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軍
(天津外國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天津 300204)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1948年出生在東非的桑給巴爾島,是阿拉伯裔坦桑尼亞作家,現居英國。1987年他發表第一部作品《離別的記憶》(MemoryofDeparture),迄今已出版十部長篇小說。2021年古爾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作品包括《朝圣者之路》(PilgrimsWay, 1988)、《多蒂》(Dottie, 1990)、《天堂》(Paradise, 1994)①、《贊美沉默》(AdmiringSilence, 1996)、《海邊》(BytheSea, 2001)、《遺棄》(Desertion, 2005)、《最后的禮物》(TheLastGift, 2011)、《碎石之心》(GravelHeart, 2017)、《來世》(AfterLives, 2020)等。古爾納的小說主要聚焦難民問題、移民經歷、殖民主義、種族歧視、身份認同等題域。根據對國外主要數據庫的檢索發現,國外學界對古爾納長篇小說的研究始于1988年。2000年之前,古爾納已經出版了5部長篇小說,但是同時代對他小說的研究寥若晨星。隨著古爾納小說對英語文學世界影響的逐漸深入,2000年之后對于古爾納小說的研究逐漸向縱深發展,呈現出研究視角多元化、研究方法多樣化的趨勢。本文擬對古爾納幾部長篇小說的國外研究現狀進行梳理、分析和總結。
(1)聚焦敘事視角、敘事話語,發掘古爾納小說中的敘事方法、敘事策略以及背后的深層意蘊。
古爾納小說中沉默敘事的功能與意義得到較多學者關注。茜茜·海爾夫(Helff, 2015)分析《海邊》和《遺棄》,認為文化接觸不可避免地發生在多種語言、多元文化背景下,被單一文化觀念束縛的單一語言視角成為一種負擔。在這種語境下,拒絕說話可以成為一種重要的交流策略,沉默可以發揮一種功能,不應將其與缺席或無力相混淆。不可靠敘事和多重聚焦方式是研究者剖析沉默敘事的著眼點。基馬尼·凱蓋(Kaigai, 2013)探討古爾納小說《贊美沉默》和《最后的禮物》如何利用敘事策略將沉默表現為意義和符號。這種沉默策略是理解兩部小說中從不同聲音位置展示移民經歷異質性的關鍵。作家的記憶與歷史敘事之間的關系也受到研究者關注。費利西蒂·漢德(Felicity Hand)認為,《海邊》“深入探討了記憶如何發揮作用以及它如何呈現歷史敘事。兩個主要人物奧馬爾和拉蒂夫相互沖突的敘事,探討了個人對歷史的認識與集體意識之間的緊張關系”(2010:74)。麥格·薩繆爾森(Meg Samuelson)的研究體現了學界對古爾納作品中敘事地圖及文化指向的關注。敘事地圖“將桑給巴爾和斯瓦希里海岸映射到印度洋世界,同時反過來又向世界開放”;“關注的是斯瓦希里海岸,通過敘事的棱鏡折射出它的歷史,以投射出一個更大的表現范圍,將其收集到的觀點轉化為一個新出現的世界秩序”(2013:78)。還有研究者以列斐伏爾的“空間表征”和“表征空間”概念探討古爾納小說,包括探討敘事形式與印度洋空間的聯系。沙內·拉威利(Lavery, 2013)指出,古爾納小說中的“旅行”在表征的空間中處于中心地位,印度洋空間在文本中的話語表征方式與表征空間緊密相關。還有研究者借鑒空間理論、記憶和身份研究分析古爾納小說的空間敘事。古爾納小說中的房間、房屋、街道、城市都是意義的載體和記憶的媒介。如卡麗娜·賴特(Reiter, 2016)就采用加斯東·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 1884-1962)等人的空間論述,指出古爾納作品中屬于過去的空間經驗不斷被最近的經驗所替換,形成相互疊加。小說中不同背景的多個敘述者對過去的記憶相互沖突,他們對家園身體和精神上的回歸揭示了對記憶和空間的重寫。
