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維輝 史文磊
摘 要 文章對近幾十年來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進展做了概覽,并對未來的發展做了展望。概覽部分述評了漢語歷史詞匯學領域重要的通論及理論性專著、常用詞演變研究、詞典編纂以及歷史文獻語料的整理、選擇和分析等方面的研究,著重討論了常用詞演變的研究。展望部分強調了夯實基礎和更新觀念的重要性,夯實基礎主要是加強語料建設,更新觀念則提出了語文學和語言學互給的“新語文學”研究理念。在此基礎上列出了10項值得期待的研究課題。
關鍵詞 漢語歷史詞匯學 漢語詞匯史 常用詞 詞典 文獻語料 新語文學
蔣紹愚(2010)認為:“漢語歷史詞匯學包括漢語詞匯史的研究,古漢語同源詞、同義詞的研究,常用詞演變的研究,近代漢語俗詞語的研究,音義關系的研究,詞匯和文化關系的研究,以及有關漢語歷史詞匯的理論問題的研究等方面。”本文采用這一觀點,以“漢語歷史詞匯學”作為學科名稱來統攝相關的研究。
一、 回 顧
(一) 通論及理論性專著
已出版的漢語歷史詞匯學專著中,重要的可以分出以下三類:通論性著作、分期詞匯史著作和結合現代語言學的理論性著作。
初期通論性著作中,王力(1958/1980,1990/1993)搭建起了漢語詞匯史的基本框架,影響深遠。此后,有兩部通論性專著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史存直(1989)和潘允中(1989)。二書各有專擅,但均屬“概要”性質,主要是提綱挈領地勾勒了漢語詞匯發展歷史的輪廓。此外,向熹(1998/2010)也值得一提。該書在寫法上采用分段(上古、中古、近代)敘述的方法,是明顯不同于之前的其他同類著作的一個特點。以上三種漢語詞匯史著作具有明顯的繼承發展關系,基本格局是由王力(1958)奠定的。需要特別指出,張世祿在二十世紀中期完成的漢語詞匯史講義,即已采用上古、中古、近代分段敘述的方法。該書直到近年才出版(張世祿 2020)。
蔣紹愚(1989/2005)是頗具理論性的通論性著作,該書對傳統詞匯學的研究做了系統化的構建,同時結合具體實例指出,漢語詞匯系統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發展變化可以從三個方面去考察:義位的結合關系;詞在語義場中的關系;詞的親屬關系。對后來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具有指導意義和引領作用。蔣紹愚(2015)是第一部以“漢語歷史詞匯學”命名的理論著作,搭建起了漢語歷史詞匯學的基本框架,全書共八章:字和詞,構詞法、造詞法和詞匯化,詞義和詞義的分析,詞義的發展和演變,同義詞和反義詞,詞匯和語音、語法的關系,詞匯系統和詞義系統,詞匯與文化。內容涵蓋了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中的基本理論問題。該書“較多地吸收了現代語義學和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成果”,作者運用新的理論,吸收學界的最新成果,結合漢語實際,提出了許多富有啟發性的新見,為今后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發展奠定了理論基礎。
最近出版的汪維輝(2021b),吸收了以往論著的框架和觀點,同時融入了作者的研究心得。全書包括:意義和詞的關系、基本詞匯的演變、歷代特色詞匯描寫、外來詞匯的借入和吸收、構詞法的發展、同義詞和反義詞的發展變化、漢語詞匯演變的總體趨勢和基本規律。
分期詞匯史專著主要有兩部,分別是專論上古漢語詞匯發展的徐朝華(2003)和專論中古漢語詞匯發展的王云路(2010)。徐朝華(2003)重點論述了上古漢語時期漢語詞匯的發展、詞義的發展變化和構詞法的發展。王云路(2010)比較全面地討論了中古漢語詞匯史的各方面,是目前最為詳盡地闡述中古漢語詞匯史的著作。
從前文對10種漢語歷史詞匯學專著的簡單回顧可以看出,漢語歷史詞匯學所包含的內容是十分豐富而又龐雜的,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11個方面:(1) 基本詞匯;(2) 同源詞和滋生詞;(3) 同義詞和反義詞;(4) 成語、諺語和典故;(5) 借詞和譯詞;(6) 概念變了名稱(詞的歷史替換);(7) 詞變了意義(詞義的演變);(8) 構詞法;(9) 詞匯和語音、語法的關系;(10) 社會發展和詞匯發展的關系;(11) 漢語詞匯對周邊語言的影響。
漢語詞匯史研究所依據的材料主要是歷代的文獻資料,包括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以前者為主),必要時也會利用方言資料和域外資料(主要是日本、韓國、越南的漢籍和日、韓、越語中的漢語借詞)。漢語詞匯史的研究目標主要是闡明漢語口語詞匯的發展演變過程及其內在規律,因此大多數學者在材料的選取上比較注重口語性(當然是以真實可靠為前提)。研究方法上,主要是采用歸納法,即根據文獻用例概括基本的語言事實,在此基礎上總結漢語詞匯歷史演變的若干規律。不過,關于漢語詞匯演變的規則和規律,目前知道的還不多。
一些漢語歷史詞匯學著作在結合現代語言學理論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比較突出的除了上文提到的蔣紹愚(2015)之外,還有董秀芳(2002/2011)。該書是國內系統論述漢語史上“詞匯化”問題的第一部著作。該書指出:“雙音詞有三類主要歷史來源,一是從短語降格而來,二是從由語法性成分參與形成的句法結構中衍生出來,三是從本來不在同一個句法層次上的跨層結構中脫胎出來。其中,從短語降格而來的雙音詞最多。”書中對五類短語成詞的難易程度(有些短語類型比另一些短語類型更難成詞)、雙音詞的歷時發展特點與詞化程度等級及其序列(以動詞性并列式雙音詞的歷時發展為例,存在四個階段和相應的四個等級)等問題都有深入的討論。作者用原型理論(prototype theory)來處理詞與短語的分界,較好地解決了這個一直困擾漢語學界的老大難問題。
(二) 常用詞演變研究
