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活態審美開發

楊東籬 劉 彤

京杭大運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運河之一。其作為中華文明的標志，象征了中國的文化地位。大運河南起浙江杭州，北到北京，途經浙江、江蘇、山東、河北四省及北京、天津兩市，貫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大運河積淀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成為我國重要的文化遺產。山東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山東段。受山東本土儒家文化影響，山東大運河文化亦披上了深厚而獨特的儒家文化色彩。如何保護和利用好山東大運河的文化遺產實際涉及如何使傳統的儒家文化在文化經濟語境中轉化的問題。這對于我國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在全球化時代確立民族文化身份都具有重要意義。要實現這一點，首當其沖就是要挖掘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審美內涵，使其與當代人的情感結構建立聯系，然后通過文化產業的途徑將其傳播進入當代的社會生活，構成社會發展的結構性要素，在新時代更新和延續運河儒家文化的文脈。

一、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分類與布局

山東大運河主河道流經山東省18 個縣級區域，包括德州市德城區、武城縣、夏津縣、臨清市、茌平縣、聊城市東昌府區、陽谷縣、東平縣、梁山縣、汶上縣、濟寧市任城區、嘉祥縣、魚臺縣、微山縣、滕州市以及棗莊市的薛城區、嶧城區和臺兒莊區。這18 個縣（市、區）包含了典型河道段落和重要的遺產點，孕育了大運河文化的主要空間。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主要可以分為體現人有其治自然觀的運河水工遺產、體現尊孔奉儒正統觀與義利共融價值觀的運河歷史城鎮遺產以及體現溫柔敦厚藝術觀的運河非物質文化遺產三類。

山東大運河的水工遺產是指在各個歷史時期以及在大運河不斷開鑿與運營過程中，人們創造的有價值的水利工程建筑。這種建筑是控制和調節水流，防治水害，開發利用水資源的建筑物。山東運河沿岸的水工遺產較多，涵蓋了水利樞紐、閘（包括船閘、水閘、節制閘）、堤壩、碼頭及漕運等多種類型［1］。

山東運河的水利樞紐遺產包括運河德州段的四女寺減河樞紐、臨清樞紐、汶上南旺分水樞紐、濟寧樞紐等，其中最著名的是汶上南旺分水樞紐。其疏浚三湖作為水樞，建立閘壩，調節水量保證漕運暢通，從地形選擇、排洪蓄洪、管理機制方面都堪稱一絕，被后人稱贊為“可與都江堰相媲美的治水工程”。

山東大運河的閘壩遺產亦很豐富。山東大運河閘壩眾多，有臨清戴灣閘、東昌府區土閘、梁鄉閘、永通閘、周家店船閘、阿城上閘、阿城下閘、荊門上閘、荊門下閘、陶城埠閘等。這些閘壩分布在山東大運河的三個主要河段會通河、南四湖區段以及梁濟運河中。以會通河為例，據明代華乾龍《海運說》記載，元代開鑿會通河時曾在河上修筑河閘31 座，每座閘都由專設的機構和人員管理：“元時，自安民山開河北至臨清，引汶絕濟，建閘三十有一，賜名為會通河。”［2］6-7后來，明代修復了舊閘并根據需要添置了新閘。

山東運河的碼頭遺產主要集中在德州、聊城和棗莊三地。這些地區在歷史上物產豐富、交通便利，較著名的有德州碼頭、聊城大小碼頭、棗莊臺兒莊水旱碼頭。明朝期間重修會通河，提高了運河的通航能力，德州碼頭作為交通樞紐的作用也越來越大。新中國成立后，在政府的支持下，德州碼頭再次成為重要港口。聊城大小碼頭在政府的帶動下同時也被調整、治理，吞吐能力獲得了增強。臺兒莊的水旱碼頭是個碼頭群，包括龜汪碼頭、東門碼頭、王公橋碼頭、蘭祺碼頭、關帝廟碼頭等，是匯集東西南北政治、經濟、文化的特殊之地。

