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
是張龍,讓我第一次聽到了“新音樂雜志”。
那該是1994年,我讀高二,海淀區八里莊校門前的道路總坑坑洼洼,那一年,我著迷上隔壁二班的女生,每天放學繞行騎車陪她回甘家口。
張龍是班里最時髦的男同學。經常出國的父親給他帶來BoyLondon電子表,身上的格子襯衫則是從燕莎買的,每逢課間,他給我們放唐朝、黑豹的磁帶……他說音樂臺有個節目叫“新音樂雜志”,主持人張有待是他的偶像。
對于他在消費與音樂上的知識,我并不羨慕。彼時,我沉浸在李敖、柏楊的世界,覺得成為一個富有批判意識的讀書人,才是唯一的人生道路。至于穿什么襯衫、聽什么音樂,是否在Friday吃過薯條,皆無足輕重。
張龍那個世界又吸引著我。中學時,也恰好是港臺流行文化的濫觴之時,從“四大天王”到陳慧嫻、林憶蓮,每個同學都有說不完的軼事,他們頭像的貼紙,出現在每一個鉛筆盒、書包上。而張龍提及的張楚、何勇、竇唯,卻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另外幾個同學也分享了張龍的音樂趣味,胡耀偉、黃靖濤、楊寧東以及我,隨即構成一個密切的五人小團體,我們無話不談,周末總前往楊寧東在炮兵司令部的家中,游泳后一起聽新磁帶。張龍還錄下了幾期“新音樂雜志”,我第一次聽到了有待的聲音,冷冷的、充滿疏離,似乎不想多說一句,這似乎吻合我們對于“酷”的理解,這個詞匯剛從臺灣傳來。他所談論的那些名字似乎更酷,DavidBowie、Beach Boys,Jim Morrison……與我剛剛知道的、也認定很酷的羅素、殷海光、傅斯年,處于平行宇宙。還記得一個周一早晨,張龍興沖沖地拿了一張照片,他參加了有待的聽眾見面會,還拍了立拍得。照片上的有待,消瘦、有點感傷,再好不過地符合了我對于文藝青年的想象。
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之后,我與有待成了朋友。生活中的有待不“酷”,還有種過分的溫柔,你覺得可以與他在保持距離的情況下,坦承一切。
我又想起了昔日的同學們。一心想前往美國的張龍,畢業后卻在南非度過一段時光,旅行社的工作具體又不無危險,約翰內斯堡可怕的治安,令他深感受困;我在一個冬日的夜晚,在利物浦見到了胡耀偉,身穿黑色風衣、明顯發福的他曾在此開設中餐廳,我們在一家破敗的酒吧度過一晚,楊寧東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他成為一名建筑師以及過分稱職的父親,黃靖濤則似乎消失了。
還記得有待曾說起,就讀于中戲時,突然意識到音樂的直接性,它可以在五分鐘內,完成一臺戲劇兩個小時或許才能表達的東西。他從一名可能的編劇、導演,變成了一個DJ。
我也感覺到音樂直接、蘊含著一切。僅僅一首歌,那些沉睡的記憶就意外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