詞匯演變的研究大致可以分為“詞是怎樣變了意義的”和“概念是怎樣變了名稱的”兩個方面。(王力 1980)565-587“詞是怎樣變了意義的”大體相當于符意學(semasiology)層面的演變,或是詞匯意義的創新(innovation);“概念是怎樣變了名稱的”則大體相當于定名學(onomasiology)層面的演變,或是詞匯形式的更新或更替(renovation)。
從傳統訓詁學發展到現代語言學意義上的歷史詞匯學,常用詞的研究在其中顯得格外重要。正如張永言、汪維輝(1995)411所指出的:“常用詞大都屬于基本詞匯,是整個詞匯系統的核心部分。”“詞匯史的研究不但不應該撇開常用詞,而且應該把它放在中心的位置,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把漢語詞匯從古到今發展變化的主線理清楚,也才談得上科學的詞匯史的建立。”“詞匯的更替尤其常用詞的更替,是詞匯定名學演變的重要方面,也是近年來漢語詞匯史研究著力甚多、成果豐碩的研究領域,其中汪維輝(2000/2017,2018b)是這類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吳福祥 2019)7本節重點介紹漢語常用詞更替研究方面的進展,兼及其他。
一般來說,常用詞“主要是指那些自古以來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都經常會用到的、跟人類活動關系密切的詞,其核心就是基本詞”(汪維輝 2000/2017)11。核心詞“就是表示核心概念的那些詞”(汪維輝2018b)3。這幾個術語各有側重,涵蓋的范圍也不盡等同;但人們在從事具體的研究時,并沒有實質性的糾紛。正如“Swadesh詞表(Swadesh list)”(Swadesh 1952,1955)在不同文獻中的叫法互有差別,如基本詞匯(fundamental vocabulary)(Pagel et al. 2007;Pagel & Meade 2018)、核心詞匯(core vocabulary)(Rácz et al. 2019)等。這很大程度上源于研究者理解的差異,但具體研究對象實際上并無二致。因此,本文在梳理既有的研究時,不做嚴格區分。
1. 常用詞更替實例的調查
汪維輝(2007a92,2018b)31-32指出:“在詞匯史研究中,揭示語言事實的真相是首要任務。”“在現階段,扎扎實實地把一批常用詞的演變史實描寫清楚是首要之務。”“只有在對詞匯演變的史實作出充分而可靠的描寫的基礎上,才有可能解釋演變的模式、原因和機制等等。”令人欣喜的是,近二三十年來,經過學界同行的共同努力,漢語詞匯史尤其是常用詞更替的研究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其中最突出的當數對諸多演變個案所做的扎扎實實的描寫。下面對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研究做一述評。
(1) 常用詞更替的歷時描寫研究
王力(1962/1999)、王鳳陽(1993/2011)對漢語常用詞的歷時更替做了比較全面的描寫。此后,張永言、汪維輝(1995),汪維輝(2000/2017),汪維輝(2018b)等系列研究將這一領域推向了“深耕細作”的階段,精度和深度都超過了以往。綜觀這些研究,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對歷時更替的深入描寫。張永言、汪維輝(1995)討論了“目/眼”“視/看”
“寒/冷”等8組同義詞在中古漢語時期的變遷遞嬗情況。汪維輝(2000/2017)詳細描寫了東漢至隋這近600年間41組常用詞(名詞10組,動詞21組,形容詞10組)的歷時演變情況。該書對漢語歷史詞匯學學科的基礎建設具有推動意義,此后學界出現了一股常用詞演變研究的熱潮,推動漢語歷史詞匯學學科逐漸充實和豐富起來。該書的考察對象是實詞,關于虛詞演變和詞匯演變的更多規律尚有較大的研究空間。
(2) 歷時與共時相結合的考察
第二階段是歷時演變與共時分布相結合的考察。正如方言地理學所提倡的,共時方言的分布狀態是歷時演變的積淀。漢語擁有悠久而未曾間斷的歷史,方言分布錯綜復雜,兩者的結合給詞匯史研究提供了極佳的材料。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逐漸開始關注這一領域,但真正結合得好的精深扎實的個案調查其實并不多見。汪維輝(2003)對“說(say)”義詞的現狀和歷史的調查以及汪維輝、秋谷裕幸(2010,2014)對“站立”義詞和“聞/嗅”義詞的現狀和歷史的調查,可以說是這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最近出版的
汪維輝(2018b)是這方面研究的標志性成果。該書通過翔實的調查呈現出了漢語100核心詞的現狀和歷史。這100核心詞(概念)表的設計以“Swadesh詞表(Swadesh list)”作為底本,并根據漢語實際做了少量調整。選詞和調整的原則跟Swadesh(1952)457基本一致。[1]全書分名詞、動詞、形容詞、數詞、代詞和副詞六類進行論述。每個詞條包括“音”“形”“義”“詞性”“組合關系”“聚合關系”“歷時演變”“方言差異”“小結”等項。
書后有三個附錄。附錄一是作者近年來的幾篇相關論文,附錄二是“100核心詞歷時演變簡表”,附錄三是“100核心詞方言分布簡表”。
該書對歷史詞匯學及相關領域的研究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當然,也還有進一步挖掘的空間。第一,該書采用的現代方言材料大多來自現有的方言詞典,不是實地調查得到的第一手資料。第二,盡管已經設置了適當的特征和考察角度,如組合關系、聚合關系以及相關的語義特征等,但由于工程龐大,有些項目尚可進一步合理化和精細化。
2. 漢語常用詞演變的穩定性等級
一般來說,常用詞是相對穩固的,不易發生變化。常用詞的穩固性至少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壽命長、變化慢、借用難。(汪維輝 2015)但是,常用詞內部成員之間在穩固性的表現上是參差不齊的。汪維輝(2018b)根據歷時的穩定性和共時的一致性,提出了一個詞匯穩定性等級(scale of vocabulary stableness)。漢語100核心詞在這個等級上大致可以劃為四級(tier),一級穩定性最高,一致性最強,往后依次遞減:
一級詞(23個):血(blood)、手(hand)、心(heart)、肝(liver)、魚(fish)、角(horn)、