漕運遺產是山東運河文化遺產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漕運帶動了古代運河沿岸城市的經濟發展，也加強了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聯系，還構成了維護整個國家政權的重要保障。山東漕運遺產中最著名的是臨清運河鈔關。其是全國僅存的運河稅收機構舊址，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被收入了世界遺產名錄。臨清運河鈔關始建于明宣德四年（1429年），是明清兩代政府設于運河督理漕運稅收的直屬機構，用于直控督理關稅，體現了臨清在古代時期商業與文化的繁榮。

山東大運河的水工遺產集中體現了儒家人有其治自然觀的思想。山東大運河地勢復雜，泰山余脈造成的水脊劃分了南北水系，黃河泥沙淤積抬高河床，水患泛濫，天然河道缺乏，水源短缺。山東大運河因而并不具備興修水利的天然優勢。然而，歷朝歷代政府卻想方設法建造了各種類型的水利工程。儒家思想認為，自然規律雖不可違逆，但可被改造。荀子認為人是認識自然的積極主體，可以獨立于自然去認識和參與對自然的改造，將其轉化成為人所用的財富。“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3］368，不過能“制天命而用之”［3］379。

運河歷史城鎮遺產主要指山東大運河沿線的歷史城鎮。這些城鎮包括德州古城、武城縣四女寺古鎮、臨清古城、聊城古城、陽谷縣阿城古鎮、陽谷縣張秋古鎮、汶上縣南旺古鎮、微山縣南陽古鎮、臺兒莊古城。這些沿河古鎮都是大運河的重要交通樞紐與重點碼頭［4］。這些遺產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是體現儒家尊孔奉儒正統觀的縣學、書院、廟宇、墓所、藏書樓、儒家民俗等儒學遺產；二是體現儒家義利共融價值觀的商業建筑、商業街區、商業民俗等商業遺產。

就儒學遺產而言，運河流域內比較著名的儒家文化書院遺存主要有曲阜縣學、曲阜洙泗書院、曲阜尼山書院，兗州章賢書院和承訓書院、鄒縣縣學、泗水縣學、金鄉縣學等。這些書院很多興建于明朝，為傳播王陽明的心學做出了巨大貢獻。除書院外，儒學遺產還包括運河沿線地區的孔府、孔廟、孔林、孟林、孟母墓、孟母祠，以及魯故城、闕里、周公臺、魯壁等。此外，明清時期山東士大夫們修建的藏書樓亦屬儒學遺產，其中的聊城海源閣藏書樓是中國四大藏書樓之一，由進士楊以增在道光二十年（1840年）修建。該藏書樓所藏珍善本眾多，來源廣泛，多購于京師與江南，但大都因戰亂散佚。運河流域諸多具有儒家文化特點的民間禮儀也屬儒學遺產，集中出現于濟寧地區。濟寧民間婚禮仍保留了過小禮、過大禮、訂吉期、鋪床、親迎、三拜等習俗，即是儒家“六禮”的變體。以上儒學遺產處處透露出對儒家道德教育修養的重視。

山東大運河的商業遺產集中體現于大運河興盛時期全國各地商人在山東修建的商人會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坐落于聊城的山陜會館。聊城山陜會館始建于清乾隆八年（1743年），由山西和陜西的商人集資興建。整套建筑由山門、戲樓、南北夾樓、鐘鼓二樓、南北看樓、南北碑亭、三殿及春秋閣等組成，大小房屋160余間，處處可見輕俏、靈動的屋體風格和精湛、厚重的石木工藝。會館山門左右的對聯“精忠貫日，大義參天”，既贊揚了會館主神關羽勇往直前的進取人格，也表達了晉商對儒家“忠”“義”觀念的信奉。此外，運河沿線各個歷史街區中的老字號、傳統手工技藝的經營理念、行業規矩、故事傳說等也都滲透了“義”對“利”的平衡。這都顯示出，重義輕利的儒家文化和重利輕義的商業文化在山東運河沿岸經過長時間的磨合，已經達到了互諒互容、滲透融合的程度。

