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東

2021年9月15日,美國總統拜登與英國首相約翰遜及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舉行視頻會議,三方宣布達成防衛協議。(IC Photo圖片)
2021年9月15日,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突然宣布建立奧庫斯安全同盟(AUKUS),以加強三國在亞太地區軍事能力與協調水平,確保在該區域主導海洋秩序構建進程。該同盟打著“防務合作”的幌子,本質上是冷戰思維的延續,旨在全面遏制打壓中國,為本已錯綜復雜的亞太安全格局帶來更多不確定性。
自2021年1月拜登政府執政以來,美國持續強化全球同盟體系,更加聚焦在亞太地區與中國展開廣泛深入的地緣政治角逐。奧庫斯安全同盟便是這一戰略布局下拜登政府推出的全新安全動議,其快速醞釀與落地實施是美國與其盟國大力推進邊緣化中國的亞太區域安全秩序構建進程的鮮明寫照。
首先,著眼于針對中國的大國地緣政治角逐是美國籌劃落實整體亞太安全戰略的根本指導原則。將中國排除在美國主導構建的亞太安全架構進程之外并最大限度弱化中國的區域安全功能,是美國衡量其亞太安全架構塑造成功與否的最重要標準。美國在不斷加強其亞太地區已有的5個“軸輻式”雙邊同盟和持續強化其控制的“五眼同盟”及四方安全對話(QUAD)機制的基礎上,啟動實施了更加聚焦防務合作的奧庫斯安全同盟。這些舉措標志著美國打造的針對中國的遏制體系已超越軍事防務、安全情報和外交等傳統范疇,并全面擴展到法律、經濟、科技、海洋航行等更廣泛領域。奧庫斯安全同盟構成美國在亞太地區開展對華地緣政治角逐的領頭機制,其具備將美國在亞太地區繁多同盟伙伴機制串聯到一起的行動潛力。

2021年7月,由澳大利亞與美國兩軍主導的“護身軍刀”聯合訓練在澳大利亞昆士蘭舉行。(IC Photo圖片)
其次,為在對華競爭中占據持久優勢地位,美國希望以啟動奧庫斯安全同盟來加快其亞太之外盟國向東亞和西太平洋地區戰略重心轉移和資源調配的速度。對華實施全面高強度競爭是美國當前對外戰略的主軸,拜登政府就任以來強力推動北約形成聚焦中國與亞太地區的新共識。2021年6月北約領導人峰會通過的布魯塞爾峰會公報明確關注所謂“中國對現有國際秩序構成系統性挑戰”議題,其計劃于2022年6月出臺的《北約戰略概念文件》將首次把中國置于北約優先關注事項中。美國沒有因當前的俄烏沖突而放緩其將全球戰略資源向亞太匯集的部署進程,相反卻通過將俄烏沖突難以化解的責任推給中方并在歐洲渲染“中國威脅論”的方式,加快北約邁向亞太步伐和聚焦于實現其與中國戰略競爭的制度和能力轉型。鑒于法德等國與美英在北約內部就該組織對亞太事務關注重點與處理方式始終齟齬不斷,北約轉向亞太的行動進程并不順暢。在此背景下,美國希望以奧庫斯安全同盟帶動北約戰略重心加速移向亞太地區,為其對華戰略競爭服務。
再次,美國正力圖將冷戰結束后以北約主導歐洲安全的所謂“北約經驗”應用于亞太安全架構構建進程之中。冷戰結束后美國推動北約轉型,在歐洲逐步建立起美國與北約主導、諸多雙邊或多邊伙伴關系輔助的層級清晰的安全架構,并以同盟內各國“安全不可分割”原則將俄羅斯強行排擠出歐洲。拜登政府試圖將此經驗應用于亞太地區,打造以奧庫斯安全同盟為核心、以其他盟國或伙伴機制為輔助、體現美國優勢地位的綜合性亞太安全架構,其中奧庫斯安全同盟扮演著“先鋒棋子”的角色。
