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政權更迭折射社會力量變幻

王世達

2022年3月27日，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的支持者從全國各地進入伊斯蘭堡舉行大規模集會。（IC Photo圖片）

2022年4月以來，巴基斯坦政局發生重大變化。時任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4月10日在議會進行的不信任投票中被逼下臺。11日，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主席夏巴茲·謝里夫宣誓就任巴基斯坦新一任總理。巴基斯坦此次政權更迭表面上看是以正義運動黨為首的執政黨與以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人民黨等為代表的聯合反對派之間矛盾持續升級、不可調和的表現，但更深層次的是巴基斯坦社會結構及其力量對比變化的集中折射。

2018年，伊姆蘭·汗帶領正義運動黨贏得議會選舉并與部分盟黨組建聯合政府。伊姆蘭·汗政府上臺后，巴基斯坦國家問責局等聯邦機構針對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人民黨等高層展開的系列司法調查引發后者強烈不滿，他們不僅指責伊姆蘭·汗及正義運動黨利用司法機構打壓反對派，還質疑正義運動黨選舉勝利的合法性。2020年9月20日，人民黨主持召開11個反對黨參加的跨黨派會議，宣布成立“巴基斯坦民主運動”并發布26點決議，要求時任總理伊姆蘭·汗立即辭職，“以透明的方式”重新大選，同時制定了反政府的“聯合行動計劃”。2022年以來，聯合反對派的反政府行動進入高潮。3月28日，聯合反對派向國民議會提出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并要求國民議會盡快就這一動議進行表決。4月3日，國民議會副議長卡西姆·蘇里援引憲法條例，以“存在外部勢力干涉”為由否決了不信任動議，隨后伊姆蘭·汗建議總統解散國民議會，成立過渡政府，短期內組織大選，并獲得總統阿爾維的支持。這引發聯合反對派嚴重不滿，并要求最高法院介入和裁決。4月7日，最高法院裁定副議長蘇里相關決定違憲、總統阿爾維解散國民議會的決定無效，要求國民議會就不信任動議在規定時間內進行投票表決。4月10日，反對派在表決中獲得174票支持，以2票的微弱優勢通過不信任動議，罷免了伊姆蘭·汗。次日，夏巴茲·謝里夫以同樣的支持票數當選新一任總理，將在下次國民議會選舉前完成剩余任期。

巴基斯坦政權在短短10天時間內發生更迭的確讓人意外，但若放在巴基斯坦政治發展史這一背景下則有其內在邏輯。巴基斯坦采用英國式議會民主政治體制，通過以政黨為基礎的議會選舉分配國家權力。在歷史演變過程中，巴基斯坦議會民主政治形成了自身特點，即朝野矛盾動輒演變到無法調和的地步、執政黨難以完成5年任期。具體來說，在議會選舉中未能主導組閣的政黨不愿意等待執政黨完成5年任期，而更傾向于采取游行示威、訴諸司法等手段，將執政黨在任期內趕下臺，從而提前進行政治權力的重新分配。這并非某一特定政黨的獨特手段，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各政黨的普遍做法。由此，自1947年獨立以來，巴基斯坦還沒有一位總理能夠完成5年任期。

巴基斯坦政局近年來呈現明顯的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人民黨和正義運動黨“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成立于1906年，歷史最悠久。人民黨同樣是老牌政黨，成立于1967年。相比而言，1996年成立的正義運動黨最為年輕。

與成立時間先后相對應的是上述三大政黨背后不同的社會力量結構。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長期深耕巴基斯坦第一經濟大省旁遮普省，該黨領袖納瓦茲·謝里夫及其家族代表旁遮普省工商業大家族利益。曾三度出任總理的納瓦茲·謝里夫就是搞實業起家，早在1985年就當選巴基斯坦國民議會以及旁遮普省議會議員，并出任旁遮普省首席部長。在主政旁遮普省期間，納瓦茲·謝里夫實施經濟優先政策，大幅提振當地經濟，其本人由此獲得“旁遮普雄獅”的美譽。此次取代伊姆蘭·汗擔任總理的夏巴茲·謝里夫正是納瓦茲·謝里夫的弟弟。

人民黨大本營則位于巴基斯坦第二經濟大省信德省，主導人民黨的布托家族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信德省大地主的利益，布托家族本身是信德省最大部族之一?，F任人民黨主席比拉瓦爾·布托的外公阿里·布托系該黨創始人，曾出任巴總統和總理。比拉瓦爾的母親貝·布托也曾兩度出任總理。在此次倒閣行動中，比拉瓦爾帶領人民黨與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暫時擱置分歧，在罷免伊姆蘭·汗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不難看出，盡管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的勢力范圍和背后社會力量結構不盡相同，但都是代表巴基斯坦特定地域、特定力量的世家大族。正義運動黨則截然不同，其黨首伊姆蘭·汗是著名板球明星，曾經率領巴基斯坦板球隊獲得世界冠軍。相比而言，正義運動黨的世家大族色彩不強，其主要支持者系工薪階層、城市中產和年輕群體。正因上述群體的鼎力支持，伊姆蘭·汗才能率領正義運動黨在2018年大選中異軍突起，并通過臨時接納部分“有實力的黨員”以及與中小政黨結盟等策略贏得當年大選。從這一角度分析，巴基斯坦此次政權更迭更像是傳統的世家大族政黨及其所代表社會力量的卷土重來，而倒閣成功折射出巴基斯坦社會結構仍處于轉型之中，傳統社會力量和城市新興力量之間的實力對比既互有消長，又存在某種脆弱的平衡，短期內難以徹底打破。

2022年3月28日，夏巴茲·謝里夫正式在國民議會向時任總理伊姆蘭·汗提出不信任動議。（新華社圖片）

如今，巴基斯坦新政府已經成立，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整體控制了內閣。與此同時，代表城市新興力量的正義運動黨并未就此出局，其基本盤依舊穩固，黨首伊姆蘭·汗已經號召其支持者在全國范圍發動新的抗議示威，并要求立即舉行大選。可以預見，在本屆內閣剩余一年多任期里，新的執政聯盟內部、執政聯盟與正義運動黨之間的博弈恐將一直持續下去。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建立全方位的中印戰略互信研究”（19ZDA13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