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蓉蓉 萬雪梅
內容摘要:《過錯》是美國經典女作家凱特·肖邦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描寫了內戰后南北方人民在相處過程中關于維護自然與發展工業這兩種觀念之間不可避免的碰撞。本文首先分析了生活在“種植園”和“伐木場”這兩個不同社會空間中的人們對自然生態的不同態度及相處方式,隨后以特蕾莎和大衛這兩個人物為重點,探究了他們二人對待自然與工業兩者關系的不同態度及轉變,進而通過總結歸納,從中管窺肖邦在《過錯》中的生態觀。
關鍵詞:凱特·肖邦 《過錯》 生態觀 美國文學
《過錯》是美國著名女作家凱特·肖邦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書中對種植園人民以及種植園生活的描述蘊含了一些肖邦的自傳色彩。她所創作的長短篇小說多是以描寫她曾經生活過的納基托什教區而展開。與其他許多地方色彩作家不同,“肖邦并沒有打算刻畫出一幅田園詩般的南方美景。相反,她是將小說構建在戰爭重建后的南方,密切關注的是由于北方資本主義形式和道德倫理的入侵,南方在土地和工業上發生的變化”[1]。《過錯》就是這樣一部以戰后的南方為背景的典型小說。小說中創造出了一個以肖邦現實生活中居住并管理的種植園為原型的博伊斯(Place-du-Bois)種植園。種植園園主特蕾莎·拉弗姆(Thérèse Lafirme)與男主人公北方商人大衛·霍斯默(David Hosmer)的相識源于特蕾莎的丈夫去世后遺留下的種植園。兩人在買賣種植園土地的伐木權而達成了合作。起初,大衛與特蕾莎對待大地以及工業科技的態度截然不同。但在兩人的深度接觸和相互影響下,雙方在最后實現了生態觀念上的統一。
不難想象,凱特·肖邦已關注到了當時社會中所出現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發展問題,并通過作品創作傳達出了她的立場和觀點。本文將通過分析《過錯》這部作品中所塑造的生活在“種植園”和“伐木場”這兩個不同社會空間中的人們對自然生態的不同態度及相處方式,并以特蕾莎和大衛這兩個人物為重點,探究他們二人對待自然與工業兩者關系的態度及轉變,進而管窺肖邦在《過錯》中的生態觀。
一.種植園之生態
特蕾莎經營的種植園坐落于靜謐的鄉村自然中,數十年來與周圍的土地自然保持著和諧的關系。“園中密密麻麻地種著棉木。這些樹林沿著兩岸綿延而下,好像是用木框把博伊斯湖裱了起來。它們在一邊形成了一個環形,而另一邊緩緩流過的一道支流則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半圓形,廣袤開闊的種植園就開辟其中,繁衍生息,無窮無盡”[2]。肖邦將種植園的地理分布設置成一個以河流為邊界的圓形頗有意味,象征著種植園內的生命生生不息。在西方,圓是統一、無限和永恒的象征。而在我國文化中,圓也是一個重要精神原型。“《周易·系辭上傳》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太極是萬物化生之源,易學史上,有很多人試圖去描繪它的特征,將太極視為一個圓,以圓包裹陰陽”[3]。圓為一切生命之源,周而復始,延續不斷。這條環河的水流就如同是能量之流。“能量從土壤中流入植物,從植物中流入動物,最后又流回土壤中,形成了一個無休無止的生命循環”[4]。肖邦借這一巧妙的設計,寓意了博伊斯種植園的持續發展。
種植園除了地理位置與大自然緊密相連外,內部房屋設計同樣選用簡潔風格。工業文明的發展擴張推動現代交通建設網在全國范圍內鋪開,種植園附近也修建起了鐵路。這就迫使特蕾莎不得不放棄原來依山傍水的住處,興建新家。特蕾莎始終堅守親近自然的理念,“堅持采用大房間和寬走廊的簡潔風格”[2]。這樣她就可以時常在又大又寬的走廊上漫步,眺望遠方,欣賞這片美麗的土地。利奧波德認為人類與土地存在一種道德倫理關系,“只有當對土地的熱愛、尊敬和贊美,以及高度認識它的價值的情況下”[5],才能有這種對土地的倫理關系。這里土地的概念不僅僅局限與耕種的土地,它的意思更為寬泛,指的是土地、河流、一切動植物,甚至整個地球生態系統。很顯然,特蕾莎已經建立起了這種與大地的倫理關系。
