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夢

1.內景 練功房 日

偌大的練功房內只有寥寥幾人，柳川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到練功房一角的地板上坐下，一邊拿起手機一邊喝了半瓶水。

小玲：這才幾月份，天怎么那么熱呀？多久才能給我們練功房里配上一個大空調，每次練完功就像蒸了桑拿。

柳川打開折扇扇風：堅持一下吧，就算安了空調，我們也享受不到了。

小玲起身把窗簾拉開，讓外面的風吹進來，拿起窗臺上的手機走向柳川。

小玲劃著屏幕，忽然尖叫：川川，你快看李敏發的朋友圈！

柳川疑惑地看了看小玲，把手機接過來。

照片上的李敏在和一個男演員對戲，配字是：殺青，大家都辛苦啦。

柳川把手機還給小玲：小玲，你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嗎？

小玲接過手機，把頭靠在鏡子上看著天花板：我是個媽寶女，我聽我媽的。反正，怎么樣都行，有空調吹最好。

二人相視一笑。

2.內景 宿舍 夜

柳川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發呆，一陣風吹起，桌上一張表格被吹到地上。

柳川起身把窗戶關上，把表格撿起。

表格上面寫著幾個大字：留院申請。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平靜，柳川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里傳出柳母的聲音：小川，你想好沒有，媽媽這里有個文職工作，你可以來試一試。

柳川皺起眉：媽，什么文職工作？你怎么又去給我找工作？

柳母：昨天我問你畢業之后要做什么，你不是說在考慮嗎？不是我說你，這幾年容你亂來，我已經夠仁慈了，我要不是你媽，我才不會給你擦屁股！

柳川沒說話。

柳母：別以為我不知道啊，當初你背著我報這個班不就是為了氣我嗎？你氣也氣了，玩也玩夠了，是不是該干些正經事了？

3.外景 街道 日(閃回)

字幕：五年前。

柳川走在大街上，路過了一家文具店，文具店的老板正在看戲曲頻道。

電視機里的演員穿著漂亮的花衣服，頭上的頭飾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裙擺隨風起舞，走起路來像是飛一樣。

柳川自言自語：要是我穿成這樣，媽媽肯定會罵我。

一只手從背后拍了拍柳川的肩膀，把柳川嚇了一跳。

柳川轉身，發現是她的同班同學倩倩和小璐。

倩倩熱情地摟住柳川邀請道：柳川，一起去玩嗎？我們要去植物園看花。

柳川低下頭小聲說：我也好想去，但是我等會兒還要去上補習班呢。

倩倩和小璐互相看了一眼，安慰道：沒關系，我們下次再約好啦。

二人轉身過馬路，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柳川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嘟囔道：下次……下次誰知道我是在去上哪一個補習班的路上。

4.內景 柳川家 日

柳川回到家，把書包扔在沙發上。

柳母穿鞋，拿著鑰匙對柳川說：你去我房間拿上你的外套，晚上上完課要降溫。

柳川嘟囔著：我一點兒都不想去。

柳母看到柳川沒動，便催促她：還不快去，再不去你要遲到了！

柳川不情愿地走到柳母房間，打開衣柜。

柳川一邊找一邊說：媽媽，我怎么沒看到我的衣服呀。

柳母：就在右邊柜子第二層，上一年收起來就沒穿過。

柳川打開柜子，看到第二層被塞得滿滿的，第一層卻只放了一件衣服。

柳川好奇地把一個花袋子從第一層里拿了出來。

柳川打開袋子，里面的衣服和她今天在電視里看到的花裙子一樣。

柳川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對著鏡子滿足地轉了個圈。

柳母等得不耐煩，便進來找柳川。

柳母：小川，你找到沒有……

柳母看著柳川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戲服穿在身上，愣了一下。

柳母：你這孩子，怎么亂翻大人的東西？誰讓你拿出來的，簡直不聽話！

柳母把衣服拿過來小心折好，放回柜子。

柳母大聲斥責柳川：我說了幾遍你要遲到了，你是不是沒聽到，啊？怎么那么不聽話！

柳川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好久沒有被母親這樣大聲斥責過了。

(畫外音)柳川：我聽你的話上了這么多補習班，別的小朋友都去和朋友們逛植物園，我卻要去學什么奧數、唱歌、書法……

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柳川賭氣地拿起書包，沖出了家門。

5.內景 教室 日

柳川坐在座位上，用手摳著作業紙。

后桌的倩倩拍了拍柳川：柳川，你眼睛怎么有點兒腫？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柳川用頭發遮了遮自己的臉，躲避倩倩的目光：嗯，昨天晚上沒睡好。

