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韜
崔強氣質中的文人情懷似乎與生俱來,他對傳統文化的熱衷和對筆墨語言的癡迷無不體現著這一點。他專注于藝術語言的純粹性,最大程度地發揮了花鳥題材的特征,將筆墨的抒情意味灌注其中,用富有書寫性的筆墨將主體的精神訴求寫入客體。他的書法功底極深,筆下的梅花與蘭竹線條充滿了抒情性,而對物象的精準把握又恰到好處地讓畫面不至于張狂刻露,有著一種充滿禪意的內斂。崔強很早便以花鳥成名,他精純的筆墨功力寥寥幾筆就一派生機,不經意間便有了宋人靜觀萬物的從容、元人寄意深遠的高逸和明人性情充沛的揮灑。然而崔強這種集大成式的風格并非簡單的匯集,而是將其統一在自己超越性的純粹語言中,成為一種獨立于物外的藝術風格,這種純粹性和超越性被稱為“得意忘形”,也正是傳統文人畫的最高境界——逸格。
崔強藝術語言的純粹性還在于圖式的純粹,他對描繪對象的選擇始終有著獨立的見解。如果說他早期的花鳥畫是對傳統的沉潛和集大成,那么近幾年對山水畫和花鳥畫的探索則體現出新的突破。這種突破不是簡單的吸收西方技術,而是立足于精神層面的思考——現代精神和古典意味是什么關系、自然和現代社會怎樣互相影響、個體生命對于時空又是怎樣的存在,這些立足點都在于他所根植的古典傳統,源自他對精神故鄉的熱愛和對藝術追求的擔當。
他的山水畫顯然植根于對太行景色的寫生,色彩上將傳統淺絳山水的赭石和花青加以強化,又在構圖上加入了透視的成分,這些富有創造性的嘗試使他的畫呈現出全新的視覺體驗。然而從更深的層次上品讀,我們就會發現這些變化其實還是統攝在他純粹的藝術語言之中——清寒而又蘊涵生機的景色是文人所鐘情,蕭疏的構圖和簡潔的樹石是倪瓚、漸江和八大的創造性延續,他的用筆依然因為充滿了書寫性而帶有抒情色彩……最有意味的是他在畫面中精準地傳達了中國畫所推崇的空靈簡淡,在從容自然的表象之下蘊含著無窮生機。從某種角度上說,他不僅在藝術語言上吸納了西方元素,將自己純粹的藝術語言進行了提升,而且在傳統圖式的基礎上創造出自己的純粹圖式,這種圖式不僅有傳統的古典美,更有著一種對于生命的欣喜和感動,這些共同組成了只屬于崔強的“澄明之境”。
崔強很明確自己的立足點,他的所有探索都以古典傳統為根基,扎實而穩固地向著獨特的風格前進,《化石》系列和《新瑞鶴圖》系列都是探索的成果,在這兩個系列里他純粹的藝術語言和審美圖式不僅得到更大的拓展,其中的審美趣味和精神追求也將他的“澄明之境”推向更接近于“道”的哲學層面。
《化石》系列將一塊化石置于畫面中央,化石上動物殘跡和兩旁鮮活生命的對比形成一種奇異的視覺沖擊。不管是魚、蝦還是蜻蜓都描繪得細致入微,純粹的宋人的工筆技法,而這種純粹藝術語言卻塑造了新的圖式——逝去的生命被凝固在化石上,鮮活的生命則被細膩的筆觸捕捉到,特別是其中一條小魚的頭在化石里凝結,身體卻依然鮮活,當此之時,遠古與現代、死亡與生命、時間和空間達到一種奇異的和諧。
《新瑞鶴圖》系列原型來自宋徽宗傳世的《瑞鶴圖》,傳統文化中象征吉祥、和平與長久的鶴依然保持著原本的模樣,而它們所在的環境卻變成了煙囪、水塔甚至蘑菇云。畫家用超然的筆觸不動聲色地描繪著一切,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象被純粹的藝術語言統一為新的圖式,自然和人類社會、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鮮明對比傳達出畫家對現代社會的反思。系列中最深刻的無疑是蘑菇云和瑞鶴的對比,瑞鶴代表了古典傳統中對于生命和美好世界的渴望與祝福,蘑菇云則代表著現代社會畸形發展出的自我毀滅力量。作者本來可以用更為激烈的方式去表現這種強大的對比和震撼,但是他卻仿佛禪定一般保持著從容靜觀,呈現出一種觸及存在本體的更高層次的“澄明之境”。
崔強通過自己純粹的藝術語言創造出個性化的純粹圖式和“澄明之境”,這正是對傳統“逸格”的拓展和提升。他的成就源自他對自己的根基和方向的清晰認識,但他并非一個苦心孤詣的“畫匠”,他始終保持著一種自然隨性的狀態,正如他自己所說,“知者每譽余筆下有幾分禪意,然不知余從不參禪而禪自至”。
特約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