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軌緊貼著大地匍匐前行

王琪

坐動車回故里

太快了，時空縮短了距離

故鄉(xiāng)近在咫尺

我回望過多次的平原、山川與河流

坐上動車，分分秒秒就能抵達

太快了，動車在飛奔

我的身子也跟著在飛奔

動車在加速，我的心也跟著在加速

動車過橋梁、穿隧道、跨河流

我也跟著過橋梁、穿隧道、跨河流

動車經(jīng)過城市

城市高樓林立，聳立入云

動車經(jīng)過村鎮(zhèn)

村鎮(zhèn)欣欣向榮，氣象萬千

動車經(jīng)過田野森林

田野廣闊無垠，森林郁郁蒼蒼

動車在我的家鄉(xiāng)稍做停留

以無法想象的速度

頭也不回地一路向前

繼續(xù)飛奔、飛奔

小站：羅敷

最后一趟列車駛離站臺

最后一批旅人散別廣場

傍晚蕩然一空

而候車室的座椅上還留有余溫

售票大廳還有人在做最后的清掃

路燈遮不住的幽暗

再一次翻越了柵欄

照耀著車站外

那條去往小鎮(zhèn)的水泥路

擺了多年煙攤的大爺

把東西收拾停當起身回家了

他眼里流露出的失落無人讀懂

往日的喧嚷沒有了

南來北往的腳步亦無停留的可能

路過這里的火車

此后只留下一聲長長的汽笛

嗚嗚嗚地向前繼續(xù)奔跑

它不知道一位少年心里的苦澀

更不知道那聲：再見了，故鄉(xiāng)小站！

遲遲留在嘴邊，多年以后

一直不忍說出……

去小鎮(zhèn)看花

隴海線以北的某座小鎮(zhèn)

有一陣子，花朵們是洶涌成海的

經(jīng)風一吹，嬌艷的花瓣

會紛紛飄落在腳面、肩膀和別處

這時，撲鼻的香氣會令我迷醉

刺眼的光芒會令我眩暈

二水村和羊圈村，與她咫尺為鄰

比這兩座更古老的村莊

皆會鋪上金黃的油彩

散發(fā)出誘人的芳香

在萬畝良田，成群結隊的蜜蜂

傳出嗡嗡之聲

由此及彼，從早到晚

興趣盎然的游客不時經(jīng)過

一列又一列的火車不時經(jīng)過

都沒有驚擾她們

執(zhí)著于田野上的豐饒夢想

這讓我一度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忘記渭河平原上的春色

原來可以這么美

未知的春語

我們只是從車窗

向遠處探身張望了一下

耳熟能詳?shù)钠崴?、漠浴河和湋?/p>

便在隴海鐵路線兩邊咆哮起來

當我們略有遲疑

停留在時間的拐彎處

即使偶有繁星與皓月靠近

也無法說清一個季節(jié)變換出的真相

那些被磨損和削減的

碾盤、石柱、瓦屋

正被新生的事物一茬茬替換

幾輩人久居于此

他們一定知道

雜草覆蓋著過冬的田鼠

五角楓下生長著紫苜蓿

講臺上，松柏蒼然，誦讀朗朗

卻不知道

一列西去的火車終點會是哪里

對于三月的一次遇見

我們也許有更多喜悅的表達

但最后，我們都在山川交匯處

在鐵軌與公路并行地帶

瞥見溫柔而神秘的眼神后

風一般地消失

登 稷 山

有幾句話還沒說完

一只布谷鳥，就從蒼翠的密林中飛出

我們跨過一段廢棄的鐵軌

想問問：云深之處，人家?guī)缀?/p>

依山而建的臺階上，偶有苔蘚

層層青葉久久守著枝條眺望

偶爾也會有幾片

飄落在我們看不見的身后

汗珠滾下臉龐

空氣夾雜著牛糞的味道

山下的莊稼豐收在望

山上，仍霧氣蒙蒙

那條干涸而古老的漆水河

繞著舊城，繞著那段廢棄的鐵軌

兀自向前奔流

日光熱辣辣的高懸山頂

一條通往峽谷的小路越走越窄

而蓬勃生長的萬物

在沉默中，不斷積蓄著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