(2)關注難民問題、移民經歷,揭示文化和地緣裂隙間的難民命運與移民境遇。
古爾納小說中表現的難民困境引起研究者關注,尤其是文本中后殖民主義與新殖民主義表征。大衛·法里爾(David Farrier)根據德里達對“好客”關系的研究,解讀《海邊》中尋求庇護者奧馬爾和英國主人之間的關系。他認為尋求庇護日益成為有條件的接納,主客之間陷入對“條件”的抗衡,而介入這種抗衡“體現了后殖民主義對主人和客人新殖民主義關系的顛覆”(2008:121)。約翰·馬斯特森(Masterson, 2010)通過對文本中難民經歷與流散敘事的挖掘發現,《海邊》和女作家姬蘭·德賽(Kiran Desai)的小說《失去之遺傳》為流散敘事中一些浪漫化傾向“重新定位”,刻畫出難民顛沛流離的痛苦經歷和后殖民主義時代的兩難境地。對“流動與遷徙”(fluidity and flow)的推崇往往只適用于少數特權階層。羅杰·布羅姆利(Roger Bromley)同樣探討難民流亡主題,他提出《離別的記憶》呈現了后殖民時代坦桑尼亞的混亂、破碎,種族沖突使個體的歸屬無處安放,刻畫了處于生活危機的個人與故鄉的疏離感,“小說的最后一個詞,即敘述者的名字,表明了身份的開始,這也是流亡的自我當時唯一能獲得的意義”(1988:326)。露辛達·紐恩斯(Newns,2015)指出,后現代語境下的批評理論對文學作品流散敘事的分析容易忽略難民的真實體驗,“可能會無意重復一些帝國主義的假設,犧牲流散境遇的歷史化經驗,想象出不同空間,臆想解構以‘家’為中心的主體”(2015:506)。紐恩斯認為《海邊》體現的是一種歷史化的經驗;古爾納對家庭和家庭物品的書寫以及他對敘述營造家庭感受的強調,都挑戰了一種偏重流散價值的美學。莫林·伊麗莎白·謝伊(Maureen Elizabeth Shay)在其博士論文中指出《海邊》等作品彰顯了難民群體永遠具有異質性,被剝奪了民族融合的可能。
(3)考察身份問題,展現作者對性別身份、文化歸屬與身份建構的思考。
在古爾納的小說創作和學術生涯中,難民身份帶來的邊緣感、疏離感和孤獨感揮之不去,非洲裔移民的經歷與身份認同問題是他一以貫之的關切。漢德(Felicity Hand)指出古爾納的小說喚起了人們對難民生存、移民問題、身份歸屬的關注,“他作品中所有主要人物——《贊美沉默》中的無名敘述者,《海邊》中的薩利赫·奧馬爾和拉蒂夫·馬哈茂德,以及《遺棄》中的拉希德——都被刻畫成流離失所的個體,同時也被英國社會和故鄉所疏遠”(2012:39)。此外,一些學者立足文化和翻譯視角,研究古爾納作品中的移民身份問題。蒂娜·斯坦納(Tina Steiner)強調,古爾納通過講故事的方式探索了移民在爭取歸屬的過程中采取的話語策略。小說中的東非敘述者講述了不同的故事,他們在模仿和翻譯之間選擇可能的策略。《贊美沉默》中“敘述者模仿西方人的聲音,從而揭露并動搖了帝國統治和權威話語”(2006:301)。