最后,美國國內激烈黨爭促使拜登政府迫切希望將亞太之外的盟國引入東亞與西太平洋區域,以促使亞太盟國更堅定地追隨其亞太戰略。自奧巴馬政府2011年11月開啟“移向亞洲”全球戰略重心大調整以來,美國歷經“亞太再平衡戰略”和“印太戰略”等不同階段,其對亞太盟國政策明顯缺乏連貫性。奧巴馬政府通過將美日同盟防務地理范圍擴大至釣魚島、炒作菲律賓提出的所謂南海仲裁案等諸多事件制造區域危機,意圖借此強化其亞太同盟體系。但特朗普政府上臺后要求盟國增加防務開支和承擔自我防務責任的政策轉向打斷了這一進程。盡管當前拜登政府正回歸奧巴馬政府重振亞太同盟體系的政策軌道,但從目前美國國內政黨政治變化形勢來看,共和黨在2022年中期選舉及2024年大選中均有更大可能獲勝。一旦共和黨卷土重來,美國對亞太盟國的政策必將再起波瀾。因此,亞太盟國對美政策連續性的質疑直接促使拜登政府將亞太之外的可靠盟國拉進東亞與西太平洋地區,以保證地區同盟關系的持久維系。可以說,奧庫斯安全同盟是美國恢復盟國對其信心,以其實力優勢展開對華戰略競爭,進而塑造亞太安全格局的極具戰略性的重大步驟。
奧庫斯安全同盟的形成體現了美英澳三國以意識形態劃線和集團對抗思維籌劃亞太安全架構的戰略趨向,對區域與全球安全秩序演變極具破壞性。
第一,奧庫斯安全同盟拉開了美國將其亞太以外盟國引入該區域以優化當前其主導的亞太同盟體系的序幕。美國將其分別與英國、澳大利亞的雙邊同盟撮合為聚焦亞太的多邊同盟,實際上啟動了通過奧庫斯安全同盟將美國在亞太地區現有的諸多雙邊同盟及四方安全對話等機制逐漸聚合,進而確立其主導亞太多邊安全架構的進程。美國持續推動美日韓三邊情報與安全合作,鼓動新加坡與菲律賓等東盟國家加強與日韓協調,加快新西蘭、加拿大等國對東亞和西太平洋事務的卷入步伐,全力拉拽北約與亞太國家建立各種伙伴關系,以最終達成亞太區域總體安全架構必須反映美國霸權地位的目標。
在當前亞太安全格局急劇重塑進程中,美國以奧庫斯安全同盟為關鍵引擎,在亞太地區推動形成以美國主導的深度轉型同盟為支柱、以美國和北約國家在該地區廣泛伙伴關系為輔助的多層級、全領域?“同盟+伙伴”的制度架構。它與美國在歐洲—大西洋地區確立的北約主導的安全架構相互銜接并彼此聯動,成為美國構建全球性新安全體系的基石。這一做法直接損害了確保國際秩序穩定演進的國際規則和普遍道義理念,挑戰了聯合國框架下世界各國安全不可分割的基本精神,削弱了聯合國在國際安全中的權威性與合法性。
第二,奧庫斯安全同盟加劇了亞太地區軍備競賽和海洋主導權爭奪,勢必引發更多危機與紛爭。該同盟聚焦于提升成員國間軍事能力與協調水平,推動各方將網絡能力、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等新技術快速軍事化和同盟化,正成為美國在亞太諸多同盟關系中具備最強核打擊能力、擁有最先進軍事科技及最強海軍實力的安全組織。該同盟所秉持的戰略進攻理念在澳大利亞防務政策轉型中得到淋漓盡致地展現。美英兩國向澳大利亞提供核動力潛艇等相關技術,并提升其維護和使用核動力潛艇的能力,必然會促使澳大利亞最終滿足美國要求,將其海上戰略力量在東亞和西太平洋地區進行前沿部署。澳大利亞海軍也將自此實現從側重近海防御到遠洋前沿進攻性部署的深刻轉變,這將引發亞太地區國家間日趨激烈的軍備競賽,實質性破壞40余年來該地區享有的和平穩定局面。
