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石


“2021年12月20日,我們被告知暫停直播銷售活動,等待有關部門進行檢查,隨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上班。”4月30日,北京某文化傳媒公司負責人韓凱(化名)告訴《法人》記者,由于個別直播帶貨主播涉嫌偷稅漏稅且數額巨大,被稅務機關處罰,火熱的直播行業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同時,由網絡直播所引出的違法違規問題愈發凸顯。
今年以來,相關部門頻頻出手,針對直播亂象加強監管。在“清朗·整治網絡直播、短視頻領域亂象”專項行動開展半個多月后,5月7日,中央文明辦、文化和旅游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又發布《關于規范網絡直播打賞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的意見》,嚴禁未成年人參與直播打賞等行為,并要求各平臺優化升級“青少年模式”,建立未成年人專屬客服團隊等措施。
萬億級市場誘發多種違法行為
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如同催化劑一般加大了直播行業的活力,直播市場成交額達到了12881億元,較2017年的268億元增長逾4700%。中商產業研究院預計2022年中國電商直播市場規模進一步上升至15073億元。
在如此龐大的市場吸引下,“直播過熱”引發了行業無序混亂、過度盈利的亂象。為了利益最大化,網絡直播甚至出現了低俗、暴力等違法違規內容。這些內容的出現嚴重影響了中國健康的網絡文化,污染了網絡生態環境,嚴重干擾了網絡直播行業的健康有序發展。
5月8日,北京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總隊(下稱“北京網安總隊”)五支隊副支隊長趙大鵬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北京網安總隊結合“凈網2022”專項行動,組織全局網安部門針對北京市重點直播平臺開展專項整治工作,已對北京市重點直播平臺開展網絡安全監督檢查23家次,對未落實直播內容技術審核措施的平臺約談運營企業負責人并責令整改5家次,指導平臺清理違法有害信息15萬余條。
網絡直播形式多樣,包括帶貨直播、音樂直播、游戲直播,還有最近興起的健身直播等,不同的直播內容可能涉及不同的違法行為。5月3日,北京第四中級人民法院刑庭法官江珞伊告訴記者,現階段在網絡直播中出現較多的違法違規現象主要有:內容低俗、網絡侵權以及主播言行舉止失范等。
韓凱告訴記者:“大部分傳媒公司和主播都知道哪些行為違法,但由于利益巨大,所以違法違規行為屢禁不止。”
“網絡直播之所以會輕易助長違法違規行為產生,與其自身特點密不可分。”韓凱解釋說,泛娛樂化是直播的最大特點,為順應資本方利益最大化的需求,直播內容便不斷刷新底線,變得越來越膚淺和庸俗。
另外,觀眾給主播打賞是多數直播平臺的盈利模式,直接關系到主播和平臺的收益。“然而,現在從事直播的人太多了,專門從事直播行業的企業也有上萬家,為將有限的粉絲拉到自己的陣營,有些人不惜違法違規博取眼球。”
低劣直播殃及未成年人健康成長
內容低劣的直播和短視頻,不僅會對成年人造成影響,給未成年人帶來的隱患更大。
“打開化妝盒,先用氣墊化底妝,這款是象牙白,上臉很自然。再用美妝刷涂腮紅,別忘在鼻尖也涂一點,看起來更可愛。幼兒園小朋友都在用,快讓媽媽給你買吧。”這是一段網上流傳的直播視頻,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在鏡頭前濃妝艷抹地宣傳化妝品,負面影響迅速在校園傳播。
“梁老師,您知道什么是正宮紅嗎?”北京某小學四年級學生小桃在課間開心地跑到講臺上,向她的英語梁老師問道。梁老師一愣,連續幾個答案都錯了。在全班同學笑聲中,小桃開心地說:“那是口紅的顏色,正宮紅。我看網絡直播時,一個小童星用的。”
“相對于學生們的笑聲,孩子們懂得這些內容令我更為震驚。”4月29日,梁老師告訴記者,據她了解,班上的學生每天都會在家里看網絡直播,“這從他們平時的言談中就能知道,今天在網上看誰賣了什么衣服,明天看誰在網上賣了什么化妝品。”
“我和她爸爸很忙,孩子有時會讓我給她買直播里的商品,我確實忽視了直播的危害。”小桃媽媽王女士告訴記者,老師經常和家長解釋學生長時間觀看網絡視頻的危害,但包括她在內的一些家長并沒有在意。
早在2018年,共青團中央做過一項調查,結果顯示20%的青少年“幾乎總是”看短視頻,接近10%的青少年“每天看幾次”短視頻。可見,青少年作為網絡短視頻的主要受眾群體,無論在行為舉止方面還是在心理狀態方面都受到其巨大影響。
對此,5月2日,記者采訪了中國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常務理事袁紀。“受低劣內容直播危害最大的就是未成年人。”袁紀表示,受短視頻及直播等影響,未成年人違法甚至犯罪現象時有發生。“未成年人的網絡素養以及對事物認知普遍處于發展階段,對于網絡上相關風險與危害的認知比較單薄,一旦直播存在低俗、暴力等內容,極易對未成年人的成長形成不可逆的影響。”