此外,古爾納的作品還大量涉及性別書寫與性別身份的建構,國外學界對此進行了較為深入地探討。凱特·賀爾登(Houlden, 2013)指出,古爾納的作品書寫了男性的同性欲望、同性氣質與同性的性掠奪,指出貿易和殖民主義對東非性經濟具有侵蝕作用,同時揭示了殖民國家對同性戀者的掠奪性行為。基馬尼·凱蓋(Kaigai, 2014)以《離別的記憶》為例,探討古爾納如何處理被視為犯罪的同性性行為,展現了古爾納小說中的同性欲望、同性性行為中的權力關系以及這些行為所蘊含的權力濫用問題。相似的研究視角還包括討論宗教文化對男性性別角色的影響,剖析其內在原因。漢德(Felicity Hand)認為像古爾納的所有作品一樣,《離別的記憶》以穆斯林的行為準則為基礎,“意義的產生從這個起點展開。這部小說強調了社會性別結構的不確定性導致的支配關系性別化,這使得穆斯林男性作為性別化的主體更加明顯”(2015:223)。一些學者關注到作品中的帝國焦慮、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意識形態對女性的性別壓迫與種族歧視。埃斯特·普霍拉斯-諾蓋爾(Esther Pujolràs-Noguer)考察小說《遺棄》時指出,異族通婚是帝國最主要的不確定因素之一,因此要保護白人血統的純正。這種在混血關系中建立起來的親密關系,威脅到了帝國對白人作為主要文明要素的依賴,并因此成為帝國焦慮的主要來源。普霍拉斯-諾蓋爾將小說中抱有欲望也被欲望覬覦的身體視為女性尋求解放與展開聲討的場域,探討這部小說與主流的后殖民主義敘事的區別,即性別并未被視為探討種族問題的附屬物(2018:596)。普霍拉斯-諾蓋爾還提出,古爾納通過性別書寫抵制西方殖民主義,揭露帝國殖民與種族歧視的本質;《遺棄》顛覆了白人和男性的帝國二元結構,抵消了殖民文學所引發的理想的帝國男子氣概,“在《秘密之書》和《遺棄》中,不僅白色變得奇怪,男性也一樣。薩拉·艾哈邁德(Sara Ahmed)對白人的現象學研究讓我得以探究殖民時期(白人和男性)身體的矛盾和不確定性。這是一個在父權制話語中形成的身體,盡管它具有規范和權威的白人和男性特征,但注定是一個格格不入的身體”(Pujolràs-Noguer, 2019:131),由此身體成為抵制殖民主義的媒介。古爾納作品從女性視角書寫男權文化、性別壓迫與種族歧視這一主題也得到研究者關注。西蒙·劉易斯(Simon Lewis)強調,小說中的女性人物能夠有效抵抗男性壓力、剝削和暴力,表明不再受困于19世紀的性別標準,但種族意識形態很難改變,“英國的意識形態沒有給有色人種女性預留地位”(2013:39)。肖恩·詹姆斯·波斯曼(Sean James Bosman)借鑒了斯圖爾特·霍爾(Stuart Hall)的身份理論和康奈爾(R. W. Connell)關于霸權主義男性特征的論述,探討古爾納小說中“綠帽子”人物的內涵,認為這一人物類型被設置為不確定人物,用以“揭露多種男性身份之間的權力動態”(2021:176)。
(4)著眼文本中反映出的西方殖民主義、種族主義,挖掘其歷史演進,揭示其持久危害。
在這一視角下,研究者立足全球化視角審視帝國罪惡和殖民遺毒。資本主義全球化在很大程度瓦解了二十世紀反殖民運動中建立起來的基于地域和種族的反抗模式,由此詹姆斯·奧西塔(James Ocita)提出,重商主義和殖民主義的重現“激活了類似于刺激奴隸制和殖民主義的種族邏輯”,《海邊》和卡里爾·菲利普斯的《大西洋之聲》這兩部作品代表了跨越印度洋和大西洋文化流動的悠久歷史,“英國是它們的交匯點和分歧點。由于歷史原因,主要與英國從事奴隸貿易、海上貿易和殖民歷史有關,在這些敘事中,英國是形成‘新’流散者和不同形式的邊緣主體性的一個關鍵地點”(2017:300)。斯坦納(Tina Steiner)關注文本中反映出的殖民主義、民族主義,以及如何重新定義非洲。