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浩然
北京理工大學 設計與藝術學院 北京 100081
唐卡是藏語的譯音,用漢語講有“卷軸畫”“布畫”“平面繪畫”的意思,指彩緞裝裱便于懸掛瞻仰收藏攜帶的美術品,早期唐卡主要用于傳播宗教和記錄歷史,是藏族文化藝術中獨特的形式。
關于唐卡的起源有許多傳說,最常被人提及的有兩種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是松贊干布統一西藏地區建立了吐蕃王朝,一方面受中原文化的吸引,為了促進西藏與唐朝的密切交流,他幾次向唐求親,最終文成公主與藏王松贊干布和親。當時佛教在唐朝盛行,藏族地區沒有佛教,文成公主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文成公主進藏將佛教文化從中原帶入吐蕃,同時促進了吐蕃經濟文化的發展。在文成公主的影響下,佛教正式傳入西藏并得到快速發展,唐卡在這一時期便在西藏地區出現。第二種說法是唐卡起源于西藏,后來被傳入的佛教所用。
早期唐卡很大程度上受印度波羅藝術的影響,波羅藝術的特點為中央為比例和尺幅巨大的主神像,主神像的上下左右被劃分成若干小方形,每個方形中有一個人物,并伴有熱帶季風氣候的常見植物。如圖1所示的11世紀唐卡《綠度母》,該唐卡屬于早期的紅唐卡,主體綠度母比例占據接近畫面的三分之一,畫面無明顯背景,整體以紅色和黃色的暖色調為主,間隙中會有藍綠彩條裝飾。由蘇黎世邁克爾翰斯收藏的15世紀的唐卡《毗盧遮那佛菩薩諸尊》,畫面平涂,大色整體上以紅色和藍色調為主。中央的大日如來呈淡橙色,左右兩側又有黃白藍四位不同顏色的神祇,華麗的紅黃色基座、基座背后滾動的精美綠色藤蔓、側面蜿蜒的綠葉和盛開的紅花、以帶狀花環裝飾的金色佛塔塔尖、和帶有龍尾的云朵,都在形式、形狀和顏色上達到完美和諧的統一。

圖1 《綠度母》唐卡11世紀,棉地設色,121.92×80.01 cm(美國沃爾特斯藝術博物館收藏)
早期的唐卡多使用純色,純色與純色之間相搭配,給人一種原始的色彩張力。明度和純度相同,人們用眼睛視覺上自動調和畫面,使畫面產生和諧感。嚴謹的構圖與畫面分割,夸張的佛像造型,不同比例純色之間相互的對比,體現出藏族人民豐富的藝術創造力、想象力和質樸的審美觀念。在唐卡繪畫中純色之間的搭配組合中,色彩之間的對比使畫面呈現出更強的表現力,在傳播佛教精神的同時,釋放著勞動人民質樸的審美和原始的爆發力。
唐卡屬于藏族民間美術,與當地藏民生活方式大都密切相關,具有鮮明的地方文化特色。唐卡具有宗教供奉修行的功能、傳播歷史事件和知識的功能、佛教的凈化功能、還有文化審美功能。其中在10世紀的《格薩爾王》《瑪爾巴譯師像》、14世紀的《宗喀巴像》、17世紀《五世達賴像》、18世紀的《松贊干布像》等藏傳唐卡繪畫中,根據唐卡的畫面內容的記載,早期藏族服飾就具有明顯的民族審美特點,畫面當中的服飾色彩也極其考究。這一時期的民族服飾也多采用紅黃藍黑白五色為主,具有象征性和宗教意義。
在早期唐卡藝術中,常用有五大色,為紅色、黃色、藍色、黑色、白色五色。紅色寓意欲望、激情與力量,是五色中最艷麗的顏色;黃色象征溫暖、力量、神圣,是五色中最明亮的顏色;藍色通常用在忿怒尊身上,表現一種強悍好斗、兇猛猙獰之氣,與紅色同樣象征著力量感。西藏典籍記載,文成公主進藏時,帶來了各種衣料,引進了紡織技術,大大促進了吐蕃服飾技藝的發展。今天人們從布達拉宮藏王洞中的松贊干布、文成公主畫像和吐蕃大臣吐米桑布扎夏身上,都可見出當時的盛裝之樣貌。當時的唐蕃古道可以說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古代絲綢之路。