水(water)、雨(rain)、地(earth)、山(mountain)、云(cloud)、煙(smoke)、灰(ash)、來(come)、坐(sit)、飛(fly)、大(big)、白(white)、黃(yellow)、熱(hot)、新(new)、一(one)、
二(two);
二級詞(32個):人(person)、男(man)、女(woman)、骨頭(bone)、頭發(hair)、耳朵(ear)、鼻子(nose)、牙/牙齒(tooth)、舌頭(tongue)、虱子(louse)、尾巴(tail)、爪子(claw)、種子/
種/子(seed)、葉子(leaf)、月亮(moon)、星星(star)、石頭(stone)、沙/沙子(sand)、火兒(fire)、
名字/名兒(name)、死(die)、殺(kill)、游泳(swim)、多(many)、小(small)、長(long)、黑(black)、圓(round)、我(I)、你(you)、誰(who)、不(not);
三級詞(14個):皮(skin)、肉(flesh)、膝蓋(knee)、鳥(bird)、狗(dog)、羽毛/毛(feather)、路(path)、夜/晚上(night)、看見(see)、知道(know)、燒(burn)、少(few)、綠(green)、干(dry);
四級詞(31個):脂肪/油(grease)、頭(head)、眼睛(eye)、嘴/嘴巴(mouth)、腳(foot)、脖子(neck)、肚子(belly)、乳房/嬭(奶)(breast)、蛋(egg)、樹(tree)、根兒(root)、太陽(sun)、喫(吃)(eat)、喝(drink)、咬(bite)、聽見(hear)、睡(sleep)、走(walk)、躺(lie)、站(stand)、拿(hold)、給(give)、說/講(say)、紅(red)、冷(cold)、滿(full)、好(good)、這(this)、那(that)、什么(what)、全/都(all)。
當然,這是一個大概的分類,各級之間沒有絕對的界限。但我們可以據此看出大體的傾向。在這100核心詞中,一級詞約占1/4,這類詞在義項和用法上也存在地域和時代的差異,但幾千年來它們的能指、基本意義和語法功能等基本上沒有改變,而且具有“唯一性”,即表達這個概念在漢語史上和現代方言中都只有一個詞,沒有第二個對
等詞。
二級詞在詞形上略有變化或者不像一級詞那樣具有“唯一性”,但其詞根自古以來沒有改變,仍能判定為同源詞(cognate)。因此二級詞也屬于核心詞匯中的穩定層。
三級詞和四級詞反映了核心詞的可變性,尤其是四級詞,“能指”在歷史上都發生過新舊替換,方言分歧也非常大,是最缺乏穩固性和一致性的一類。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詞雖然很早就發生了新舊替換,但是舊詞的生命力很強,并沒有在方言中完全消失。比如“狗”對“犬”的替換過程大概在上古漢語末期(西漢后期)就已經完成,但是方言中還有不少地方保留了“犬”,主要是閩語、吳語等。
核心詞的穩定性等級還可以做跨詞類的比較。根據汪維輝(2018b)的考察,名詞的詞義比較明確,且穩定性強。在這100核心詞中有53個名詞,其中古今基本沒有變化的就有36個。數詞也極其穩定,漢語里從一到十的基數詞幾乎沒有太大變化。相反,動詞的詞義往往具有模糊性,且容易變化。在20個動詞中,古今基本未變的只有5個,其中能列入一級詞的僅有3個。形容詞的詞義也有較大的模糊性和主觀性,但一些基本的形容詞穩定性比較強。漢語的代詞是容易變化的一類,6個代詞中劃入四級詞的有“這、那、什么”3個,還有3個“我、你、誰”歸入二級詞。
3. 漢語常用詞演變的基本類型
根據演變的情況,漢語100核心詞可以大致歸納為四種基本類型。(汪維輝 2000/
2017,2018b)簡述如下。
(1) 穩定少變型
穩定少變型的詞具有穩定性和一致性的特點,即從古到今很穩定,基本上沒什么變化,在現代方言中也具有很高的一致性。它們是漢語核心詞中最穩定的部分,可以稱為“泛時空詞”。(汪維輝 2006)
嚴格來說,一個詞的所有義項和用法(詞匯語義、形態句法、語篇語用)在歷史上完全一成不變的情況幾乎是不存在的。漢語里“火”這個詞是比較典型的,能指幾千年未變,連引申義古今南北也有不少是相同的,而且“火”也是唯一古今都兼具名詞、動詞、形容詞三種詞性的一個核心詞。因此,這里說的穩定少變只是相對而言。
穩定少變型核心詞中,名詞占比最大,有“人,血,手,心,肝,魚,角,水,雨,地,山,云,煙,火,灰”等15個。動詞數量很少,只有“來,飛,坐,死”等少數幾個算得上。形容詞有
8個:大,長,黑,白,黃,熱,新,圓。100核心詞中的數詞“一”“二”也都是。
(2) 歸一型
指在上古漢語中表達某個概念有兩個以上的詞,到現代漢語只剩下其中的一個。例如:名詞(3個):皮,肉,牙。最終勝出的那個詞形都發生了上位化。動詞(1個):游泳。形容詞(2個):多,綠。代詞(3個):我,你,誰。
(3) 雙音化但詞根未變型
這一類詞大多采用加綴法構成雙音詞。例如:
名詞:男→男人/男子,骨→骨頭,發→頭發,耳→耳朵,鼻→鼻子,舌→舌頭,膝→
膝蓋,乳→乳房,虱→虱子,尾→尾巴,羽/毛→羽毛,爪→爪子,種/子→種子,葉→葉子,
月→月亮,星→星星,石→石頭,沙→沙子,名→名字/名兒。
動詞:見→看見,知→知道。
(4) 歷時更替型
指同一個概念在不同時代用不同的詞來表示,新詞對舊詞發生過歷時替換。這一類在100核心詞中約占1/3,是詞匯史研究需要探討的核心課題之一。例如:
名詞:膏/脂/肪→油/脂肪,首→頭,目→眼/眼睛,口→嘴/嘴巴,足/趾(止)→腳,領/頸/項→脖子,腹→肚子,犬→狗,卵→蛋(彈、鴠),木→樹,本→根兒,日→太陽,夜/夕→晚上。
動詞:食→喫(吃),飲→喝,嚙(齧、囓)/龁/噬→咬,聞→聽見,寢/寐/臥/眠→睡,行/步→走,臥→躺,立→站,執/持/秉/握/將/把/捉→拿(拏),與/予→給,言/語/
云/曰/謂/道/話→說/講,燃(然)/焚/燔→燒。
形容詞:寡→少,赤/朱→紅,寒→冷,盈→滿,良/善/吉/佳→好。
代詞:此/是/斯/茲→這,彼/夫→那,何/胡/奚/曷→什么。
副詞:皆/咸/悉/僉/胥/盡/俱(具)/均/總→全/都。
此外,還有一些不能歸入上述四類的類型,比如并存型(路/道;干/燥)、避諱改音型(鳥)等。
4. 漢語常用詞變與不變的動因
從上面的調查可以看出,漢語常用詞有的非常穩固,歷久未變,有的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么,為什么有的常用詞尤其是核心詞會穩固不變,而有的卻容易變化呢?