5月7日,中央文明辦、文化和旅游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關于規范網絡直播打賞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的意見》,提出:禁止未成年人參與直播打賞;嚴控未成年人從事主播,網站平臺不得為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提供網絡主播服務;網站平臺在現有基礎上,優化升級“青少年模式”;網站平臺應建立未成年人專屬客服團隊;規范重點功能應用,網站平臺應在意見發布一個月內全部取消打賞榜單;加強高峰時段管理,每日22時后,對“青少年模式”下的各項服務強制下線;加強網絡素養教育等工作舉措。
直播平臺開始重視自身合規管理
知名“網紅”多次翻車讓消費者對直播銷售的產品質量產生質疑,而劣跡藝人和幼兒主播的出現,也讓消費者發出了“不要贏了流量輸了底線”的聲音。在此背景下,眾多直播平臺開始重視自身的合規化管理。
2016年4月,由百度、新浪、搜狐、愛奇藝、花椒等20余家從事網絡表演(直播)的企業,共同發布《北京網絡直播行業自律公約》,要求各平臺新申請主播要實名信息認證,不為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提供主播注冊通道,對所有直播內容進行存儲以及建立主播黑名單制度等措施。
對于播出違法違規內容的主播,情節嚴重的,各公司除對此類主播封號外,同時要將該用戶信息及違規視頻證據保全,并上傳至北京市網絡文化協會數據庫進行甄別,經確定屬于黑名單范疇的,各直播平臺一律不得為其提供直播空間。2021年,中國演出行業協會也與抖音等14家平臺會員,聯合發起《構建清朗網絡文化生態自律公約》,并制定《網絡主播警示與復出管理辦法》。
2022年4月17日,在2022抖音直播行業生態大會上,中國網絡社會組織聯合會、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及中國演出行業協會聯合抖音直播共同發起行業自律公約,提出:平臺應保護未成年人、落實主播分級并規范機構管理等。同時,無憂傳媒、聯萌傳媒等千余家相關企業公會共同簽署自律倡議,承諾將加強主播管理,堅持合規經營。
抖音直播生態服務負責人文森表示,今年抖音開啟打擊“直播詐騙黑色產業鏈”專項行動,明確禁止“低俗色情信息服務”“詐騙行為”“涉賭博行為”“數據造假”“未成年人消費及誘導未成年人消費”“情感誘騙行為”“MCN/公會等機構實施詐騙”等七類違規行為。截至3月,該專項行動共封禁違規主播5771人。
直播領域缺乏較高層級法律規定
記者梳理發現 , 自2016年網絡直播出現后,國家多部門陸續出臺相關管理規定。例如,2016年文化部發布《關于加強網絡表演管理工作的通知》和《網絡表演經營活動管理辦法》,廣電總局發布《關于加強網絡視聽節目直播服務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頒布的《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
隨著直播規模的增大,對其管理進一步加強。2020年,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發布《關于加強網絡直播營銷活動監管的指導意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布《關于加強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管理的通知》。2021年,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等七部門聯合印發《網絡直播營銷管理辦法(試行)》。
而在今年,關于網絡直播已經有三個規范性文件頒布,一是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國家稅務總局、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三部門聯合印發《關于進一步規范網絡直播營利行為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意見》,二是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網絡視聽節目管理司、中共中央宣傳部出版局發布《關于加強網絡視聽節目平臺游戲直播管理的通知》,三是前述《關于規范網絡直播打賞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的意見》。
江珞伊告訴記者:“從上述部門規章的頒布,可以看出立法頻率不斷加快,說明直播失范問題日益受到監管部門關注。但綜合來看,直播領域的管理還缺乏宏觀層面的法律支撐,威懾力稍顯不足。從目前頒布的有關法律法規來看,大多屬于通知、管理規定、管理辦法級別,法律效力和層級較低。此外,除了相關部門頒布規章,還需要行業自身制定規范,從而對行業健康發展起到內外協同保障作用,有利于發揮執法監管和自律監管兩種手段合力。”隨著監管領域不斷延伸,涉及網絡直播中的各個主體、各個環節,包括虛假廣告宣傳、稅收征管等,也明確了違法行為對應的處罰措施,對直播亂象起到了一定的震懾和規制作用。
同時,江珞伊也對目前立法的不足提出了建議:“因網絡直播屬新興領域,監管在整體上顯現出一定的滯后性和被動性。”江珞伊認為,相關監管規定偏重事后處罰,對事前預防、事中管理關注較少,對網絡直播常態化和過程性的監管不足,各類監管舉措還不夠細化。另外,一些執法部門較為分散,主體較多,各部門監管范圍存在一定程度的重疊交叉,也存在一定的真空地帶,可能影響監管和治理效果。
(責編 白馗 美編 劉曉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