山東大運河非物質文化遺產涉及的內容極為廣泛，可分為傳統民間技藝、民間美術、戲曲、音樂舞蹈、雜技、武術、文學作品等。有代表性的傳統民間技藝主要有德州扒雞制作技藝、東昌刻版印技藝、臨清貢磚燒制技藝、臨清千張襖制作技藝、臨清哈達織造技藝、濟寧玉堂醬菜制作技藝等。民間美術則包括濟寧荏平董莊的中堂畫、東昌木版年畫、張秋木版年畫、東昌葫蘆雕刻等。傳統戲劇、曲藝有德州木板大鼓、夏津馬堤吹腔、聊城八角鼓、臨清駕鼓等。音樂舞蹈有水獸旱船、抬花杠、運河秧歌、傘棒舞、漁燈秧歌、四蟹搶船、嘉祥嗩吶、平陽寺火虎等。武術與傳統雜技包括德州安家拳、臨清潭腿、任城查拳、梁山燕青拳、聊城雜技等。山東大運河的文學作品主要體現為傳說和民謠，比如武城四女寺傳說、臨清鐵窗戶傳說、張秋黑龍潭傳說、汶上白英老人傳說、南旺分水龍王廟傳說、武城運河民謠、夏津民歌等。這些傳說和民謠生動記錄了大運河沿岸的生活及時代的變化。

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大運河其他地域的同類遺產不同。其技巧純熟但風格溫和、不張揚，儒家美善合一的藝術觀在其中隨處可見。孔子主張用藝術馴化人的情緒，培養成熟穩重的人格。人格的培養“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5］2147。山東大運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雖然不是孔子眼中的正統藝術，但其題材選擇、表現形式等卻都有淳樸中正、文質互補的特色，能夠體現儒家溫柔敦厚的藝術觀念。

二、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美學內涵與時尚打造

在當代文化經濟迅速發展的語境下，如何保護山東大運河豐厚的儒家文化遺產，使其在新時代迸發活力是很重要的問題。文化遺產要融入新時代，必須要與當下人們的情感結構建立聯系，進而通過文化產業的途徑將其傳播進入新時代的社會生活，構成社會發展的結構性要素。因此，要保護和利用好山東大運河的儒家文化遺產，就要深入挖掘這一遺產的美學內涵，探討其通過現代轉化與當代情感結構建立聯系的途徑。在文化經濟的背景下，這種途徑集中體現為將儒家文化遺產打造成為審美時尚。

孔子曾將六藝的審美特點總結為六個方面：“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6］357山東大運河文化遺產的美學內涵就集中體現在這六方面：

第一，溫柔敦厚。這是孔子對《詩經》審美作用的總結。《詩經》中的詩句抑揚頓挫，有禮有度，有韻律美亦有節奏美。山東大運河沿岸的傳統民間技藝、民間美術、戲曲、音樂舞蹈、雜技、武術、文學等將民間生活的情感和諧地蘊含在工藝作品的技藝、民間繪畫的技法、戲曲唱念打坐的基本功、音樂舞蹈優美的旋律節奏和身形、雜技花樣百出的技巧、武術變化多端的套路、文學豐富深刻的想象中，用純熟的技法蘊含了深厚的情感，情感豐富卻不張揚，突出體現了溫柔敦厚的審美特點。

第二，疏通知遠。這是孔子對《尚書》審美作用的總結。《尚書》艱深晦澀但讀通后卻別具渾厚、古雅、質樸之美。山東大運河沿岸的歷史城鎮遺產，無論是體現儒家尊孔奉儒正統觀的縣學、書院、廟宇、墓葬、藏書樓、儒家民俗等儒學遺產，還是體現儒家義利共融價值觀的商業建筑、商業街區、商業民俗等商業遺產都在外表上莊嚴肅穆，透露著渾厚、古雅、質樸的特色，散發出疏通知遠的意味。

第三，廣博易良。這是孔子對《樂》審美作用的總結。《樂》雖已經失傳但其端正社會風氣，愉悅人身心，健全人心理、人格的作用卻被記錄下來。山東大運河沿岸的古代建筑、商業街區，乃至傳統民間技藝、民間美術、戲曲、音樂舞蹈、雜技、武術、文學等都在通過審美外觀愉悅人身心的同時，傳播道德向善的觀念，體現出廣博易良的美感。