她指出,古爾納的小說讓讀者發現東非沿海地區的異質性及其在印度洋世界中的地位,古爾納通過跨區域、跨國別的遷移和想象地理學來追蹤這種異質性。斯坦納運用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和愛德華·格利桑(édouard Glissant)提出的關系理論,強調跨越各種邊界的重要性,認為古爾納的小說試圖通過對關系空間的聚焦來重新定義‘非洲’,以擺脫反烏托邦排斥政治和民族主義、族裔觀念造成的暴力”(2010:124)。不少學者探究文本中的殖民歷史,關注殖民實踐與個人記憶。普霍拉斯-諾蓋爾(Pujolrs-Noguer, 2015)認為《遺棄》集中描述了大英帝國在非洲的帝國殖民實踐,呈現了桑給巴爾成為英國保護地的歷史脈絡。古爾納的小說關注后殖民時期非洲的社會問題與下層人民的悲慘命運。理查德·鮑爾勒(Bauerle, 1989)指出,成績優異的小說主人公因為阿拉伯人的身份未能等來決定他命運的考試結果。追求上進、聰明正直的青年遭遇了經濟危機與生存困境,是殖民主義造成了東非的貧窮落后與階級壓迫。同樣,查爾斯·龐努圖雷·薩爾文(C. P. Sarvan)認為,《贊美沉默》面對的是政治性的后殖民主義。敘述者重回滿目瘡痍故鄉,“回到了政治腐敗和欺壓百姓;回到了虛偽專橫和濫用職權。政治精英所制造的貧窮和弊病都指向過去的帝國主義”(1997:640)。
還有部分研究者從20世紀70年代英國黑人反對種族歧視、維護黑人權力的歷史切入,強調古爾納作品繼承了“黑人英國”歷史傳統,發展了黑人國際主義。埃馬德·米爾莫塔哈里(Emad Mirmotahari)提出,《朝圣者之路》捕捉到了20世紀70年代被稱為“黑人英國”的跨民族和跨種族合作的消亡,“小說通過其主角的政治意識保持了黑人英國的精神,這種政治意識具有包容性、延伸性和國際化的象征意義。《朝圣者之路》拒絕將種族主義作為打擊種族主義的手段,并重新激活了黑人作為一個政治共同體的理念”(2013:17)。殖民主義、種族歧視和古爾納作品中的創傷主題也得到研究者關注。阿卜杜勒卡迪爾·烏拉爾和貝圖雷·梅梅多瓦認為,《最后的禮物》涉及流亡、創傷等主題,探索了主人公阿巴斯離開坦桑尼亞前往英國后遭遇的殖民壓迫、種族歧視所帶來的心理創傷和文化創傷。通常認為個人和文化創傷會導致不良后果。但古爾納傾向接受“創傷能幫助主人公找到正確的人生道路”(Unal & Memmedova, 2015:9)②。
(5)運用跨學科的視角和方法,討論古爾納小說中呈現的商業貿易網絡、殘疾隱喻、憂郁癥等內容。
《天堂》《海邊》這些小說中商業貿易與文本敘事密不可分。蘇普·科勒(Sophy Kohler)指出,文化和社會交流促進和推動印度洋沿岸的商業貿易。“這些具有數百年歷史的商業貿易網絡不僅沿著斯瓦希里海岸延伸,而且還深入到內陸。古爾納的小說主要以東非的社會、政治和歷史為背景,引發了人們對這些商業貿易網絡的關注”(2017:274)。盧克·布朗(Luke Brown)指出了從印度洋研究視角分析殘疾敘事的價值。他考察邁克爾·翁達杰小說《貓的桌子》(TheCat’sTable, 2011)和古爾納小說《海邊》中的殘疾話語,提出“殘疾”除了作為后殖民的隱喻,還可以將其重新定位成一個殖民征服、遏制和抵抗的場所,這一場所最有利于那些為達到遷移目的偽裝出各種缺陷的人(2021:60)。