第三,作為美國“印太戰略”的關鍵構成要素,奧庫斯安全同盟對亞太海洋秩序與安全構成巨大挑戰。美國希望借助奧庫斯安全同盟壓倒性的海軍實力構建自身主導的亞太海洋秩序,進而強化其世界霸權。美國戰略重心聚焦亞太的態勢是與其制造或煽動東亞和西太平洋地區海洋爭端、強化與海洋盟國間的聯系相伴共進的。美國反復操弄的南海、東海海域紛爭,以及提升與臺灣當局官方交流層級和推動其加入聯合國體系等行徑更是表明,憑借海上實力強行塑造海洋秩序與基于國際法和國際規則構建海洋秩序之間的較量將更趨尖銳。奧庫斯安全同盟追求的目標恰恰是推動亞太地區海洋秩序按實力而非普遍共識性國際規則演變,這必將破壞亞太地區海洋秩序良性演進的發展前景。

2022年3月24日,北約峰會在比利時布魯塞爾舉行。(IC Photo圖片)
第四,奧庫斯安全同盟是盎格魯—撒克遜國家聯合重塑國際格局的最新步驟,其慣有的文明和“種族優越論”及主動尋求與其他文明和種族沖突對抗的強烈意識,已經并將繼續對亞太地區乃至國際安全秩序帶來深刻沖擊。自20世紀40年代至今,美英等盎格魯—撒克遜國家自認彼此是天然同盟。1941年針對納粹德國出臺的《大西洋憲章》、1946年曾任英國首相的丘吉爾針對蘇聯發表的“鐵幕演說”、1999年針對俄羅斯的北約東擴、2003年入侵伊拉克等諸多引發區域或全球格局轉變的標志性事件,無不是美英間密切協調推動的結果。同時,在過去70余年由美英掀起的競爭或沖突中,澳大利亞從未缺席,始終是前兩者最忠實的追隨者。美英澳三國對盎格魯—撒克遜種族和文明主導全球秩序的“使命感”如此強烈,以至于根本無法容忍出現任何可能撼動其全球事務主導者地位的國家。奧庫斯安全同盟可謂是盎格魯—撒克遜國家相關執念在亞太地區的最新實踐。
第五,奧庫斯安全同盟嚴重沖擊國際核不擴散體系,加劇地區核擴散風險。在該同盟框架下,美英協助無核武器國家澳大利亞建造8艘核動力潛艇,這實質性地破壞了自1970年生效、奠定國際核不擴散體系基礎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權威性和有效性。美英向澳大利亞出口武器級豐度的高濃縮鈾燃料核潛艇且將其用于亞太地區海洋權力爭奪,這直接違背該條約關于“締約國只能在國際原子能機構保障監督下方可出于和平目的將裂變材料提供給無核武器國家”的相關規定。美英向澳大利亞轉讓高敏感度核材料與技術以及未來或將在澳大利亞直接部署核武器等舉措必然導致國際核不擴散體系的失能。
此外,美英對伊朗和平發展核能窮其所能予以限制,卻向安全不受任何威脅的無核國家澳大利亞主動提供高濃縮鈾核材料,這種對各國核能力開發利用進行敵我兩分的同盟化處理政策,破壞了國際涉核領域相關體系與規則,很大可能促使更多國家尋求擁有高濃縮鈾核材料乃至開發核武器。美英澳出于主宰海洋秩序的目的徹底拋棄核不擴散國際責任,嚴重阻礙了當前世界推動建立“無核武器區”的努力,最終可能釀造嚴重的國際悲劇。
盡管美英澳持續加大對奧庫斯安全同盟建設力度,但該同盟也面臨諸多挑戰,其發展前景或將與其推動者的意愿背道而馳。
