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政治文獻中泛義動詞搭配的英譯研究
——以“做好”的翻譯為例

司炳月，李一同，吳美萱

(1.大連外國語大學 a.軟件學院;b.高級翻譯學院，遼寧 大連 116044；2.大連理工大學 哲學系，遼寧 大連 116024)

提高政治文獻的翻譯質量是推動中國聲音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政府工作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作為中國官方年度工作匯報，能夠反映中國政治文本的用詞特點和表達方式，其譯文是學界十分具有代表性的研究對象。《報告》中存在著許多如“做好”等泛義動詞，這些動詞不與某一特定的動作對應，表意十分廣泛[1]。由于政治文獻的翻譯對忠實原文的要求極為嚴格，因此，泛義動詞的翻譯對于譯者來說具有一定的挑戰性。楊惠中指出，語言交際主要是詞語驅動的，但單個詞匯并不是按照句法規則簡單地組合在一起，僅研究詞匯往往無法理解詞匯在具體語篇中的含義[2]。而且，翻譯活動的制約因素是動態的，從歷時的角度考察譯本的語言變化，有助于我們從中總結并歸納出相關翻譯經驗[3]。因此，本文以2010至2021年《報告》的中英雙語版為自建平行語料庫，以COCA語料庫為參照語料庫，探究泛義動詞“做好”及其搭配的翻譯方法，并對其翻譯方法的選擇進行歷時探究，以期推動中國政治文獻翻譯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一、文獻綜述

1.泛義動詞

中文中“泛義動詞”這一說法由來已久，因其意義廣泛、可以指代多種動作，在語言交流中的使用十分頻繁。劉瑞明以中文動詞“打”為例，最早給出了泛義動詞具體的定義：“一個動詞可以指稱或代替許多具體動詞，遠遠超出它自身的使用范疇，因此它的表意就比較浮泛而游移朦朧[1]。但這些動詞的翻譯同樣值得深思，因為盡管泛義動詞表意寬泛，但在特定的語境中表意是具體的，且詞匯語義十分豐富[4]，可以替代很多具體動詞。泛義動詞的多種語義往往會給譯者造成許多困擾。如，在漢語中“做”也是十分常見的泛義動詞。根據《現代漢語詞典》，“做”的第一定義為“從事某種工作或活動”，“做好”也頻繁出現在我國各種正式的政治文獻中。在翻譯過程中，特別是在正式的政府文本翻譯中，翻譯錯誤可能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因此這些動詞的翻譯如何做到準確，值得進一步探究。

目前漢語中泛義動詞的研究主要基于對外漢語教學方面，如：梁茜、唐婉秋分析泛義動詞的教學原則，探究影響漢語學習者學習泛義動詞的受制因素，以及未來漢語教師的改進方向[5-6]。

2.語料庫與翻譯語言搭配研究

語料庫是指收集真實語言材料的集合，是語言的樣本。如果樣本具有代表性，而樣本的量又足夠大，則可以認為樣本就是總體的真實代表，因此研究語料庫中的語言材料就等于研究語言本身。而語料庫的調查結果不受主觀判斷的影響，因此具有客觀性[2]。隨著各個學科、專業發展步伐的推進，語料庫也為翻譯研究提供了強而有力的研究工具和方法。

其中，翻譯語言的搭配研究是語料庫翻譯研究的重要視角之一。由于詞語的搭配依賴于說話者對語言的自然性或習慣的直覺，屬于詞匯和語法的交界地帶，傳統語法研究很難直接觀察到大量的詞語搭配形式，而語料庫方法為此提供了可能[7]。Firth指出“搭配是詞項的習慣性結伴使用”，也就是說一些詞與另一些詞同時出現或共現就構成了搭配[8]。而研究翻譯語言的搭配，不僅可以深入了解具體某一語言的句法和詞匯意義如何經由翻譯途徑而產生變異，而且可拓展、深化具體語言的翻譯語言特征和翻譯過程等領域的研究，尤其是翻譯文本中的變異搭配和翻譯規范研究。

自20世紀50年代Firth提出搭配的概念起，搭配成為語言學的重要研究內容，但翻譯語言搭配的研究仍然起步較晚。國外大多數基于語料庫的翻譯語言搭配研究在21世紀初才開始展開。