一些研究者從去歐洲中心論、倡導“黑色大西洋”概念的視角出發、強調大西洋對非洲的影響,質疑古爾納小說中的移民區域問題。米爾莫塔哈里認為古爾納的小說貶低了黑色大西洋作為非洲移民地的重要意義,小說堅持向東移民,即印度洋移民,同時將非洲東部海岸納入移民新地圖。小說探討了這些流散者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影響。新世界或大西洋移民的特點主要是西非人分散到西半球的新地理坐標;與這些移民不同,東非海岸本身是印度洋移民的重要組成部分。“古爾納的小說描繪了一個以‘污染’為特征的非洲社會,用薩爾曼·拉什迪的表述,就是被社會內部而不是社會之間的混合、移民和多重性所污染。這種狀況區別于美國那種有意為之、具有政治戰略意義內涵的‘多樣性’概念”(Mirmotahari, 2011:55)。
研究者還關注到古爾納小說中人物憂郁癥的表現、原因及身份的重建。喬皮·尼曼(Jopi Nyman)的分析借鑒了弗洛伊德《哀悼與憂郁》(MourningandMelancholia, 1917)中對憂郁癥的分析,并結合了安妮·鄭(Anne Cheng)、大衛·恩格(David Eng)和大衛·卡贊吉安(David Kazanjian)等學者的后殖民理論。他認為《朝圣者之路》中人物達烏德憂郁癥的核心是“東非殖民主義遺留的歷史創傷,家庭和族群的缺失,以及他移民到種族主義的英國所產生的幻滅感”(2013:4)。此外研究者還專注到古爾納小說《多蒂》中食物和文學的關系,以及食物和飲料的社會性與涉及的權力關系。安妮·阿朱魯-奧昆古(Anne Ajulu-Okungu)認為,美食語言及實踐作為有效的文學符號手段,有助于把握文本的關鍵信息。小說人物多蒂和達烏德“通過使用各種策略,構建起跨越種族和社會階層障礙的關系,來應對身份錯位的挑戰。這些嘗試中最重要的一項是人類互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即食物和飲料。食物在這里被用作一種誘惑的策略和對錯位的反擊”(2014:130)。
(6)圍繞古爾納長篇小說的文學譜系,把握其主題意蘊與美學特征。
文學譜系是指同一作家或不同作家的小說文本的藝術主題、人物形象等具有起源、發展和演變的關系。埃里克·福爾克(Erik Falk)借鑒愛德華·薩義德和霍米·巴巴的觀點,闡釋古爾納小說中的主題與歷史。他認為把后殖民寫作視為對帝國中心的反寫這一觀點具有缺陷,古爾納“客觀敘述了主人公在桑給巴爾歷史和跨文化移民中的糾葛,質疑了薩義德對流亡的懷舊觀點,而霍米·巴巴對民族歸屬的關注,忽略了其他歸屬場域,尤其是家庭場域”(2008:161)。另有學者從海洋史的觀點出發,剖析古爾納小說中的“兩棲動物”美學。麥格·薩繆爾森(Meg Samuelson)借鑒了邁克爾·皮爾森(Michael Pearson)“海洋史是兩棲的,在陸地和海洋之間輕松移動”及“沿海社會”的觀點,探究古爾納小說中的斯瓦希里海岸、沿海地區的文本意義。他認為,古爾納小說記錄了“斯瓦希里海岸的多層次、矛盾的歷史—季風型政權產生的糾葛;奴隸貿易;葡萄牙、阿曼、德國和英國的帝國設計;獨立和桑給巴爾革命”;古爾納小說通過沿海地區培育了“兩棲取向”,具有“兩棲動物美學的審美特征”(2012:499)。
古爾納作品作為流散書寫的意義及其在當代文化話語的定位也受到諸多關注。默里·薩利-安(Sally-Ann, 2013)重新審視了古爾納對移民和流離失所的關注,重點聚焦了古爾納對焦慮、遷移的審美反應,認為古爾納的流散寫作是一種游走在中心和邊緣之間的文化話語”。古爾納小說中構建的榮譽與恥辱被視為流散群體的一種競爭性的生存策略。戈德溫·西恩杜(Godwin Siundu)認為,古爾納作品中的榮譽、聲譽、尊嚴、羞恥與無恥是劃分社會、經濟、宗教和種族的界限。榮譽與恥辱對人物的發展具有激勵作用。他認為榮譽與恥辱這些概念“社會文化、宗教價值仍然是不確定、矛盾和脆弱的,應該在競爭性民族主義、歷史不平等的背景下加以理解,并且主要是在各種形式的經濟、政治和數字統治的環境中,面對困境無能為力的生存主義策略”(2013:105)。