第四，潔靜精微。這是孔子對《易》審美作用的總結。《易》將人和宇宙，和自然視為是相互感應，有機聯系，和諧運轉的整體，闡述了天地間萬事萬物變化的自然規律，是古人對宇宙生命的哲學思考。最集中體現這一審美特點的當屬山東大運河沿岸的水工遺產。山東大運河地勢高聳，水患成災，天然河道缺乏，修建水工工程難度很大，但歷朝歷代政府還是依循當地的自然地勢想方設法地建造了各類水工工程。這些工程建造得十分精微，在控制和調節水流，防治水害，開發利用水資源方面效果明顯，集中體現出潔靜精微的美感。

第五，恭儉莊敬。這是孔子對《周禮》審美作用的總結。《周禮》記述人需要懂得、遵守并踐行的社會規范，啟發人的道德意識和言行，體現出合乎規范、和諧愉悅的美感。這種美感在山東大運河沿岸秩序井然的建筑風格中明顯體現出來。

第六，屬辭比事。這是孔子對《春秋》審美作用的總結。《春秋》記載歷史，并從歷史中推究出哲理，將明辨是非、善惡、美丑當作貫穿全書的主線，體現出宏觀層面的真善之美。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從水工遺產到歷史城鎮遺產再到傳統民間技藝、藝術等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既承載了歷史的厚重又展現出了崇尚真善的特色，集中體現了屬辭比事的美感。

儒家遺產的美學內涵有助于我們通過打造適應現代人情感結構審美時尚的方式來實現對儒家文化遺產的保護。西美爾認為，時尚是個體遠離庸俗日常生活，實現個體審美救贖的途徑，也是尋求社會認同的途徑，“時尚是對給定例子的模仿，并滿足了社會適應的需要；它引導個體踏上所有人要走的道路，它裝飾了總體的情況，這將每個個體的行為僅僅解釋為是一個例子。同時它也滿足了區分的需要”［7］。因此，對時尚的打造既需要構建文化認同，也需要實現感官上獨特的審美，還需要可被復制。

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美學內涵在總體上實現了美善合一的美學原則，適應了古代社會人們的情感結構，在古代社會起到了維護社會秩序，調節民眾生活的重要作用。然而，這樣的美學內涵在當下則需要進行某種程度的轉化才能夠與當代社會人們的情感結構建立聯系。在現代生活中，不需要像“溫柔敦厚”那樣一板一眼地去迎合傳統禮節，舉止言行溫和就可以；可將“疏通知遠”從讀通書籍理解真理的意思拓展到通過透徹理解萬事萬物來理解真理的意思上去；還可將“廣博易良”通過審美外觀傳播的“道德向善”拓展為一種面向世界的普遍善意；亦可將“潔靜精微”轉化為通過靜思細心體會人和自然、和宇宙的關系的意思；“恭儉莊敬”對嚴格遵守社會道德規范的效用則可被改造為以符合基本社會規范的形式釋放人的天性；“屬辭比事”通過反思歷史，明辨是非、善惡、美丑的想法在現代生活中可被保留，但對是非、善惡、美丑的判斷應該使用現代的標準。當代人可以通過使用改造后的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來實現彼此之間的文化溝通與認同，結成文化共同體。

打造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在感官上的獨特審美主要是打造時尚傳播的視覺審美。視覺是人類認知的基本途徑。時尚通過各種炫目的外觀設計建構了人們對生活形態和精神世界的準則，具象表達了個體對美的感知。這種表達通過時尚傳媒對圖像資料的擴散和傳播，強化了視覺信息的形象性和標記性。這樣對感官的刺激會產生夢幻的感受與愉悅的心理，營造出高品質的審美氣氛，使產品的文化內涵生出巨大的視覺說服力。打造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視覺審美就需要通過炫目的外觀設計將被改造后的儒家文化遺產的美學內涵表達出來，通過對公眾的視覺刺激將公眾帶入其文化內涵表達的氛圍，實施強大的視覺說服力。

大運河的儒家文化遺產只有被大量復制，才有可能被公眾大范圍效仿，也才有可能發展成為時尚。對這種復制的推動既需要時尚引領者的帶動，也需要時尚意見領袖的帶動。時尚引領者與意見領袖多為時尚評論員、時裝設計師、演藝界人士等。隨著抖音等新媒體的興起，新媒體中的時尚博主也會在時尚傳播中發揮關鍵作用。這些引領者與意見領袖憑借其強大的信息覆蓋率與示范效應會帶動公眾效仿時尚引領者的特定行為，使公眾自覺地熱愛和傳播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表征符號，使其構成為當代時尚生活的一部分。這就自然聯結了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與當代人的情感結構，使其融入當代人的社會生活，進而實現對遺產本體的保護。