Mauranen通過對比芬蘭語譯語和芬蘭語源語，指出某些搭配在芬蘭語譯語中有著更高的使用頻率，因此提出了“異常搭配”的概念，即翻譯語言呈現出了特有的詞匯組合傾向性[9]；Kenny基于德英文學作品語料庫，發現有些創造性的德語搭配會被翻譯成英語的常規搭配，而有些在譯成英語時也會使用創造性的搭配，進一步指出文學作品翻譯的搭配具有創造性[10]。Olohan基于BNC(英國國家英語語料庫)和TEC(翻譯英語語料庫)中的小說字庫，對比了翻譯英語和英語母語中緩和動詞(quite、rather、pretty等)的搭配情況，發現盡管這些詞在翻譯英語中出現頻率較低，但搭配范圍卻比英語原創文本更廣[11]。

國內對翻譯語言搭配的研究既有宏觀層面的整體搭配趨勢研究，也有微觀的詞語搭配研究。武光軍 王克從宏觀出發，自建可比語料庫，發現翻譯英語文本中的搭配存在著“簡化”“顯化”和“異常化”的趨勢[12]；唐義均則選取白皮書中具體的“動賓搭配”，發現了白皮書的英譯本中存在一些搭配錯誤，并提出先確定“節點詞”(賓語)的翻譯，隨后再查找相應動詞的翻譯可以減少動賓搭配錯誤出現的頻率[13]；李曉倩、胡開寶考察了政府工作報告中的“主題詞”(Keywords)及其搭配，發現主題詞“improve”的搭配存在著明顯的異常性，存在著許多英語中不存在的搭配模式[14]。

綜上所述，目前針對翻譯詞語搭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單一譯本，但如《報告》等重要政治文獻的譯文通常是許多專家共同提供的，譯本受個人因素影響較小，卻很少有研究將多個譯本視為整體，針對翻譯詞語搭配進行歷時研究。此外，大部分研究聚焦于宏觀搭配趨勢、動賓搭配及節點詞搭配等，對于微觀泛義動詞搭配翻譯研究較少且部分研究缺乏時效性。趙晶選取了2000至2009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以泛義動詞“搞好”的搭配翻譯為例，發現中文政治文獻的英譯本中確實存在著“顯化”現象[4]。因此，本文選取2010至2021年的《報告》及其英譯本為自建雙語平行語料庫，以COCA語料庫為參照語料庫，以《報告》中泛義動詞“做好”及其搭配的翻譯為例，探究這些搭配的翻譯在不同年份有何變化，并根據得出的數據展開分析討論，旨在促進語料庫視角下翻譯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二、研究方法

1.研究問題

(1)政治文獻譯文中泛義動詞“做好”及其搭配采用了哪些翻譯方法？

(2)這些翻譯方法的使用在不同年份有何變化？

2.研究工具

本研究運用定量和定性的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利用語料庫軟件Antconc3.5.8通過平行語料庫對《報告》英譯文中泛義動詞“做好”及其搭配的翻譯進行質性的分析和討論；通過對照COCA語料庫對其進行歸納和總結。

3.數據來源及收集過程

首先，本文搜集了2010至2021年《報告》的源語和譯語文本并進行人工對齊創建雙語平行語料庫；同時還選取了美國當代英語語料庫(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簡稱COCA)，作為參照語料。

三、研究結果與討論

1.泛義動詞“做好”的翻譯方法

通過檢索，發現“做好”共計出現109次，根據趙晶(2010)對泛義動詞及搭配翻譯方法的分類，筆者將出現的109次泛義動詞及搭配的翻譯進行了如下歸類，見表1。

表1 109次泛義動詞及搭配翻譯歸類

表1所示，明晰化翻譯方法的使用頻次(63次)最高，動補化(20次)和直譯(19次)次之，省譯出現的頻次(5次)最低。

(1)直譯。直譯是既保持原文內容、又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本文依據趙晶對泛義動詞翻譯方法的分類[4]，對直譯的界定為：將“做好”直接譯為“do a good job in…”“do … work well”“a good job is done…”等。直譯的翻譯方法共出現了19次，例如：

例1：做好地震、氣象、測繪等工作。

譯文：We will do our work related to earthquake, meteorology, surveying and mapping well.