首先,奧庫斯安全同盟對美國全球同盟體系內盟國所產生的分裂效應使其很難獲得相關地區多數盟國的持久支持。該同盟本身明顯排外的盎格魯—撒克遜成員構成必然導致美國諸多北約盟國與亞太地區盟國內部相互關系的深刻撕裂,對美國推動相關國家轉向亞太地區的努力起到反作用,使美國以奧庫斯安全同盟動員其歐亞盟國聚焦大國競爭的戰略缺乏活力。美英此前秘密向澳大利亞提供核動力潛艇,并慫恿其撕毀與法國業已簽署的巨額潛艇建造合同,直接引發法國的強烈譴責和抗議。這一事件揭示出以法國等為代表的北約國家與美英澳之間存在的深刻裂痕,后者只是想將法國等歐洲盟國拉入亞太地區針對中國的大國競爭,而并不愿與其共享經濟互利的機遇,這種極端自私的短視行為必然導致奧庫斯安全同盟與美國其他盟國間矛盾的不斷累積。
其次,奧庫斯安全同盟以處理歐洲安全秩序的理念看待亞太地區安全秩序的構建,使亞太地區絕大多數國家不僅不會樂見其成,反而會因其強烈的排他性特征而與其保持距離。冷戰結束后美國通過介入前南斯拉夫內戰、發起科索沃戰爭、煽動烏克蘭內戰等一系列行動強制將俄羅斯排擠出歐洲安全構建進程,使當前的歐洲再次陷入軍事集團對抗的惡性循環之中。伊拉克戰爭與阿富汗戰爭的失敗并未促使美國決策層對自身戰略規劃失誤進行認真反思,相反其正在更加執拗地將以往所謂“北約經驗”應用于亞太地區,奧庫斯安全同盟的建立可謂是美國在該地區推動構建“亞太版北約”安全架構進程的起點。以軍事力量為主強行塑造美英澳主導、他國依附的區域乃至全球安全架構,已被美國過去30年的慘淡實踐反復證明只會帶來悲劇和災難。
再次,美英向澳大利亞提供核潛艇技術,幫助其發展遠程導彈打擊能力,從而憑借三國強大軍事力量重塑亞太地區秩序的設想,完全背離亞太地區經濟加強融合、政治增加互信的大趨勢,必然會遭到該區域內多數國家普遍警惕或反對。東盟多數國家始終對奧庫斯安全同盟將導致東南亞地區淪為有核區域而倍感擔憂。中俄等國則認定奧庫斯安全同盟人為制造亞太國家間敵對,并將破壞地區穩定。更多亞太國家則因擔心奧庫斯安全同盟可能引發新的軍事沖突而對其持保留立場。幾乎所有亞太國家都對奧庫斯安全同盟加劇區域軍備競賽的可能性保持警覺。這意味著該同盟在亞太地區持續存在和強化的正當性嚴重不足。
最后,隨著美國決策層駕馭復雜同盟體系的能力不斷下降,奧庫斯安全同盟在重塑亞太安全秩序過程中必然會產生反噬和破壞作用。冷戰結束至今,美國決策層先后誤判了歐洲、中東、亞太等地區形勢,犯下了驅離俄羅斯而導致歐洲大分裂、倉促發動伊拉克戰爭而引發中東大動蕩、強推“亞太再平衡戰略”而導致亞太區域紛爭不斷等系列戰略性敗筆,實質性削弱了其“印太戰略”的實力基礎。美國近年來陸續推出的四方安全對話、奧庫斯安全同盟等新安全機制,更導致不同類型同盟體系功能重疊,運作更加復雜紊亂,使美國更難有效駕馭其全球同盟體系。

2022年3月9日,英國外交大臣特拉斯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美國華盛頓會晤。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奧庫斯安全同盟削弱了聯合國在國際安全事務中的核心地位,試圖在亞太地區確立由美國主導的具有集團政治和軍事對抗性質的地區安全架構,對中國國家安全與國際秩序穩定構成綜合性嚴重威脅。該同盟的建立不僅違背了和平與發展的時代潮流,也因其自身存在的諸多局限而難有大的作為。對于中國而言,只要持續穩步增強自身實力,最大限度實施對外開放,形成對美國的有力平衡,更多國家就會選擇與致力于互利共贏的中國合作,而遠離頑固制造分裂與對抗的國家。也只有如此,亞太區域經濟與安全一體化同步發展的未來才會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