三、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資本化與審美資本主義

在文化經濟時代，對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時尚打造與受眾對它的接受必然是帶有產業性質的，根本離不開資本的介入與支持。時尚“從伴隨西方工業革命的進程在‘時裝’領域正式確立的那刻起，就一直與嚴格意義上的‘產業’保持著難舍難分的關聯”［8］，資本的介入與支持保證了打造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時尚的文化認同、感官審美與可復制性。因此，山東大運河的儒家文化遺產必然面臨被資本化的問題。

文化遺產是典型的文化資源。文化資源被資本化后就變成了文化資本。布爾迪厄從社會學、教育學的視角出發將文化資本分為三種形式：以精神或肉體的“性情”形式存在的、內化于個人身上的文化；以文化產品的形式存在的文化；社會以某種權威的強勢角色介入文化資源的再生產并對其資質進行體制化、合法化認證的文化。戴維·思羅斯比則從經濟學角度界定文化資本，將文化資本理解為“是以財富形式具體表現出來的文化價值積累，這種積累可以引起商品和服務的不斷流動”［9］。將這兩種文化資本的概念綜合起來，可以將文化資本理解為，以謀求交易增值和經濟利潤最大化為動機、以產業化方式運營的有價值的文化要素。文化資源的資本化就是將有價值的文化資源通過市場運作的方式生產出適銷對路的文化產品，以取得良好的社會、文化和經濟效益。文化資源資本化的路徑主要體現在以品牌塑造為核心的文化產品和服務的生產、營銷、整合等環節中，針對的主要是有價值的文化資源。

北京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構建了一套文化資源開發效益評估指標體系，專門評估有價值的文化資源。該指標體系包括人文價值和經濟價值兩個一級指標（參見下表），其中，人文價值由傳承價值、奇特價值、歷史價值、社會價值、藝術價值、認同價值共6 個二級指標組成［10］。

根據這一指標體系，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在人文價值方面有傳承價值的遺產如作為漕運稅務和運河沿線經濟發展見證的臨清運河鈔關、作為清代四大藏書樓之一的聊城楊氏海源閣等；有奇特價值的如大運河德州段彎道代閘的水利工程技術、臨清貢磚獨特的燒制技藝等；有歷史價值的如大運河全線科技含量最高的水利樞紐工程之一南旺分水樞紐等；有藝術價值的如建筑風格古樸美觀的臺兒莊古城、曲調優美動人的臺兒莊漁燈秧歌等；有認同價值的如儒家文化風格濃厚的曲阜尼山書院等。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則體現為，其在航運、旅游觀光、文化產業發展、運河文化宣教等方面具有很高的市場潛力。

文化資源開發效益評估指標體系

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資本化主要體現為兩種模式：其一是文化資源的整合開發；其二是文化資源的深度開發。文化資源的整合開發指對不同類型的文化資源進行疊加整合，共同進行文化資源的資本化。這種模式使各種文化資源在整合過程中相互影響，以實現個體價值增值、整體價值最大化、資本運作資源共享、協同工作的目的。這可以提升文化資源資本化的質量。這種模式可依據歷史、地緣等不同因素采取相應的整合方案。其可以是以共同的歷史文脈、文化背景為基準對不同類型文化資源的整合。比如臺兒莊古城、南旺運河文化旅游區、運河之都、“三孔”、泰山、戴村壩等可以被設計成文化遺產線路；夏鎮、南陽古鎮、濟寧古城、南旺古鎮、聊城古城等可組成運河古鎮旅游線路等。這樣的整合可以形成優勢互補、深度融合的特色文化旅游區，屬于類型整合。其也可以以某種著名文化資源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整合區域內的其余文化資源，形成網狀文化旅游區。比如德州市可以在保護運河原始風貌的基礎上建立運河自然風貌展示區；聊城市可以重點挖掘運河沿岸的古商文化，開發大運河商業文明展示區等。其還可以以若干文化資源為節點，以公共交通為紐帶，整合沿線文化資源，形成條狀結構的文化旅游帶。比如以沿河地級市德州、聊城、泰安、濟寧、棗莊為中心打造文化旅游區，并通過公共交通連在一起，塑造山東沿運河五大片區。上述整合方案可以在特定區域范圍內，整合開發區域文化資源，打破文化資源區域分割、孤立發展的局面，實現交通集散、公共服務、基礎設施、信息咨詢、目標市場等領域的共享共贏，進而實現資本的最優轉化。這屬于地域整合。