種植園內的人們對大自然和土地始終懷有尊重珍惜之意,他們勤勞耕作,通過付出汗水以此期待獲得大地的回報。土地與人民之間是相互依托的,土地孕育出了所有生命,它與人民構成同一性,兩者不能孤立地分離為單個個體。人類在本質上是自然存在的,扎根于大地之中。早春時節,“人們那沾滿石灰水的新衣,會在剛發芽的棉花和玉米的能綠色中閃閃發光”。遠處“新生的玉米的濃綠色屏障在風中瑟瑟發抖,隨著太陽漸漸西下,搖曳的花穗在移動著的陰影中時隱時現”[2]。廣袤的土地上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態勢。人們與土地形成了一個親密的共同體。“只有人類與動物、植物、水、土壤等處在一個共同體當中,相互依存,才可能欣然地存在于陽光的普照之下”[6],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種植園內的人們始終都與大地構成一幅幅美景。當工人海勒姆正慢慢地用耙子把從高大的木蘭樹落下的葉子堆成一堆的時候,大個子赫克托正躺在楝樹蔓延開的陰影下小憩,享受著這寧靜的時光。在恬靜的大自然的氛圍下,畫面中的一動一靜更顯妙趣橫生。
總的來說,種植園一直以來堅守著順應自然、尊重自然和欣賞自然的發展理念,與自然形成了發展共同體,這與道家“天人合一”的生態理念不謀而合。人與萬物的生存都與自然環境息息相關,萬物產生于一定的自然環境中。
二.伐木場之生態
伐木場是小說中工業文明的象征之一,坐落在種植園外大約兩英里外的森林里,靠近旁邊的河口。與融入大自然的種植園不同,大衛選擇將工廠建立在森林附近則是為了使獲取原材料更加便利,進而謀取更多利益,把自然看作是可以免費利用的經濟效益。正如大衛在書中所言,“當某個人追求生活中的某個目標時,他對其他方面就變得漠不關心”[2]。追名逐利成為了他生活中的重心所在。而對于生活中的其他東西,甚至包括家人,他都采取毫不關心的態度,更不用提無聲的大自然。他只是將自然視為用來滿足利益需要的資源,是實現物質欲望的工具。人類可以任意向自然索取,自然本身沒有內在價值。這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人們從自然中想學到的就是如何利用自然,以便全面地統治自然和他者”[7]。科學與理性把人置于統治萬物的絕對主體地位,把自然僅僅視為可以利用的資源和材料,導致了人類對自然的永久客體化與奴役、持續性的肆無忌憚的掠奪與踐踏。
大衛在伐木場內的辦公室的空間布局和擺設就體現了他對大自然和生活中美的忽視。大衛臨時在伐木場搭建的辦公室空間不僅作為物理空間存在,也是被他賦予精神世界符號象征意義的自我意識投射的表征空間。辦公室是由松木板簡易搭建而成,內部空間非常狹小,“除了勉強擠下他和一名職員的辦公桌、角落里的一張窄床、兩把椅子、剩下的空間幾乎不足以供一個人自由地轉身”[2]。狹小的空間預示了大衛孤獨且貧瘠的精神世界,除了工作賺錢之外他便沒有了其他的消遣和關心之事。大自然中的美隨處可見,但是工業發展的利益早已將大衛發現美的眼睛遮擋住。
源源不斷的伐木場訂單催化了大衛謀取更加高額利益的野心。于是一方面,他自己加班工作,他“對成功的渴望也從他微微傴僂的雙肩、愈加深沉的忖度,以及嘴角和額頭新添的皺紋中顯露無遺”[2];另一方面,工廠內的機器也在不停歇地運轉,這些“不間斷的嗡嗡聲在大衛耳中像是美妙的音樂,回響著最稱心的旋律”[2]。當特蕾莎前去參觀工廠時,她驚奇的發現工廠內擺放著成堆的木材,巨大的木料順水而下,一根接一根,直到變成干凈整潔的木板。工業的大規模發展推動了機器等新型科技產品的發明和運用。勞動者成為了受雇于人的照看機器的工具,他們從勞動中得到的滿足減少,勞動的異化和非人化加劇。特蕾莎作為一個旁觀者,這無休止的機器運轉已經使她感到頭暈,那更何況操縱機器的工人們。他們得不到片刻休息,只能長時間地呆在狹窄的操作車里,反反復復地從事單調沉重的體力勞動。不僅僅是他們的時間被無情地剝奪,而他們也失去了與外面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機會和自由。總的來說,工廠發展帶來的利益誘惑無情地割裂了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之間的關系。
伐木場是當時社會工業飛速發展背景下的資本產業的縮影,大衛對待自然的態度是現實社會中人與自然異化的關系的映射,金錢至上和人類中心主義的社會風氣橫行破壞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
三.共存融合之生態