依據流傳下來的唐卡記載可以看出,早期藏族服飾多以紅黃藍黑白五色為主。以圖2《格薩爾王》像和圖3《松贊干布像》為例,在藏族傳說里,格薩爾王降妖伏魔,鏟除為非作歹的匈奴,安撫善良的百姓,南征北戰,統一嶺國,以紅藍色為基調的服裝突顯了格薩爾王統一領土的力量。松贊干布統一青藏高原地區,為吐蕃王朝創建了穩定繁榮的政治經濟和強大的軍事,政治上吐蕃族與唐王朝通婚,文成公主為藏地帶去了佛教文化,可以說他是歷史上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因此在《松贊干布像》中,服飾色彩以紅黃為大基調,體現了藏王松贊干布的力量感與神圣感。

圖2 《格薩爾王》

圖3 《松贊干布像》
元代,西藏受中央王朝管理,其文化上的風土人情、生活方式、行為規范、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都與元王朝有了密切學習與溝通,服飾也受到很大影響,但在色彩上仍以紅色、黃色、藍色與黑色、白色五色為主,與唐卡繪畫之常用五色相仿。明代,中央與西藏地方的聯系進一步加強,這在某種意義上促進了紡織業的發展。帕竹時期,西藏的氆氌生產特別興盛,氆氌是藏族人民手工生產的一種毛織工藝品,以純色色條為主,多以紅色、橘色、黃色暖色呈現,給人以熱情、溫暖、神圣與力量感。吸引了西藏各地的朝拜者和商人,和許多周邊國家的商人來進行氆氌交易。大量的貿易往來,促進了藏區服飾文明的發展。到了清代,西藏地區貴族官員服飾等級次序分明,色彩有了品級的劃分。
在佛教的影響下,早期的藏民為色彩賦予了象征寓意。色彩作為一種繪畫語言,將強烈的視覺感染力展現在唐卡繪畫中,使唐卡藝術巧妙地運用色差對比,達到鮮艷明快的視覺效果。西藏的地理條件、文化傳統、風俗習慣也使唐卡藝術具有了深刻的民族性,唐卡不僅是西藏民族人民歷史生活的表現,更是宗教傳統的傳承。大量的宗教題材繪畫,增強了民族的宗教信仰,對服飾的色彩與圖案也帶來一定的啟示,并對民族特色的形成帶來影響,對藏民的審美與品位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圖4 《第一代象雄王》,當代畫師赤增繞旦
赤增繞旦是我國當代西藏唐卡畫師,被稱為“西藏一級唐卡畫師”,他認為“唐卡繪制的創新,是要在傳統范圍內的。”傳統文化意義與佛教經典中的唐卡繪制需根據所要繪制的分身和相應的面相,依照度量經繪制佛、菩薩等尊像的五官的比例。若非是要創新,可容忍的只能在佛像背景的圖案,火焰、山水、花草、動物甚至報身佛服飾的色彩中稍作變化。
唐卡色彩具有漸變、反復、多元等節奏感,同一顏色、紋樣、形狀在畫面中反復出現,使畫面具有節奏感與韻律感。在赤增繞旦《第一代象雄王》(圖四)、《三怙主》《龍界》和《本教護法像》等代表作品中,雖以佛教文化和歷史故事為題材,但融入了當代審美,不同明度的紅綠相互對比卻又相互統一,用色更為豐富,畫面主題更偏向藍綠基調,畫面響亮又不失韻律感。這一時期唐卡與18世紀前的唐卡相比而言,色相較以往而言更加豐富畫面節奏感與韻律感更明顯。
關于西藏地區傳統的唐卡的配色方法,丹巴繞旦先生在《西藏美術史略》中做了詳細介紹,在西藏傳統繪畫理論中,經常提及“五色說”。“五色說”中的五種顏色為白、黃、紅、藍、綠。藍加黃可以派生出綠色,不同比例的五色相互調和,也會派生出其他顏色。白色在藏族傳統的調色法中屬于顏色之母,可與任何顏色搭配。唐卡講究色彩之間的平衡感。通常佛教傳教膜拜功能的唐卡都有嚴格的繪制方法和用底色體系,講求的是對稱的平衡。畫面單純明了秩序井然,使人產生一種安定、神圣的視覺效果。藝術家將用顏料繪制而成的唐卡叫做“止唐”。止唐又分為八種不同底色的唐卡。以白色為底的彩唐,以純金色作為底色的金唐,以銀色或鉛色為底色的銀唐,朱紅色為底色的紅唐,以藍色為底色的藍唐,黑色為背景并施金色勾線的黑唐。