文化資源的深度開發模式屬于創新型開發。其可以創意為核心，通過科技、產業化等方式挖掘文化資源的符號象征和精神價值，向大眾提供藝術、精神、娛樂等文化產品及服務。同時也可以規劃建置文化產業園區，構建以運河文化為中心的文化產業矩陣，激發文創活力，推進運河文化產業集群集聚。其還可以以特色文化資源為對象，以文化產業集聚區為形態發展獨特的文化旅游、工藝美術、表演藝術、節慶會展等特色文化產業。目前，山東省已開展規劃以運河文化為主軸，圍繞沿運河五市建設五大片區，加快運河文化與儒家文化、齊魯文化、泰山文化、黃河文化、海洋文化、紅色文化的深度融合、互促共進，構建輻射聯動的發展格局。

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資本化無論是整合開發，還是深度開發，都應在文化認同、感官審美與可復制性上下功夫，為受眾創造出美輪美奐，充滿儒家文化韻味并易于復制傳播的文化服務與文化產品。同時，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在進行資本化開發，實施審美保護的時候也應該注意不要陷入審美資本主義的窠臼。

審美資本主義是法國學者奧利維耶·阿蘇利等針對消費社會文化產業發展中的問題而提出的概念。它指的是審美成為經濟增長主要動力的社會發展狀態。“審美資本主義的出現，一方面滿足了人們在物質生活需要滿足之后不斷增長的情感需要和審美需要；另一方面則為生產提供了進一步發展的動力”［11］4。審美資本主義的特點主要體現為：第一，產品的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相結合，其審美價值甚至重于實用價值。在審美資本主義階段，一件物品無論實用價值如何，它必須是審美的。人們在物質需求得到滿足的前提下開始追求消費的品味和愉悅。審美的消費由此溢出了物質性的消費，審美的意義也因此超越了物質的意義。第二，審美體驗氛圍濃厚。在審美資本主義的形態中，審美的價值不僅體現在單個產品精美、獨特的外觀形式上，更依賴于這些產品的審美外觀、形式、風格在空間中的排列組合和布局。這些排列組合和布局構成了諸多審美圖像或聲音的集聚，創造出了濃厚的審美氛圍，給予受眾以審美的刺激與沉浸式的審美體驗。這種刺激和體驗凸顯了個體對審美空間體察與解讀的獨特性。審美資本主義則將這種人性化的審美意識和對自由的向往改造成了適合消費市場的需求和欲望，使審美構成了資本增值的動力。不過，資本也同時推動了審美的發展。

審美與資本的共謀雖然促進了人類感性的解放并實現了資本增值的動力轉換，但也產生了諸多弊端。這些弊端體現為：第一，容易物化人的情感結構。雖然審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產品為人類創造了濃厚的審美體驗氛圍，但這反而有可能使受眾的情感結構在一定程度上被物化。原因在于，其消泯了審美與物質間的界限，從而使審美構成了產品的實用價值。人們完全可以物化地來理解審美，而不是超越物地來理解審美。第二，容易過度解放感性而使人類喪失審美的自主性。審美與資本的共謀可以促進人類的感性解放，但資本自身的逐利性則會使審美因素過度豐富，進而導致一種審美的無標準化與審美因素的過剩。這就使得感性在審美資本主義中解放得毫無節制。受眾也容易迷失在諸多審美因素的過度泛濫中，進而喪失掉審美的自主性。第三，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社會生活真正自由和民主的發展。審美資本主義帶來的審美因素泛濫貌似在推進社會生活的民主，實際卻阻礙了社會生活的真正民主。當受眾迷失于諸多審美因素的泛濫，進而喪失了審美自主性的時候，審美實際就變成了資本控制民眾主體性的工具和手段。這樣，審美資本主義的社會生活實際就被資本更嚴格地控制起來了。在這個意義上，審美無異于是資本控制社會生活的偽裝。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在進行資本化開發，實施時尚打造時就需要避免審美資本主義的這些弊端。