(1) 常用詞為什么會穩固不變?
要對以上兩個問題做出圓滿的解釋是十分困難的。對于常用詞之所以具有穩固性,汪維輝(2015)提出以下四個方面的原因:(1) 重要性;(2) 常用性;(3) 易知性;(4) 封閉性。
重要性不言而喻,人們總是希望日常交際中重要的范疇和形式穩固不變。常用性這一條跟近年來通過大數據調查得到的結論是一致的。Pagel et al.(2007)717調查了200核心詞(意義)(Swadesh 1952)在英語、西班牙語、俄語和希臘語四個大型語料庫中的對應表達,結果顯示:就這200核心詞來說,使用頻率越高變化速度越慢,使用頻率越低變化速度越快。(Across all 200 meanings,frequently used words evolve at slower rates and infrequently used words evolve more rapidly.)換言之,越常用,越穩固。
易知性是指“音義結合度/語義感知度”高,常用詞或基本詞一般都是“易知性”最高的,它們在人們的語感中是最熟悉、最容易感知的音義結合體。易知性大體相當于高可及性,即人們在組詞造句時一下子能想到的音義結合體。封閉性是指每個義位(概念)成員有限,通常只用一個詞來表達,有兩個詞的不多,三個以上的則幾乎沒有。常用詞義位(概念)成員有限,相當穩定。
(2) 常用詞為什么會發生變化?
既然常用詞具有很強的穩固性,那么它們為什么會變化?為什么會發生新舊更替呢?以下三方面的因素值得引起重視。(汪維輝2000/2017,2015,2018b)
(1) 同音競爭。如果兩個不同的常用詞發音相同,就會導致表意不明確,妨礙通暢的交際。解決的辦法之一是其中一個被別的詞形替代。漢語中“頭”替換“首”就是這樣一個例子。“首”與“手”上古和中古都同音,分布相似,容易產生同音沖突,導致表意不明晰,所以后來用“頭”替換了“首”。
(2) 避諱。避諱是中國歷史上長久存在的重要文化現象,在漢語詞匯史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跡。一些常用詞發生新舊更替就是由避諱導致的。表示egg義的“卵”有一個義項指男性的睪丸,于是后來改用了“蛋”;表示bird義的“鳥”還可以用來指男性生殖器,所以人們把它的讀音從di伲o改成了ni伲o。這是由于人們不愿說或不便說導致的詞匯變化,還有因為人們不許說或不敢說導致的詞匯變化。中國古代社會由于避帝王和尊長的名諱而導致的詞匯變化,是后一種情況的典型案例。如表示full義的“滿”替代“盈”,很可能是因為西漢時期避惠帝劉盈的諱。另如“開”替代“啟”,“常”替代“恒”等,也是如此。
(3) 通語基礎方言的變動。漢語史上通語和方言之間的關系很具特點。歷史上首都所在地的方言一般都會成為通語的基礎方言,如此,首都的更迭就會成為通語常用詞匯新舊更替的一股重要推動力。如漢語中表示stand義的“站”替代“立”,就與明初曾在南京定都有重要關系。
另外還有文化因素、語言的經濟原則、義項過多等因素,這里就不一一介紹了。需要注意的是,不少詞的演變不易解釋,再就是詞匯的個性極強,有時很難找出一致的共性。
5. 常用詞演變的單向性原則及相關問題
常用詞是活躍于口語中的,在歷史演變上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其中突出的一點是近年提出來的“單向性演變”。汪維輝、胡波(2013)363提出,漢語史研究中可以確立兩條原則,第二條是“以前期賅后期”:
以前期賅后期。即:某一事實在前期已經得到證明,則后期的反面證據可以不予采信,因為按照一般邏輯,某一種語言現象只會按著既定的方向向前發展,除非有特殊的原因,不會逆轉。
王力(1947/1990)177討論“遠紹”的現象時也曾提過類似的看法:
從前的文字學家也研究語源,但是他們有一種很大的毛病是我們所應該極力避免的,就是“遠紹”的猜測。所謂“遠紹”,是假定某一種語義曾經于一二千年前出現過一次,以后的史料毫無所見,直至最近的書籍或現代方言里才再出現。這種神出鬼沒的怪現狀,語言史上是不會有的。
蔣紹愚(2010)128進一步說:
這種“遠紹”的猜測“是違背語言社會性的原則的,因為語言總是某一人群使用的,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形:一個詞在某個時期只使用過一兩次,后來一直沒有人使用,過了一二千年后突然又使用起來,或者引申出新的意義”。
王力(1958/1980)588在討論仿古詞語時說:
實際上,仿古詞語如果不能寫成成語,它就不能在人民口語中生根,結果只成為個人或少數人所能了解的詞語,和語言的發展問題無關。假使今天還有人稱盤為“案”,稱小腿為“腳”,這是注定要失敗的。……仿古是不值得提倡的;雖然有人這樣做了,但這是開倒車。語言將順著它的內部規律發展,而不會受仿古主義者的影響。
以上看法都可以從語言演變的“單向性”來理解,通俗說就是語言演變不走回頭路。汪維輝、胡波(2013)363強調,這條原則“只適用于同一個語言(或方言)系統的共時狀態及其連續性演變,而不能用來解釋不同方言之間的共時差異或不同語言(或方言)系統各自獨立發展的歷時演變,這是不言而喻的”。由此可見,常用詞演變的單向性原則是針對一種“純凈”的語言狀態而言的。但實際上,透過文獻語料還原真實口語是非常復雜的,不少問題需要仔細辨析。下面從詞匯的地域差異、結構分層差異、語體差異等方面略做論述。
第一,地域差異。詞匯不但具有時代特征,還表現出地域差異,且自古而然。(汪維輝
2006,2007c)在現代共時層面存在地域差異的方言詞匯系統,無疑應該分別對待。但對于文獻語料記載的古代漢語,尤其是在方言之間表現出守舊和求新之別的情況下,如何判定通語中詞匯的發展階段,是一項關鍵卻也棘手的工作。例如,汪維輝(2007a)對六世紀漢語詞匯的南北差異做了調查,發現南方較多地使用新詞,北方則相對保守。例如近指代詞(this),南方多用“許”,北方多用“此”。如果這兩種形式都被通用文本記錄下來,我們就應該去偽存真,剝離并汰除這種假象,最大限度還原當時口語使用的真實面貌。
第二,詞匯演變中的分層并存原則。以上論及的地域差異可以算是一種“假象”,因為這屬于不同地域或方言帶來的“疊置”,嚴格來說不屬于同一套語言詞匯系統。但有一種新舊并存的情況是屬于同一套語言詞匯系統的,即“分層并存原則”(Principle of Layering),在堅持詞匯單向性原則時是需要注意的。分層并存原則是Hopper(1991)22-24論及語法化五項原則時提到的第一項原則,他說:
Layering. Within a broad functional domain,new layers are continually emerging. As this happens,the older layers are not necessarily discarded,but may remain to coexist with and interact with the newer layers.