唐卡色彩給人的整體感是色彩鮮艷豐富,極富裝飾性的,具有濃郁的的民族特色。其所用的色彩,基本上是純色的搭配、純色相調和或者是純色之間的對比。藏服與唐卡類似,多使用純色,近乎不含雜色,其裝飾感也是極強的。明快艷麗的純色色塊,給人以強健而愉快的美感,能夠讓人精神振奮,充滿活力。同樣,藏服中飾品的色澤也是明快鮮艷的,符合藏民們對色彩的審美追求,如紅色的珊瑚、綠色松耳石、黃色琥珀、白色象牙、閃亮銀器等。
藏族服飾絢麗多彩,與民族文化與宗教信仰密不可分。西藏自然環境的原因,造成當地服飾款式、面料等與其他地方有所差別,但其色彩圖式形成的根本,與當地歷史文化與宗教信仰是密不可分的。色彩在藏族服飾中的表現,較有代表性的是藏族服飾文化中的“邦典”。邦典是藏族婦女喜愛在腰間上的一種類似圍裙狀的裝飾。一位藏族少女長到15歲時,家人就要為她舉行成人禮,其中主要的形式之一就是需要腰部系五彩的邦典,這也是藏族少女第一次系邦典,然后要接受老人敬獻的哈達和祝福的話語。“邦典”的色彩搭配與唐卡畫面色彩相似:二者都講究色彩的節奏和韻律,“邦典”服飾中將色彩進行排列,色度和寬窄都有所變化;二者都色彩豐富、對比強烈、色調突出。“邦典”使用對比色增強了視覺沖擊力,不同純色色彩之間的搭配使服裝在視覺上實現了高度的協調統一。
在2018年西藏民族服飾趨勢發布會作品中,藏區民族服裝的色彩以“黑、白、黃、紅、藍、綠”六色為主,模特的每一套衣服,都像一幅完美的藏族繪畫,服飾色彩在整體中建立起視覺上的平衡,讓人們感受到生命之力與和諧之美。與唐卡繪畫的“五色說”相似,藏族服飾有“藏地八色”之說,所謂的藏地八色是白、黑、紅、黃、藍、綠、金和銀,在藏地的各地區服飾有著不同特色,但在色彩的選擇和認同感上卻很一致。白色表示吉祥、純潔、慈悲、和平,紅色寓意著力量,黃色象征大地、豐收和神圣,藍色象征神秘而高遠的湖泊,綠色是草原之色,寓意生機與活力,金或銀色象征財富與富貴,通常出現在服飾的印紋和配飾上,藏服中的這些色彩與唐卡的色彩有殊途同歸之處。當今藏服中色彩的寓意已逐漸淡化了早期唐卡中的涵義,比如服飾中黑色與唐卡意義略有差異,唐卡中將黑色視為強悍、莊嚴和神秘,而黑色藏族人民生活中,主要與氣候、生活方式、文化等相關。

圖5 2018“格桑花開”西藏民族服飾珠峰秀
藏族服飾既有濃厚的民族性,為本民族人民所喜愛理解,擁有長久的生機與活力。唐卡色彩的漸變、反復、多元等使畫面具有韻律感的手法,在藏族服飾中也通過變形、錯位、重復等手法,為服裝增添了一份韻律感。隨著我國經濟發展,各民族人民加強了經濟文化的交流與合作,不同民族之間的藝術也會相互影響,服飾中的等級界限已全然消失,服飾中許多色彩的寓意與唐卡色彩中的寓意逐漸模糊,但藝術發展的共性絕不會磨滅掉民族的特色,現在的藏族服飾不僅保留了大量的傳統色彩和文化元素,又增添了許多現代的色彩。正如藏族繪畫的“五色說”與服飾的“藏地八色”,仍將作為獨特的藏族文化,生生不息的傳承與發展。
唐卡自早期至現代用色體系始終影響著藏族民族服飾色彩的選擇,形成了獨一無二的響亮的民族服飾風格。設計大師詹弗蘭科·費雷曾說過,繪畫是一切藝術形式的本源,為服裝設計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研究材料,吸引我們不斷實驗探索,最終取得真正獨特的結果。唐卡繪畫作為一種視覺語言和精神意識,其色彩為藏族服飾的色彩帶來一定的啟示,影響著藏民的審美品格和民族服飾的特點。