通過上述梳理可以發現,國外對古爾納作品的研究仍存在一些問題和欠缺,主要體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研究成果雖然豐富但并不均衡。國外學界對古爾納作品的研究熱度依次為《天堂》《海邊》和《遺棄》,三部小說均為布克獎提名作品,而他的其余作品受到關注不足。第二,國外研究大多聚焦個別作品,且局限于作品本身,而整體性、系統性研究不多。古爾納創作歷程長達三十余年,應從其整體創作歷程把握其總體面貌、主題意蘊與藝術表征。第三,古爾納曾多次提出要書寫真正的“非洲性”,同時把批判矛頭指向前宗主國的種族歧視和殖民主義話語。2021年12月,古爾納發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時強調,他的使命和責任是建構非洲形象。可見“非洲性”是古爾納創作的動力和源泉。古爾納書寫的“非洲性”是將非洲文化傳統與自身經歷相融合的創新之舉,目前國內外學界對此少有關注。
古爾納已從“邊緣人”走向中心,其作品的“非洲性”問題、文學譜系、解殖策略、文化立場等都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古爾納具有成熟的敘事技巧,其藝術實驗值得更多關注。此外,他受到英國文化、阿拉伯文化、斯瓦希里文化和印度洋文化等多元文化的影響。他的父親可以說流利的阿拉伯語,他的成長經歷中能夠聽到索馬里語、波斯語和印度的一些方言。多種語言、文化和宗教的相互碰撞在他的小說中得到充分體現。古爾納反對各種中心主義和狹隘的民族主義,具有世界主義的世界觀和創作觀。他的多元文化背景與小說文本中的世界主義值得學界深度聚焦。古爾納站在非洲立場講述非洲故事,強調非洲人共有的歷史遺產、民族精神與文化認同。我們應繼續挖掘古爾納作品中的非洲歷史文化、宗教文化、地域文化、民俗文化等,闡發其獨特的民族特征、文化心理與美學表征,有助于客觀評價后殖民語境下古爾納英語寫作的文學成就、藝術影響和審美意蘊,從而為非洲英語文學研究、少數族裔文學研究、流散文學研究提供參照。
注釋:
①小說《天堂》的國外研究情況,參見周和軍《國外關于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天堂〉的研究述評》,載《天津外國語大學學報》2022年第1期,第96-101頁。
②參閱會議論文A.Unal & B. Memmedova. “The Ennobling Power of Trauma in Abdulrazak Gurnah’s The Last Gift”,Proceedingsofthe4thInternationalConferenceonLanguage,LiteratureandCulture,May7-8,2015:B/ordersUnbound:TransgressingtheLimitinArtsandHumanities, edited by S. O. Ozun & M. Kirca, Isparta, Turkey: Süleyman Demirel üniversitesi Basm Evi, 2016, pp. 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