[分層并存原則:在某一功能范疇內,新的結構層次會不斷涌現。這時,舊的結構層次不一定立即消失,而是會跟新的結構層次并存互動。]
不單是語法化,詞匯演變過程中,分層并存原則同樣適用。汪維輝、胡波(2013)在反對“‘一鍋煮’統計法”時,分析了漢語史上“癡”替代“愚”和系詞“是”成熟的時代,其中區別了不同的句法層次、詞法層次,正是分層并存原則的體現。在詞匯史的研究中,貫徹分層并存原則是非常必要的。
第三,語體差異。任何一種成熟的語言,都有語體的區分,詞匯的選用上自然不會例外。汪維輝(2014)提出了“語體詞匯”的概念,即“為表達某一語體的需要而產生或使用的詞匯”,并對現代漢語的語體詞匯系統做出了論析。根據語體的需要,古老的成分或結構可能會被重新啟用,這種情況對詞匯演變的單向性原則是巨大的挑戰。二者是何種關系,需要未來的研究做出進一步的探索。
(三) 詞匯及詞義演變規律的研究
詞匯及詞義演變規律的研究,很難一一盡述,這里僅就我們所知,介紹近年來的一些進展。
1. 類概念的確立與詞匯上位化
漢語詞匯的演變表現出若干傾向性的規律,其中一條是上位化。“上位化”是指詞匯系統中某個詞從下位詞擢升為上位詞的變化。近年來研究發現(墻峻峰 2007;汪維輝
2018b;賈燕子 2018),“上位化”是漢語詞匯發展史上表現出的一個顯著趨勢。上古漢語下位詞豐富而上位詞貧乏,中古以后上位詞明顯增加,許多下位詞被淘汰;而一部分下位詞發生上位化,擢升為上位詞。比如“睡”本指“坐寐”(坐著打瞌睡),后來成為上位詞,泛指一切的睡眠;“走”本指快跑,后來泛指所有的行走;“紅”在上古專指粉紅色,唐以后上升為一個類名,泛指各種紅色,所以有了“深紅”“桃紅”“粉紅”這樣的構詞格式。“好”上古本指女子容顏之好,后來上升為類名,表一切的好。“類概念的確立和類名(上位詞)的普遍形成是在魏晉到隋唐時期,這可能跟漢民族的認知發展有關,可以為認知語言學提供很好的素材。”(汪維輝 2018b)28
2. 詞義演變規律的研究
漢語學界向來關注單個詞義的演變,積累了大量個案調查的資料。在詞義演變規律的研究方面,汪維輝、顧軍(2012)提出“誤解誤用”是詞義演變的一種重要方式,并對誤解誤用的幾種常見類型和動因做了舉例分析。吳福祥(2017)主張語義演變的規律性主要是指演變具有“非任意(non-random)、有理據(motivated)、模式化(patterned)的
路徑”。
(四) 構詞法、造詞法和詞匯化的研究
對于漢語歷史詞匯學中的構詞法、造詞法和詞匯化諸問題,蔣紹愚(2015)就以往的代表性觀點進行了中肯的評價,并做了進一步的論述。根據構詞法與句法的匹配度,復合詞可以分為句法式、半句法式、非句法式三類。造詞法分五大類:(一) 舊詞→新詞(一對一)。(1) 音變:好(h伲o)→好(h伽o)。(2) 義變:刻(刀刻→時刻)。(3) 改造:換素(泰山→泰水);倒序(演講→講演);縮略(同堂→堂)。(二) 詞+詞(凝固或在線生成)→復合詞。(1) 詞+詞(重疊)→疊音詞:稍稍。(2) 短語→復合詞:天氣。(3) 語法結構→復合詞:其實。(4) 跨層結構→復合詞:否則。(三) 詞+詞綴→派生詞:~然,~子。(四) 譯音詞。(1) 完全音譯:單于;菩薩。(2) 半音半義:尼姑;僧人。(五) 來源不明的詞。
在近年漢語歷史詞匯構詞法與造詞法的研究中,孫玉文(2000/2007,2015)做出了實質性的貢獻。孫玉文(2000/2007)辨析了古漢語中100組原始詞和滋生詞的音義關系。該書材料豐富,論證周密,不但深入探討了漢語變調構詞理論,也辨清了諸多詞義發展的源流。孫玉文(2015)收錄了清代以前見于文獻的漢語變調構詞的配對詞1000余對(組),并對每一對(組)配對詞進行了詳實的考辨。
漢語詞匯化的研究在過去二三十年一直是研究的熱點問題。在同類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董秀芳(2002/2011),詳見前文第一部分第(一)小節“通論及理論性專著”,這里不再贅述。詞匯化視角的引入,對探明漢語復合詞形成的途徑和機制,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五) 詞典編撰
優質詞典的編撰是歷史詞匯學研究成果的濃縮和集中體現。近幾十年來學者們編撰了不少質量上乘的漢語歷史語文詞典,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例如,1986年至1994年出版的《漢語大詞典》,是迄今規模最大的“古今兼收,源流并重”的漢語語文辭書,目前正在進行全面修訂,預計全書將達25卷,其中1—8卷“征求意見本”已經印出。《漢語大字典》(1990年第一版出齊,2010年修訂版)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漢字字典。特別值得介紹的是,《近代漢語詞典》(白維國主編,江藍生、汪維輝副主編)于2015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是分期漢語詞典的重要代表。
(六) 歷史文獻語料的整理、選擇和分析
歷史文獻語料是蕪雜的,在反映每個時代的詞匯面貌和歷時發展上,常常具有蒙蔽性,我們面對的文獻語料內部往往表現出語體差異、地域差異;另外,不少文獻所反映的語言年代也存在爭議,后代的類書往往好將前代的口語改為雅正表達,等等。因此,文獻語料需要經過整理、選擇和分析才能被有效地利用。近年來,漢語史學界在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使我們對一些文獻語料的性質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也挖掘了一批有代表性的口語化語料。汪維輝《漢語詞匯史新探》(2007b)、《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汪維輝卷》(2011a)和《漢語詞匯史新探續集》(2018a)中收集的多篇論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參看。
二、 展 望
