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海里學會隱身

石頭記

在植物的飛翔中保持冷靜，不要

顧此失彼。你精心培育的象棋王國

那些功能錯亂的木頭，打敗了，吃光了

為在湖水上培育一個細胞，為在

睡眠的機械內修改小小的密碼

還必須，有和弦，或夜晚的幽閉

顫栗，好像墜著果子

否定，仿佛早已默許

西廂失火后，你捧著線裝的《石頭記》

尋茶

雨前，云愈青。從半山腰望去，

一條蒼龍躍出溪澗，

將要測試新火的溫度。誰最熟稔

這屠龍的技藝？

村婦甲，手起刀落。村夫乙，

在生鐵鑄鍋里熬制春秋。

雨畢，云愈白。鷺鷥筑巢其上，

楚辭的原鄉竟在此處。

春燕回巢，它銜來的泥，

亦是故土。

村童丙，眉間沾了紅漆，

半盞茶后，他負責給龍舟點睛。

天地的茶壺這么大。

一株茶樹，比蘭花更早地開悟。

殺身成仁，然后，

在瓷杯中復活。村民我，

啜飲霧嵐、流泉和光陰的火候，

拒絕內卷，得到舒展的自己。

神仙洞訪古

先生，藥煎好了，我且

給人間端去。風，

是清風。藥，是濁藥。

南陽河、陵陽河，作為詩人的

兩行熱淚，一路向南，

注入太平湖的藥罐。

它將醫治我的匱乏。年少時，

我在清濁之間糾纏，

慢慢地，座下的頑石化為諦聽。

可我來自楚國，榴花灼人，

箬葉藏有機鋒。所有的不解，

留給后人作如是觀。

道場浩大，香草葳蕤。先生，

懸壺者誰？以進為退的

騎驢老人，以及

用真身建塔的新羅王子。

此地還有，躺贏的睡仙——

他精通棋藝，擅長讀心術。

爬山虎酒吧

我們談論湖水，短暫的和永恒的，

在一塊表殼里相遇。

柳樹有低垂的針尖，薔薇

不諳世事。它開到了門邊，

讓彼此琢磨的人，有點偏離。

而白鷺用一只腳保持警惕。

此時，云正在涌來——

仿佛與會的人，還有一半在路上。

另一半在花海里學會隱身。

有人在翻一本舊書，

德文版，《存在與時間》。

細碎的雨點嘗試翻譯它。

麻雀從不空談，蛞蝓

拖著長長的疑問。

時光的滴答聲中，它們，投胎為我們。

這使辯論成為可能——

在夜晚，來不及發呆的樟樹，

會變成一盞燈。

花溪河

那時候，送信的人翻身下馬，

在花溪河畔，

將自己寄給一朵浮云。

我坐在岸邊，說起自己的前世，

順便將這封信

念給一個人聽。

從前，野花分布為

神話般的體系。

鵝卵石也曾發光、飛翔，

如果它是一粒隕石。

群山似冊頁，落日的鈐印

蓋在刻有“天下太平”的書簽上。

白云歸岫。信，如是讀完。

我把它折好，藏于河流的褶皺。

鄉愁可以安置在地球倉，

歷史卻不能。

渡口空曠，溪水如碧。

古老的寂靜里，萇弘還在等著過河。

千峰翠色

風吹起湖水。這一湖的青瓷，

足夠天庭享用。

而手用不著大的器物，

視力和心力卻可以。

——歷史的縫隙里，

大海湛藍，它也享用一半。

細雨迷蒙，白鶴翩然落于古鎮。

它要化作瓷器的圖案，

而它的叫聲，將成為銘文。

在博物館，我們交談間，

一只鶴從語言中飛出，

化作魏晉時期的鳥形哨子。

崇山峻嶺鋪設的龍窯，

煉成了多少青龍？今我擒一條，

在詩中若隱若現。

墨韻之下，唯我是完整的匣缽。

千峰與我的詩句一道，

都是天地的碎玉。

（陳巨飛，1982年生于安徽六安，現居合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文學院簽約作家。詩歌、小說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十月》等，先后參加第八屆全國青創會、第三十四屆青春詩會，獲安徽詩歌獎、李杜詩歌獎、中國青年詩人獎、十月詩歌獎。出版有詩集《清風起》等。）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