四、國家政策下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IP的打造：一種活態審美開發

要避免審美資本主義的弊端，政府宏觀調控政策的引導是必不可少的。關于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開發，國家和山東省政府近些年已經出臺了若干不同層次的政策。其中，在國家層面的政策包括2012年的《大運河遺產保護管理辦法》、2019年的《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2021年的《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保護規劃》等。在山東省政府層面的政策包括2013年的《山東省大運河遺產山東段保護管理辦法》、2016年的《“魯風運河”文化旅游目的地品牌建設總體規劃》、2020年的《山東省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實施規劃》等。在地方市政府層面的政策包括2017年濟寧市政府出臺的《濟寧市全域旅游發展總體規劃》、2019年棗莊市政府發布《棗莊市精品旅游產業發展專項規劃（2018—2022年）》等。其中，國家層面的政策主要從宏觀方面對大運河遺產的保護、開發范圍、方式、價值做出總體性的規定，其中會涉及山東大運河文化遺產的保護問題。山東省政府層面的政策對于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保護與開發則具有更強的省內針對性，對保護范圍、參與部門、管理制度、產品風格等都做出了具體的規定。地方市政府層面的政策則主要針對大運河流經城市段的運河文化保護與開發，規定了具體城市保護、開發與合作的詳細措施。

在這些政策的引導下，政府和企業著力打造了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的系列IP。在國家政策的引導下打造IP 是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進行審美開發的較佳途徑。這樣可以避免審美資本主義物化人的情感結構、過度解放感性使人類喪失審美自主性、阻礙社會生活真正自由和民主發展的弊端，又可以實現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融入當代社會生活的初衷，可算得上是一種穩定的活態審美開發。

就總體而言，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IP 的打造路徑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六條：

第一，深度挖掘運河沿線的儒家文化資源，強化大運河文化的開發基礎。依照山東大運河開鑿的先后及現行行政區劃，可以在山東大運河流經的不同城市德州、棗莊、聊城、泰安和濟寧中尋找運河文化亮點。比如聊城市以臨清市、茌平縣、聊城市東昌府區、陽谷縣為中心，依托如臨清漕運文化、聊城古鎮文化、臨清織造技藝、臨清歌舞文化與武術雜技、聊城當地民間傳說等豐富的文化資源，在加大保護和修復因風化破損的文化遺址的同時，充分挖掘其背后的歷史文化故事，重點展示臨清漕運文化。德州市以德城區、武城縣、夏津縣為中心，依托運河沿岸豐富的資源，融合如德州碼頭、德州古城、武城縣四女寺古鎮、德州木板大鼓、夏津馬堤吹腔等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元素，打造開放包容、多元貫通的運河文化風格等。

第二，提升運河文化IP 產品審美品味，對其進行科技賦能。如前所述，運河文化IP 產品審美品味的提升主要體現為通過各種炫目的外觀設計對時尚視覺美感的打造。科技賦能運河文化IP 則需要為運河文化IP 內容的成果轉化提供大量資金，創建實施運河文化IP 成果轉化的實驗基地。在這些實驗基地中，可以推動運河文化IP 與數字技術的深度融合，利用5G、AI、AR、VR 等新興技術創新開發運河文化IP 產品，打造沉浸式運河文化IP 主題展覽館、互動游戲、數字展示墻、形象機器人這樣的數字產品［13］。在此基礎上，還可以推進運河文化IP 各類關聯主體的交流與合作，促進運河文化IP 內容的產業化轉化。