南北戰爭后的南方雖然在工業上有所發展,但是農業文明仍占主導地位。身為種植園園主,特蕾莎深知土地、自然對于人類的重要性。在她的眼中,自然不僅有經濟價值,同時還具備生命價值、審美價值等。一方面,特蕾莎在尊重土地的基礎上,合理種植農作物,樹木等,以此來獲得經濟收益,進而維持種植園的日常生活運轉。另一方面,特蕾莎也沒有忽略大自然自身的美,她時常用滿是欣賞的目光來觀察著自然中的一切,享受著自然無聲的陪伴。當特蕾莎產生困擾時,她會選擇短暫地拋下種植園繁重的事務,前往大自然中靜心自省。對她而言,大自然還擁有著一種神秘的力量,它的美可以撫慰并治愈人們心靈。
特蕾莎深愛著種植園這片土地,但是她對待工業的態度并不極端。起初,特蕾莎認為鐵路等工業文明不僅破壞了種植園一直以來維持的平靜,更是將大自然與人們割裂開來,“她常常想象出一大幫的魔鬼沿著鐵路正向他們走來”[2]。但是,作為了一個經營有道的種植園園主,她深切地明白工業發展是時代發展的潮流,一味地抵抗它的到來,只會斷送種植園的未來。于是,她選擇接受大衛的提議將土地的伐木權定期出售給他。在做完這個艱難的決定后,特蕾莎便一個人去了她心愛的樹林。幾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留下來,她心想“或許是時候向這份寧靜說再見了”[2]。當她在伐木場觀察到大衛將大多數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時,她會耐心勸誡大衛多關注自然生活中那些喜悅和溫馨的事情。她還提議大衛離開工廠的宿舍,住到種植園內去,這樣他不僅可以獲得更好的生活環境,還可以更貼近自然,改變他漠視自然,只是將其視作謀取經濟利益的工具的態度。
大衛的生態觀念由于生活環境的改變和特蕾莎的影響發生了巨大轉變。大衛和他的妹妹梅莉森特應特蕾莎的邀請搬到了大別墅草坪上的一間小屋子里。屋內,梅莉森特利用從黑人小子們那里獲得的“金棕櫚枝、松樹圓木、蕨類植物和色澤明亮的鳥羽”等裝飾著,徹底顛覆了房間原本的簡單風格。列斐伏爾認為地理空間是“在可感知空間中,日常現實與城市現實之間的一種緊密聯系”。地理空間不單是一種物質性器皿,還呈現了社會中隱性的復雜關系。因此,隨著地理空間的變化,主人公的精神和社會身份也會產生變化[8]。大衛在這些自然和人為因素的影響下,喜愛上了這種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鄉村生活。鄉村生活是一種象征著人與人之間最樸實的情感,是發自內心的對回歸本真,回歸自然的理想愿望。當看見特蕾莎給他的妻子范妮帶來的花朵時,他也會不禁為這些美麗的樹木感嘆幾句,尤其是那幾顆他在從山谷里回家的路上經過的小雪松,自然的美妙已經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內心。特蕾莎通過不斷努力改變了來自工業文明的大衛對自然的態度,使他認識到自然無法言說的美,而工業發展不應過度掠奪自然資源,應該給予自然休養生息的時間。
肖邦十分熱愛大自然,擁有著“對于自然天性的親近和觀察人、自然和社會獨具的慧眼”[9]。她通過在小說中創造“桃花源”般的種植園以及將自然為獲利工具的伐木場這兩個社會空間,突出對比了種植園的人們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而伐木場的人們與自然的疏離。而肖邦對特蕾莎和大衛這兩個人物的塑造則表明了她雖然享受與大自然親密相處,但是她并不排斥工業發展為農業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積極變化,實現自然效益與經濟效益之間的平衡。肖邦在《過錯》中強調在利用自然的過程中要具備保護自然的意識,在發展工業不應該以破壞原有自然環境為代價。她的這種同時兼顧生態與經濟效益,共建人地共同體的生態觀,對于今天可持續發展有著一定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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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萬雪梅.美在愛和死——凱特·肖邦作品賞析[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2.
基金項目:江蘇大學“第20批大學生科研課題擬立項資助項目”(20CI0007)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