例2：做好淘汰落后產能職工安置和再就業工作。

譯文：do a good job in resettling and providing reemployment to workers laid off due to the shutdown of outdated production facilities.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直譯的方法總體呈下降趨勢，在最近兩年的《報告》譯文中，更是一次都沒有出現，但“do a good job in”和“do…work well”并不違反英語母語人士的搭配使用范圍。筆者通過檢索COCA語料庫，發現“do a good job in”、“do a good job”、“do…work well”分別出現了55次、1642次、及12次，這說明英語母語中也存在著類似的表達，且盡管譯者直譯出了“做好”，但幾乎所有直譯方法還是會譯出“做好”的實際所指，如：

例3：認真做好艾滋病防治工作。

符合英語表達習慣的“do a good job”等表達在15年以后減少的原因可能是出于對簡潔和地道的翻譯原則的考量。盧敏指出，在中譯英過程中，常常發現某些詞沒有實際意義，因此可以將這些詞省略[15]。事實上，在例2和例3中，若是省去“do a good job in”和“do the work”，直接譯為“we will conscientiously prevent and control HIV/AIDS”以及“resettle and provide reemployment to workers laid off due to the shutdown of outdated production facilities”并不會影響英文讀者對原文的理解，反而還將譯文變得冗余，因此，隨著政治文本譯者的讀者意識不斷提高，譯文也變得更加簡潔地道，直譯的使用頻率也逐年下降。

(2)明晰化。清晰化指的是目標文本通過更明顯的形式表述源文本的信息，即動詞的顯化譯法。本文對明晰化的界定方式為：將“做好”根據上下文的語境，確定具體所指，譯為相應的動詞，如：

例4：做好易地搬遷后續扶持。

provide follow-up support for those who have been relocated from inhospitable areas.

例5：做好非洲豬瘟等疫病防控

strengthen th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epidemics and diseases like African swine fever.

賈毓玲指出，為了克服《政府工作報告》譯文中出現的中式英語，必須先吃透某些宏觀性概括性詞語的含義，再進一步變換詞匯，從而確定搭配[16]。而明晰化翻譯方法顯然有助于減少《報告》譯文中的中式表達，從而取得對外傳播的更優效果。但這樣的翻譯方法可能會造成有些搭配的錯誤，如：

鋼渣作為混凝土骨料利用可以提高混凝土強度和耐久性，用鋼渣配制C30混凝土，結果表明混凝土的抗壓和抗折強度均明顯提高[33]，也有研究表明標準養護下鋼渣對混凝土抗壓強度影響小，而高溫養護下可提高混凝土抗壓強度[34]。對碎石混凝土和全鋼渣集料混凝土的抗氯離子滲透性能研究表明全鋼渣混凝土具有更好的耐久性，但鋼渣粗骨料混凝土的體積穩定性不良是一個顯著的劣勢。

例6：做好政府工作。

譯文：To deliver in our work this year.

例7：多渠道做好重點群體就業工作。

譯文：Multiple channels were tapped to ensure employment for key groups.

通過COCA語料庫，筆者將右跨距設定為3，節點詞分別設為“deliver in”和“tap”，發現“deliver in”和“work”以及“tap”和“channel”在英語母語中找不到類似的搭配，這類翻譯可能會違反譯入語的搭配范圍，甚至還會造成“語義偏差”。

通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明晰化的譯法有助于準確地譯出原文的內容，但要注意減少搭配上出現的錯誤。

(3)動補化。動補化即動補結構，指謂語和補語合成一個詞語進行使用。補語位于動詞謂語后，起補充說明作用的成分。本文對動補化的界定方式為：尊重“做好”的“做”(動詞)和“好”(補語)的動補結構，將“好”譯為“good”“smooth”等形容詞或“well”等副詞，如：

例8：做好軍烈屬優撫工作。

譯文：Disabled veterans and the families of military personnel and martyrs need to be well taken care of.

例9：做好今年政府工作。

譯文：To deliver a good performance in the work of the government this year.