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盡管起步很晚,從王力《漢語史稿》出版至今也只有半個多世紀,但在近二三十年里無疑取得了不少實質性的進展。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存在的問題也不少,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為此我們不揣淺陋,提出以下幾點展望。
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要再上一個臺階,我們認為有兩點比較重要:一是夯實基礎,二是更新觀念。
(一) 夯實基礎
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應該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之上,其中首要之務是加強語料建設。
漢語歷史詞匯學是漢語歷史語言學(大致相當于通常所說的“漢語史”)的一個部門。眾所周知,漢語史是一門實證性學科,一切研究都有賴于語料,因此做好語料工作事關全局,正如太田辰夫(2003)所說:“在語言的歷史研究中,最主要的是資料的選擇。資料選擇得怎樣,對研究的結果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語料對于漢語史學科的重要性,就如同史料之于歷史學。早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呂叔湘先生(1985)在《近代漢語讀本·序》中就提出了進一步開展近代漢語詞匯語法研究所需要做的三項基礎工作:一是做好資料工作,二是總結研究成果,三是編輯讀本。呂先生曾提出要編近代漢語文獻解題目錄,可惜至今尚未實現。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研究同樣需要做好資料工作。只有夯實語料基礎,才能建造漢語歷史語言學的大廈。語料建設目前有三項亟需做的工作:(1) 編寫《漢語史語料解題目錄》。從上古開始到近代漢語結束,遴選對于漢語史研究具有重要價值的語料(除傳世典籍外,也包括甲骨金文、戰國秦漢簡帛、敦煌文獻、明清契約文書、歷代碑刻、域外資料等),有針對性地闡發其研究價值和意義。這個目錄可以為漢語史及相關領域的研究者提供詳盡準確的漢語史語料概貌,讓大家知所依從,提升研究效率和質量。(2) 編纂《漢語史語料匯編》。精選歷代有代表性的、有較高研究價值的語料匯為一編,特別注意收集漢魏六朝文獻中散在各處的能反映口語的材料;在此基礎上,加以精校精注。這樣的語料匯編可以為研究者熟悉各種語料的性質和特點、進行語料辨析提供便利;對于歷史性語文辭書的編纂和修訂也有參考價值。(3) 撰寫《漢語史語料學概論》。在整理漢語史語料的基礎上,撰寫《漢語史語料學概論》,從理論上詳細闡述漢語史語料各個方面的問題,初步構建科學系統的漢語史語料學,為正確利用語料從事漢語史研究提供理論指導。
(二) 更新觀念
比較重要的一點是語言學和語文學互給。
現在大體的局面是,從事傳統語言文字學的學者不太關心現代語言學的發展,從事現代語言學新理論研究的學者,不太強調傳統語文學的素養。我們認為,理想中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語文學和語言學不應分而治之,而應做到互相供給。具體來說,歷史詞匯學研究中語文學的考據應著力于挖掘文獻語料的語言學理論價值,語言學理論的分析應落腳于對具體文獻語料更為精準的詮釋。這種思路可以稱之為“新語文學(Neophilology)”。研究者既要有語文學的功底,也要有語言學的眼光和本領。
(汪維輝 2015)
第一,語文學的功底。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不同于傳統訓詁學(王力 1947/1990;張永言,汪維輝 1995),但科學嚴謹的歷史詞匯學研究卻是建立在扎實的語文學基礎之上的。歷史詞匯學研究依據的主要是歷史文獻語料,對文獻性質的正確判斷、語料的準確詮釋,是一項無可回避的基礎工作。近年來一些歷史詞匯描寫的研究,在這方面暴露出嚴重的問題(參看真大成 2018等),需要引起重視。
第二,語言學的眼光和本領。王力(1981/1990)1在《中國語言學史·前言》中說:
大家知道,語文學(philology)和語言學(linguistics)是有分別的。前者是文字或書面語言的研究,特別著重在文獻資料的考證和故訓的尋求,這種研究比較零散,缺乏系統性;后者的研究對象則是語言的本身,研究的結果可以得出科學的、系統的、細致的、全面的語言理論。
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者自然不應滿足于語文學的階段,還應該具備語言學的眼光和本領。首先,應像對待現代語言一樣對待古代語言。無論是古代語言,還是現代語言,都是一個完整的說話交際系統。現代詞匯具有歷史性、社會性,具有語體、詞法、句法和語用等屬性,古代詞匯也有。其次,應積極吸收現代不斷發展的語言學理論和分析手段,運用于歷史詞匯學的研究中。舉例來說,目前在結合句法研究詞匯時,大致的做法還是把句子結構籠統地分為主、謂、賓、定、狀、補等成分。現代生成句法學和功能語法學對句子結構的擴展性分析都有較大的進展,如制圖理論(cartography)(Cinque 1999)和語篇語法(discourse grammar)(Kaltenb?ck et al. 2011)等。只有合理借鑒這些思路,才能全面、真切地還原口語中詞匯使用的情況。
在此基礎上,我們提出以下幾個值得期待的課題供同道參考。
(三) 課題設想
1. 音義關系研究
詞是音義結合體,多音多義詞在歷史上的音義組配關系往往相當復雜,《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大型語文辭書在處理音義關系時問題很多,常常發生錯配。漢語歷史詞匯學的一大任務就是厘清歷史上一大批多音多義詞的音義組配關系,還它們以本來面目,為人們提供正確可靠的歷史詞匯知識,同時為歷史性語文辭書和現代漢語詞典的編纂和修訂提供依據。在充分的個案研究的基礎上總結音義關系及其歷時演變的規律。
2. 字詞關系研究
