的拘限,而且也走出了“五四”啟蒙文化的歷史峽谷,使中國新文學發展的歷史真實進一步被“敞亮”,呈現出更為“自然”的形態。而由孔范今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正是以上述文學史觀念而結撰的。
第三個階段:“人文文化”的“尋找”時期
在完成《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結撰之后,孔范今繼續對“五四”啟蒙文化觀進行了又一種或者說另一層面的反思。這一反思是沿著下面兩個層面進行的:一個是在啟蒙文化觀規約下人文文化的歷史處境及文學的現代性問題;一個是文化與文學視域中“祛魅”與“返魅”的問題。這一反思的結果,就是發表于《文學評論》2003年第4期的《論中國文學的現代轉型與文學史重構》和發表于《中國社會科學》2004年第3期的《五四啟蒙運動與文學變革關系新論》等論文。
關于啟蒙文化觀規約下人文文化的歷史處境,孔范今認為:“在中國現代啟蒙,尤其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偏重于強調甚至被絕對起來的是‘古/今、中/外的歷史功利性文化意識,而人文文化與科學文化的類分和價值內涵的差異,基本上都不在其思考的范圍之內。當時并舉提出的‘科學與‘民主,實質上無不統一在科學精神即科學認識之內,并不是對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根本性差異的標示。那時表現為科學主義傾向的對科學萬能的宣傳,實際上是把人文文化至少是其質疑科學萬能和線性進步歷史觀的那一大部分,被設置在了被絕對否定的對立面上。這從20年代初‘科玄論戰中胡適、陳獨秀等人所持的態度,即可明顯見出。這樣的傾向,對健全發展歷史意識和文化建設固然無益,對作為人文文化的文學藝術的發展,其負面的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i
正是基于人文文化長期在“五四”語境下被壓抑的狀況,孔范今特別推出了“歷史現代性”和“審美現代性”的概念,極力為被遮蔽了的“人文文化”張目。他認為,所謂的“中國文學現代轉型”,實際上就是“現代性”的實現過程。但在“五四”語境下,“現代性”的問題,更多地都是著眼于“歷史現代性”的要求,即與歷史進步意義作同構性律定的思路。但反觀歷史,尤其是文學史,問題就會立時變得復雜起來。在文學史上,固然有表現為歷史功利主義傾向的創作,其創作主體追求的就是與歷史進步意義的同構,這類創作具有了與“歷史現代性”相一致的“現代性”內涵。但現代文學史上還存在著一種與“歷史現代性”的基本規范不相一致的文學創作,這種寫作并不專注于對歷史“現代性”發展的認同或追趨,而是著眼于“現代”之審美創造所應達到的無愧于時代也無愧于一書的理想水準。比如以沈從文為代表的京派文學,它們那種由質疑現代都市文明的立場所創造出來的美好的人性氛圍和藝術境界,就是在現代時期“審美現代性”的一種極好說明。我們決不能因為沈從文的作品與歷史發展的趨向不合轍或與歷史的進步意義不同構而把他摒棄在“新”文學或“現代”文學之外。而在“歷史現代性”與“審美現代性”之間,既有深在的相通性,但卻又是根本不同的兩種指稱,兩者之間還經常表現為一種互動性的對峙關系。
由對“審美現代性”的強調,孔范今又把眼光聚焦到自己所熟悉的20世紀中國文學領域,他所關注的是20世紀中國文學中“祛魅”和“返魅”問題。他認為:“現代啟蒙文化觀標榜的是理性,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更把這一認識推向了極端,凡是理性認識所不能把握的東西一概都在否定和掃蕩之列。對此,我們可以視之為‘祛魅的努力。這種做法在破除迷信、推進科學精神方面確實起了不小的積極作用,但作為一把雙刃劍,同時也發生了否定非理性文化的合理性和審美創造之想象特征的負面效果。這對文學創作相對獨立的豐富發展自然是極為不利的。作為對這一傾向的矯正,文學乃至文化方面都又出現了一個‘返魅的過程。從文化方面來看,有積極的成效,也有消極的后果,情況比較復雜。積極方面的成效,是在價值確認中擴大了文化的包容量,尤其是為人文文化的合理性存在開拓出了一定的空間。”j
通過對20世紀中國文學中“祛魅”和“返魅”現象的考察,孔范今彰顯和強化的是人文文化在中國現代中國文化中的價值和意義。長期以來,在“五四”啟蒙主義富于理性色彩的“祛魅”話語中,屬于人類精神層面的人文文化一直處于被貶抑的狀態中。孔范今認為五四啟蒙文化以“科學”思想指導文學的文學觀,存在著顯而易見的偏頗:“它以對科學和理性的普遍主義態度和一元論價值論定,嚴重忽略了人類文化在基本屬性和意義指向上的深刻差異,忽略了與科學文化既相關又相左的人文文化不可被取代的價值”。因此,他發掘出了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中的“返魅”現象,并提請史家要對之有相當的尊重和關注:“經過新文化觀念洗禮后的‘返魅,最根本和普遍的意義,就是文學在其現代變革中對對想象、情感和魅力等審美文化特質的關注與創造,從而既保證了以與歷史現代性意義同構為追求的主流性文學的審美創造力,同時也為與歷史現代性保持疏離甚至對峙態度的其他多元生成的各派文學的生成發展,提供了可以堂而皇之的合理依據,所以所謂‘返魅的意義自然也就不可小視。”k
孔范今對人文文化的張揚,其目的仍在破除人們對于“五四文化模式”的偏執和迷信。必須承認,五四文化精神中對于“科學與民主”的倡揚,那種“價值重估”的懷疑精神,以及主動承擔歷史責任的道德熱忱等等,至今仍應是一代代知識分子心儀的精神范型。必須承認,“五四”新文化運動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所發動的,其為新文化開辟鴻蒙所堅持的激進主義的文化態度也是具體歷史背景下的產物。但一旦其被提升到某種“精神”境地,成為一種“信仰”體系,這其中“偏至”即會油然而生。那種“西方中心論”的價值觀,那種視文學為“工具理性”的歷史功利主義傾向,特別是以科學和理性為圭臬的統合主義傾向和一元論價值論定,都顯示出了這一信仰體系的“文化偏至”性。而孔范今的文學史觀建構,就是針對“五四”的主導話語而來的。他要“超越”的是“五四文化”長期所形成的先驗的“精神”模式,從而為中國當代文化的多元生成開拓出一個健康的生存空間。
總之,通過以上對于“五四文化模式”持續的、階段性的學術思考和探索,孔范今先生以后發性的姿態建構起了屬于他自己的富于人文氣息的“20世紀文學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