柳川拿起桌上的杯子，對倩倩說：我去接杯水哦。

6.內景 走廊 日

柳川快步走出了教室，向開水房走去，路過舞蹈教室時，她看到里面站了好多老師，還有一排小朋友。

一個老師站在門口，看見柳川連忙招呼道：你是來參加篩選的吧？快進來，我們要開始了！

7.內景 舞蹈教室 日

柳川鬼使神差地走進教室，站在了左邊空著的位置上。

站在教室最前面的老師披著一件看起來很薄的衣服，和在電視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柳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混進了舞蹈教室，她看了看剛剛在門口讓她進來的老師，連忙模仿其他小朋友們做著一樣的動作。

輪到個人展示，柳川把在補習班上學到的兒歌唱了一遍。

柳川唱罷，老師走到她的身邊，給了柳川一張報名表。

老師：小朋友，在這里寫上你的個人信息，回家拿給媽媽看，如果愿意來昆劇院學習昆曲就讓媽媽簽字哦。

柳川接過報名表：老師，學昆曲就可以穿和你一樣的漂亮衣服嗎？

老師笑著摸了摸柳川的頭：那是自然的呀。

8.內景 柳川家 夜

柳川回到家，柳母把廚房里的菜端出來。

柳母：今天怎么回家這么晚，又在磨蹭什么？

柳川：我哪有，不過就是有個老師……

柳母打斷道：行了行了，快吃吧。

柳母說著給柳川夾了一大塊苦瓜。

柳川不由得皺起眉。

柳母：這個清心火，吃了對身體好。身體好了，才能好好學習。

柳川一臉委屈，吃過晚餐后回到房間，拿出了書包里的報名表。

柳川掏出中性筆，拿出柳母簽過字的試卷，對比著小心翼翼地簽下了媽媽的名字。(閃回完)

9.內景 宿舍 夜

柳母：喂？柳川，你聽到沒有？不管怎么樣，你明天演出之前給我想出個結果來。

柳母的聲音顯得很氣憤。

柳川回過神來：聽到了。

柳川掛掉電話，嘆了口氣。

10.內景 劇場 夜(閃回)

柳川睜開眼，眼前滿是氤氳之氣。霧氣散開，柳川發現自己站在舞臺上。

柳川：難道我再到這庭園，難道我再到這庭園？

柳川一邊表演著身段，揮舞著水袖，一邊不斷地唱著。

柳川感到疑惑，她想要控制自己唱下一句，但是依然只能唱出這一句。

氤氳散開，舞臺上只有她自己。

柳川看到柳母坐在臺下生氣地看著臺上的自己。

柳川想唱下一句唱詞，但是依舊不受控制地唱著：難道我再到這庭園，難道我再到這庭園？(閃回完)

11.內景 宿舍 夜

柳川：啊！

柳川猛地坐起。

小玲：川川，你怎么了？

柳川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這是一場夢。

柳川小聲說：沒事，我好像做了個噩夢。對不起啊，把你吵醒了。

小玲躺下：嚇死我了，沒關系，繼續睡吧。

柳川躺回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柳川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穿上鞋走出門。

12.外景 宿舍外長廊 日

天剛蒙蒙亮，長廊里一片寂靜，只有夏蟬的鳴叫聲。

柳川披了件外套，在長廊里散步。

柳川抬頭，看見了亭下練晨功的夏蘭英。

夏蘭英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了柳川。

柳川：夏老師，早上好。

夏蘭英：小川啊，早上好。怎么不換衣服就出來了？雖然是夏天，但還是要小心著涼哦。

柳川：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夏蘭英看到柳川疲憊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怎么，今天會演你緊張嗎？