粗略地說,字詞關系就是語言里的詞(音義結合體)跟文字系統里的字(書寫形式)之間的關系。雖然文字不等于語言,但是歷史詞匯學的研究對象都是用漢字記錄的古代文獻,離開字是無法研究詞的,所以字詞關系是歷史詞匯學研究繞不開的問題。跟音義關系一樣,歷史上的字詞關系也是極其錯綜復雜的,需要下大力氣一個一個地梳理清楚,并總結其中的規律。從某種意義上說,把音義關系和字詞關系研究清楚了,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也就思過半了。音義關系和字詞關系的研究雖然已經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是尚未明確的問題還多如牛毛,今后仍大有用武之地。
3. 《漢語歷史詞典》的編纂
在2017年10月于重慶師范大學召開的第四屆漢語歷史詞匯與語義演變學術研討會上,蔣紹愚先生曾經提出編纂《漢語歷史詞典》的設想,這是很有遠見的。它比現有的大型歷史性語文辭書要更加精細,提供的信息也更豐富,實際上可以看作是漢語歷史詞匯研究成果的一種呈現形式,沒有對每個詞的深入研究是無法編纂這樣的《漢語歷史詞典》的。我們可以從專書詞典和斷代詞典的編纂做起,條件成熟時匯編成綜合性的《漢語歷史詞典》;也可以先精選一千個左右的常用詞來試編,以積累經驗。
4. 縱橫結合的詞匯歷史層次研究
在漢語方言和語音史研究中,學者們運用歷史層次分析法解決了許多之前沒能很好解決的問題,極大地推進了相關研究的深入。詞匯同樣具有歷史層次,相關的事實可能比語音更多也更復雜,值得深入研究。歷史層次的形成是基于歷史上通語對非通語的一次又一次的影響和滲透以及方言之間的影響和滲透,這種滲透導致語音上的疊置式音變和詞匯上的新舊同義詞并存。詞匯歷史層次的研究需要采取縱橫結合的思路,也就是把縱向的歷時演變和橫向的方言分布結合起來,厘清其中的歷史層次。從某種意義上說,漢語詞匯在歷史上的新舊更替,就是方言詞跟方言詞或方言詞跟通語詞之間此消彼長的結果。史皓元等(Simmons et al. 2006)94-95有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例子:“漢語‘擦’義,這一帶最常用的是‘揩’,同時有‘搌’、‘繳’、‘抹’、‘擦’等多種說法。……有的點只用其中某一個說法,有的點同時采用兩三種,不過搭配的賓語有限制,這些都從各個側面反映出不同的歷史層次。”
5. 歷史詞匯的語體差異研究
語體問題近些年來成為現代漢語語法學界的一個研究熱點,成果迭出,進展迅速,但是在漢語史領域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參看汪維輝 2020a)漢語史語料的基本樣態是“文白混雜”,只是文與白的比例和程度不同而已,不對語料做語體分析,就無法進行科學的漢語史研究,這一點正在逐步成為共識。但是如何分析歷史詞匯的語體差異,還是一個有待深入探討的問題。語體分析的基本方法是比較。胡敕瑞(2013)導夫先路,通過比較支讖所譯《道行般若經》和支謙所譯《大明度經》這兩部同經異譯的語言,歸納出十五條文白差異,作為鑒定中古口語語料的標準,其中與詞匯相關的至少有十條,比如:“(3)單復音詞不同。文言語料多使用單音詞,白話語料多使用復音詞。(4)常用詞不同。譬如文言中的‘目’‘首’‘言’‘擊’‘甘’‘堅’‘咸’等常用詞在白話中多被‘眼’‘頭’‘說’‘打’‘甜’‘硬’‘都’等常用詞替換。”(胡敕瑞 2013)173胡文的研究方法和結論給我們以很大的啟迪。汪維輝(2021a)以一篇寫于公元952年的五代公文為例,對其中的詞匯進行了語體分析,為歷史詞匯的語體差異研究做了一點探索。歷史詞匯的語體差異研究不僅有助于正確認識和科學運用語料,也是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這項工作有待全面展開,遠景目標是編寫一部類似于倉石武四郎《巖波中國語辭典》那樣的《漢語歷代詞匯語體詞典》。
6. 結合現代句法理論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
詞匯和句法是緊密關聯的。這至少體現在以下四方面:第一,詞匯是伴隨句法特征入句的。如果把語言系統比作人體系統,詞匯好比是血肉,而句法就像骨骼。二者的存在與演變是相互影響的。第二,語法性詞匯(虛詞)同時是詞匯學和句法學的重要研究對象。這部分詞匯的功能,需要結合句法才能準確把握。第三,同一語義要素,有時用詞匯表達,有時用句法組合表達。蔣紹愚(2015)329說:“人們對世界認知而形成的語義要素,有時可以作為詞的語義構成成分包含在詞里,有時可以單獨的作為一個詞出現在句子層面的句法組合中。”第四,詞義的準確詮釋,離不開句法的參照。因此,結合現代句法理論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是值得期待的一個課題。這方面的研究尚不多見。貝羅貝、李明(2008)梳理了詞匯與句法在歷史上相互影響的若干情況,蔣紹愚(2015)辨析了“食—吃”“衣—著/穿”的句法行為與詞義構成之間的關系,史文磊(2021)從論元結構的角度考察了“派遣”義“使”的用法的歷史演變。正如蔣紹愚(2015)335指出的,“在漢語研究中,詞義和句法之間的關系也還需要深入探討,比如,一些特定的句式(如處置式、動結式)對詞義有什么要求?哪些詞義要素會影響詞的論元配置?這些問題都是有待于深入研究的”。
7. 基于特征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
站在語言系統的角度看,詞匯是語音、語義、語法和語用等各部門特征交匯的心理現實體。因此,基于特征的漢語歷史詞匯學研究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很有價值的。在這方面的研究中,基于語義特征的研究最為突出。例如,蔣紹愚(2015)把古代漢語中綜合性的詞,按其融合的語義要素的不同,分成若干詞化模式:動作+方式(瞻、顧);動作+對象(沐、沬);動作+主體(集、驟);動作+背景(跋、涉);性狀+事物(驪、羖)。史文磊(2014)考察了運動動詞詞化模式的歷史演變。但基于句法特征的研究相對少見。汪維輝(2011b)區分了“愚”“癡”演變的詞法和句法特征,史文磊、谷雨(2020)區分了介詞演變的主句與從句特征。該項課題的大體思路是:設置語音、語義、句法、詞法、語用、語體、用字等特征參數系統,在此基礎上考察:(1) 各項特征發生了何種變化?(2) 哪些特征率先發生了變化?(3) 特征之間存在怎樣的互動?詳細刻畫一批詞匯的歷史演變過程,歸納其演變的模式,揭示其歷史演變的規則、演替的機制。