這樣的譯法不僅將“做”的具體指代譯了出來，還將“好”的含義恰當地譯了出來，盡管動補化翻譯方法出現次數并不多(共20次)，但和明晰化譯法一樣，有助于減少中式英語出現頻率，提高譯文質量。

(4)省譯。省譯即刪去不符合目標語思維習慣、語言習慣和表達方式的詞，以避免譯文累贅。本文對省譯的界定方式為：將“做好”省去不譯，選擇將“做好”后的賓語作為動詞，來體現出句子的含義，如：

例10：全面做好穩增長、促改革、調結構、惠民生、防風險各項工作。

譯文：Maintain stable growth, promote reform, make structural adjustments, improve living standards, and guard against risks.

盧敏指出，漢譯英時必須多用動詞，避免名詞結構才可使我們的譯文變得更加簡潔[15]。因此，省譯的方式盡管使用次數較少(5次)，但也符合英文的行文習慣，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綜上所述，在面對泛義動詞時，《報告》的譯者往往會根據上下文語境，恰當地選擇動詞來進行翻譯。不僅讓譯文變得更加簡潔、地道，泛義動詞的特點也被抹除，更有利于讀者接受。

2.翻譯方法歷時變化分析

為了讓上述數據更為直觀，本文按照年份和不同翻譯方法的使用次數繪制了圖1：

圖1 翻譯方法頻次圖

如圖1所示，在四種翻譯方法中，明晰化的翻譯方法最為常見，除了2011年和2013年，明晰化的使用頻次均處于最高位，且在21年呈顯著上升的趨勢。在2021年的《報告》中，“做好”的明晰化翻譯方法共出現14次。動補化翻譯方法的出現頻次在2013年開始上升，到2016年至2018年達到峰值后逐年下降。省譯翻譯方法的使用頻次一直呈現較低的趨勢，在頻次最高的年份也只出現了1次。而直譯的翻譯方法總體呈下降趨勢，在20年和21年的《報告》中，“做好”的翻譯均未采用直譯的方法。為了進一步了解翻譯方法使用的演變，筆者以近乎貫穿所有年份(除了2011年和2013年)《報告》中的“做好(今年的)政府工作”為例，探究翻譯方法的演變。

在2010年和2015年，“做好(今年的)政府工作”均采用直譯的方法譯出，如2015年的《報告》中：

例11：做好政府工作。

譯文：To do the government's work well.

在2012年，“做好(今年的)政府工作”則采用省譯，如：

例12：全面做好今年的工作。

譯文：To ensure success in all our work this year.

2014年則采取了動補化的翻譯方法，如：

例13：做好今年政府工作。

譯文：To deliver a good performance in the work of the government this year.

但在2015年之后，所有的“做好(今年的)政府工作”均采用明晰化的翻譯方法譯出，如2020年選擇將“做好”譯為“deliver”、2021年選擇將“做好”譯為“accomplish”

例14：做好今年政府工作。

譯文：For the government to deliver this year.

例15：做好政府工作。

譯文：to accomplish the government’s work for the year

綜上所述，以《報告》為例的政治文本的英譯本在泛義動詞的翻譯上總體呈現出“歸化”的趨勢，更向讀者傾斜，這表明譯者在翻譯方法的選擇上有了更多的讀者考量，《報告》的譯文更便于母語讀者閱讀欣賞。

四、結 語

本文考察了2010至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英譯本中泛義動詞“做好”及其搭配的翻譯方法，并進行了歷時研究。研究發現：第一，經統計，在2010至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英譯本中，“做好”共出現119次，通過分析和歸納，可以劃分出四種翻譯方法：直譯、明晰化、動補化以及省譯。第二，從歷時角度看，明晰化的使用頻次最高，逐漸成為翻譯泛義動詞的首選方法，這也從側面體現出中國政治文本譯者的讀者意識不斷提高，譯文總體呈現“歸化”的趨勢，但要避免譯文中出現“異常搭配”(strange strings)；動補化和省譯的使用頻次次之，對二者的靈活使用可避免名詞結構，減少英、漢語言系統之間的差異性，提高譯文的簡潔性和可讀性；直譯出現的頻次最低，雖然其符合源語的搭配習慣，但往往過于冗余和生硬，不利于信息的有效傳播，對國外受眾的接受度存在一定程度的消極影響。

本文基于語料庫視角對政治文獻中泛義動詞搭配的翻譯進行研究有助于推動翻譯研究的進一步發展，今后將擴大研究語料采用更科學的研究工具對翻譯動詞的翻譯策略進行更深入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