柳川搖了搖頭：是有點兒緊張，但不是因為這個。

夏蘭英笑道：年輕人，精力就是旺盛。

柳川沉默了片刻：老師，您為什么會選擇昆曲這條道路？

夏蘭英挽住柳川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

夏蘭英：因為好看。

柳川：啊？

夏蘭英：一開始選擇學習昆曲是因為它好看，細膩的身段，婉轉的唱腔，精致的頭面，你說好看不好看？

柳川疑惑道：只是因為好看嗎？

夏蘭英：如果單說選擇，當然是這樣。不過當你開始學習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那被汗水浸濕的里衣、涂滿膠水的頭發、被繃得緊緊的額頭一點兒都不好看。

柳川點點頭：那您為什么還要繼續下去？

夏蘭英：可能是因為骨子里那股不服輸的勁吧。人人都說唱戲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唱。這世上什么不難？只要你不喜歡，就會覺得什么事都沒有意義。

柳川：那繼續唱戲的意義是什么？

夏蘭英起身：傻孩子，這就要問問你自己了。

夏蘭英看著面前的柳川，彎下腰撫摸她的臉：每次我看到你都會想起我的老同學。如果有機會見到她，我一定會向她證明我是對的。

13.內景 劇院 日

柳川在臺側候場，今天是他們的畢業演出，也是她第一次登上正式舞臺。

報幕人：下面，由柳川帶來經典折子戲《牡丹亭·尋夢》。

柳川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自己的頭面，隨著音樂走上臺。

柳川：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

唱完第一句，柳川暗自慶幸沒有出錯，隨即繼續。

柳川：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看著臺下的觀眾，柳川越來越放松。

臺下的觀眾都很認真，在情至深處還會拍手叫好。

柳川抬眸，無意間看到了臺下的柳母。

柳母站在靠后的位置，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的柳川。

柳川：難道我再到這庭園，難道我再到這庭園，則掙的個長眠和短眠？

柳川慶幸沒有出現和夢里一樣的錯誤，她終于放下心來。

觀眾：好！

臺下觀眾不住地拍手叫好。

(畫外音)夏蘭英：傻孩子，繼續下去的意義，這還要問你自己。

14.內景 劇場后臺 日

柳川回到后臺，觀眾的掌聲依然此起彼伏，她感受到莫大的滿足。

柳母：蘭英，看來你的選擇也并非是錯的。

柳川聽到柳母的聲音，停下腳步。

柳母和夏蘭英正站在后臺化妝間的門口，二人似乎早就認識。

夏蘭英：當初我選擇柳川，就是覺得她長得像你，且頗有天賦。誰知道陰錯陽差，她竟然是你的女兒！

柳母：我看著她，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

柳母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當年我一意孤行學習戲曲，我父親爭不過我。誰知道后來家里落魄了，父親把買米的錢拿去給我交了學費，買了行頭。

夏蘭英：那時我們都苦。不過現在好了，時代變了，國家強了，人也富了。

柳母：我看那孩子在戲臺上，簡直像是變了個樣子，我原本以為她只是學來玩玩的。

夏蘭英：你看你，收起你那封建大家長的樣子吧。平時多和孩子交流交流，柳川這個孩子，比我們當時堅定多了。

15.內景 柳川家 日

柳母和柳川回到家中，柳川小心翼翼地望向柳母。

柳母察覺到了柳川的目光：你怎么這樣看著我？有事快說。

柳川拉著柳母坐在沙發上：媽，你覺得我演得怎么樣？

柳母：什么怎么樣，就那樣唄！

柳川把頭靠在柳母肩上：我在舞臺上，有沒有一點兒你當年的風采？

柳母一愣，看向柳川：你怎么……

柳川坐直：媽，我真的想好了，我要繼續把昆曲唱下去。

柳母沒說話。

柳川看著柳母詫異的眼神，覺得柳母還不相信自己，連忙做出發誓的手勢：媽，我這次真的不是為了氣你！

柳川看著柳母還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便拿出包里的留院申請。

柳川：媽，你看，我申請都填好了，就差你簽字了。

柳母拿起表格，又看了看柳川，沉默了幾秒，忽然站起來回到了房間。

柳川懊惱，正思考著如何說服母親，柳母拿著一個花袋子走了過來。

柳母把袋子打開，把里面的戲服拿了出來。

柳母：小川，這個是我要送給你的。你那時候太小了，我沒舍得給你。

柳川看著眼前熟悉的戲服，鼻子一酸。

柳母笑道：不過現在我知道你會好好愛護，好好珍惜它。

柳川接過戲服。

柳母拿起桌上的申請表：這個表格，就由我來簽吧。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