8. 漢語歷史詞匯數據庫建設與研究
漢語歷史語料數據庫的建設已經取得了顯著的成績,數據用海量來形容,并不夸張。但是,這些數據庫成分蕪雜。就漢語歷史詞匯學的研究而言,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深度加工的數據庫。理想的漢語歷史詞匯數據庫,是建立在語音、語義、句法、詞法、語用、語體、用字等特征參數系統上的歷史詞匯數據庫,為一批詞匯的歷史建立詳細的特征檔案。
9. 基于詞匯類型學和語義地圖方法的漢語語義演變規律研究
漢語語義演變規律的研究,近幾年結合詞匯類型學(lexical typology)和語義地圖(semantic map)等方法,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如張定(2016)對“追逐”義動詞的研究,賈燕子、吳福祥(2017)對“吃”“喝”類動詞的研究,墻斯(2019)對水中運動動詞的研究。尤為值得稱道的,是跨語言共詞化數據庫(https://clics.clld.org/)的建設。該數據庫由馬普人類歷史科學研究所Johann-Mattis List等學者建成,涵蓋了3156種語言的關聯詞匯,目前已更新到第三版。本項課題期待引入詞匯類型學、語義地圖模型、認知語義學等的最新研究成果和思路,選取若干語義范疇,從人類語言詞匯普遍性與差異性的高度開展漢語歷史詞匯學的調查研究。由此我們既能以簡馭繁地把握詞匯和詞義的演變模式和方向性,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以偏概全的問題,使學界對漢語歷史詞匯共性和個性的認知更為客觀和深入。
10. 漢語詞匯多功能模式的歷時演變研究
另一項在漢語語義演變規律上有待開展的課題,是漢語詞匯多功能模式的歷時演變研究。國外這方面的研究集中體現在Heine和Kuteva編撰的World Lexicon of Grammaticalization(《語法化的世界詞庫》,2002初版;2019增訂版,增加了洪波、龍海平等作為編撰者)中。該書收集了世界上數百種語言、上千篇研究文獻,可謂集大成之作。該項課題的思路是:(1) 篩選漢語某一范疇詞匯的多功能詞項,建設相關的數據庫。(2) 匯集相關研究文獻,并結合調查辨析,編纂“漢語詞匯多功能匯纂語料庫”。(3) 在編纂過程中,開展漢語詞匯多功能模式的類型學研究,并概括出若干模式。(4) 開展跟該范疇詞匯多功能模式相關的類型學研究。
附 注
[1] Swadesh(1952)457對核心詞表的設計和應用有如下說明:
Suitable items for a test list must be universal and non-cultural. That is,they must refer to things found anywhere in the world and familiar to every member of a society,not merely to specialists or learned people. Moreover,they must be easily identifiable broad concepts,which can be matched with simple terms in most languages. Of course,it would be impossible to devise a list which works perfectly for all languages,and it must be expected that difficult questions will sometimes arise. This can,however,be very simply met by omitting the troublesome item when necessary. The rules for filling in the list for each language may be stated as follows:(a) Try to find one simple equivalent for each item by disregarding specialized and bound forms and the less common of two equivalents.(b) Use a single word or element rather than a phrase,even though the meaning may be broader than that of the test item.(c) Where it is impossible to find a single equivalent,omit the form.
[適合列入詞表的必須是人類語言中普遍存在、且不受文化特性限制的詞項(概念項)。也就是說,它們所指稱的必須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見到、且為社團全體成員所熟知的事物,而不僅僅是少數專家或有學識者所掌握的。另外,它們必須是容易辨認的概括性概念,這樣才可以在絕大多數語言中找到相應的簡單表達形式。當然,要想編制一個對所有語言都完美適用的詞表是絕不可能的,各種問題肯定會出現。但是,必要時可以刪除這些棘手的詞項來解決疑難雜癥。在為具體語言設計詞表時,可以遵循以下基本規則:(a) 盡量尋找詞表項目在該語言中相應的簡單形式,排除那些專門性、黏附性的形式,如有兩個對應形式,排除非常用形式。(b) 選取獨用的詞,排除短語形式,盡管意義上可能更具概括性。(c) 如果根本找不到對應的表達形式,那就刪除這個詞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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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大學漢語史研究中心 杭州 310013)
(責任編輯 劉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