第三，建構多條立體宣傳渠道，擴大運河文化IP 的品牌影響。提升大運河文化IP 品牌影響力的重點在于構建山東大運河文化IP 品牌宣傳推介運營機制。這種宣傳推介活動既包括公共推廣如開展山東大運河文化講座與論壇、開展國際性的大運河文化交流會博覽會，山東大運河文化旅游系列主題活動等；也包括媒體推介如利用省內外各大媒體平臺進行廣泛宣傳，突出“齊魯水韻·運河文化”主題，加強山東已有的大運河文化IP 品牌的推廣；還可以充分借助熱門網絡平臺如抖音、快手、微博、知乎、嗶哩嗶哩等以及熱門電視劇、電影、綜藝節目等形成融媒體的聯動宣傳，加大運河IP 品牌形象曝光力度［12］。此外，還可以與省內外旅游部門廣泛開展業務合作，與著名旅游城市合作，大力介紹、推廣山東大運河重點旅游線路，多渠道、多方位地宣傳山東大運河文化，以擴大山東大運河文化的對外影響力。

第四，通過沿線城市協作聯動拓展運河文化IP 的開發空間。城市聯動戰略可以積極推進沿岸城鎮行政機構之間的協商對話，統籌利益，一起參與大運河發展規劃的制定，協同工作，規避劣勢，以錯位優勢來實現自身的發展和有效互補，推動形成運河發展的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打造區域協同發展的示范樣本。這樣可以引導合作發展聯盟、博覽會、文化發展基金等大運河文化IP 相關產業項目的落地，同時鼓勵企業根據運河的地方特色資源和自身的資源優勢、市場定位、發展戰略等進行IP 開發，實現多層次、立體化的產業分工協作，形成創新、開放、高效的區域聯動發展［13］。

第五，拓寬衍生運河文化IP 市場，構建多元產品體系。發展衍生IP 市場就需要以核心IP 為中心形成故事關聯，既要凸顯個性化、趣味化和時尚化，也要兼顧產品的實用性和使用價值，形成立體化、多層次的IP 群組［12］。IP 群組產品應著力挖掘本土文化優勢，立足差異化，一方面傳承好山東大運河文化，尊重歷史積淀；另一方面則要將山東特色與中國特色結合起來，打造有山東特色的中國文化形象，使其成為山東運河文化的有效載體，提升山東運河文化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

第六，推動運河文化IP 跨界融合。在文化產業的運作下，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IP 還可以有效融入互聯網產業、旅游產業、體育產業、影視產業、健康產業、娛樂產業的運營，孵化出更多的系列文化IP。這強化了山東大運河文化的傳播能力，加強了山東運河文化的輻射力和影響力。在與互聯網融合方面，山東棗莊大運河文化IP 建設積極地運用棗莊融媒體資源，建構了“大運河文化融媒體化”的傳播路徑［13］。在與旅游產業融合方面，臨清市近年來深入挖掘運河文化價值，著力打造山東運河文化IP——臨清文化旅游，從舍利塔、運河鈔關、鰲頭磯、博物館等不同角度展示了臨清市作為運河沿岸名城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廣博內涵。在與體育產業融合方面，臺兒莊地區依托臺兒莊古城的歷史吸引力和臺兒莊豐富的水系資源，已經先后舉辦和落戶了國際冬泳節、國際龍舟賽、全國河釣大賽、國際馬拉松、全國智運會、全省武術大會等品牌賽事。在與影視產業融合方面，在東平水滸影視基地已經拍攝了新版《水滸傳》《劍俠情緣》《神探狄仁杰》《唐朝好男人》《水滸英雄譜》等三百余部影視劇，其中采用了大量的山東大運河文化。在與健康產業融合方面，山東省政府于2018年提出打造三條產業帶，其中就包括運河養生健康產業帶。該產業帶由濟南、棗莊、濟寧、德州、聊城、菏澤等六市組成，可以建成健康管理、健康養老、健康旅游的新發展模式，培育提升山東省健康產業創新與競爭的新優勢。在與娛樂產業融合方面，山東運河文化IP 與娛樂產業的融合比如建立山東大運河水上、船上、岸上三位一體的文化娛樂產品體系，將運河文化資源優勢轉變為娛樂產業發展優勢等。

通過國家政策引導下IP 的打造可以完成對山東大運河儒家文化遺產的活態審美開發，實現其融入當代社會生活的初衷。山東的大運河文明也因此成為強省強國的內生動力、融匯儒家運河文化與聯結集體記憶的文化紐帶以及傳播中華文化與深化開放合作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